秦红药并不恼,被甩开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笃定道:“你的确在怕我,有点像那些小姑娘瞧见了自己心悦的少年郎,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她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刺破了萧白玉的镇定自若,她语气染上了怒意:“你又在胡说什么!”意识到自己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了些,她收住话头,转念一想又冷笑起来:“普天下躲你如蛇蝎的人数不胜数,莫非都喜欢你不成。”
她隐隐感觉到秦红药总是在故意激她,看着她或愤或怒便在一旁暗自偷笑,说来也奇怪,她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正邪两道都在追杀她,她还是这般有恃无恐。萧白玉站起身,上榻靠里和衣而卧,闭着眼睛漠不关心的丢下一句话:“我现在护着你只是因为你对铲除修罗教还有用,莫要再故意惹我。”
她说的已足够冷漠无情,半晌都没听到那人的回应,她咬了咬牙,不打算再开口。短暂的沉默后,听到悉索的布料摩擦声,床榻一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萧掌门真是软硬不吃呢,真叫人烦恼。”
萧白玉半抬眼帘,眼前的人撑着下巴双眉微皱,倒真是一脸苦恼,她低下头,眸中如点缀繁星:“我这条命的确在萧掌门手上啊,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朝不保夕,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
秦红药忽然靠近,红唇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眼帘上,轻抿住她微翘的睫毛,唇瓣厮磨,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淡淡的鼻息轻巧如鸿毛,缠绵的掠过她的面庞。萧白玉心绪巨震,手臂下意识的抬起欲要一掌拍出,贴着她的人却手肘一松,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她的肩膀手臂,几乎半个身子都被她压在身下,那一掌便再拍不出去。
红唇微微离开了些,眼前尽是秦红药放大的容颜,似火似冰,热情时笑意灼人,残忍时又冷似夜叉,可现下却只是神情温文,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处美轮美奂的风景。萧白玉被她压在身下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衫,她以为自己用力去推了,可身上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只得侧过头去堪堪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这招用错人了,我是女子之身。”她声音有些发紧,却还是强自平静,她知道秦红药只不过怕她突然改了主意,担心某一日腹背受敌插翅难逃,才时时有意无意的接近同她亲密。
原来这些时日那些若隐若现的温暖柔情都是她刻意的讨好,只为先寻一处安心的落脚之地,那许多次的对视仿佛心意互通的瞬间也都是错觉罢了。萧白玉有些恍然的意识到,平静多年的时光被她打破后,心绪就时常随着她时起时落。她随意的一句挑逗就能点燃怒火,可那火又烧不久,不多时就在她的温言软语下熄灭,寻不到一丝火星。
秦红药牵了牵唇角,认同的点头,低柔妩媚的嗓音在夜色的笼罩下美的不真切:“是啊,可现在只有你对我好,若以色/诱人都不管用的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口中说着不知该怎么办,却听不出一丝犹疑不定,像是自信到极致,这一招定会起作用一般。大概这一套也是使惯了吧,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能挡出她软下声音的一句似娇似嗔,想来她替修罗讲闯荡江湖数年,次次深入虎穴又全身而退,多少也是凭借着她的天姿绝色。
她覆在身上的半个身子并不重,可胸口还是像系了块巨石,沉沉的往下压,仿佛有纷纷扬扬的烟灰填在那里,堵塞又拖沓。萧白玉所有的情绪都被被堵在心中,渐渐沸腾,不是厌恶不是憎恨,也并非是受制于人的惶恐,只有烦躁,让她的声音被挤压的干涩:“你若是想,怕是大把人愿意为你鞍前马后,何必缠着我。”
秦红药察觉出她的不适,微微挪开了身子,让两人交叠的身体舒服一些,笑道:“在江湖中放眼望去,值得我这么做的也只有萧掌门你一人了。”
萧白玉闻言看向她,见她又像是肯定般的点了下头,接道:“若是对教主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他应是也会放我一条生路,但是我不愿。旁人就更不必说了,连瞧我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万分自大,听在耳中却像是一席极美的丝绸,滑顺柔软的裹住她,萧白玉低低的哼了一声,褶皱的心思被她抚顺,清冽又重归平静。手上终于用上了力气,将她本来就是虚虚压着的身子推开,秦红药顺着力道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枕在脑后。
“以后不必再动这些歪脑筋。”萧白玉躺正了身子,抚平被她蹭乱的衣衫,稳稳的闭上了双眼。感觉到她不依不饶的眼神依旧黏在脸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灼人的专注,轻轻补了一句:“我不讨厌你。”
的确,就算是她之前身为护法时的心狠手辣心如蛇蝎,都称不上讨厌,充其量只是各为其主的争锋相对,偶尔还会惊讶于她展露的手段,原来女子也可这般运筹帷幄,定人生死于一瞬。
秦红药满意的长出一口气,就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说起这个,有一次我中了暗算,对面五个好手打我一个,被打伤喂下软骨散,想借我寻到修罗教。”
头一次听她说起之前的事,萧白玉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她笑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本来是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其中有一人暗藏色心,夜里把我带去他房里,看我力气尽失便给我松了绑,上手就脱我衣裳。”
萧白玉微微侧过身,想听的更清楚些,虽没有说话,心却悄悄提了起来。她话音悠悠,混着静谧的夜色淌入耳中,似是柔嫩的羽毛在耳廓抚动:“他自是不知我百毒不侵,只是受了较重的内伤才行动不便,以为我中毒颇深也没有再心存戒备。我趁着他伸手摸我时在他腕上轻轻一划,那条手臂就保不住啦。”
秦红药换了个姿势,双腿曲起交叠,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后来我把他们几个都杀了,那个摸过我的死的最为惨烈,叫他胆大包天。”
“他若不胆大,你也没命躺在这说话了。”萧白玉被她引出一抹笑,又发觉自己不该为这等事高兴,便收起了微扬的语气,问道:“你这么多年就一直在为修罗教卖命么?”
“是啊,我从小就被修罗教收养,也是受尽磨难才被选为正式弟子。要练成万毒冰火功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被万虫反噬死的无比痛苦,教中几位尝试修炼的前辈都死无葬身之地,就再无人敢练,至今为止也只有我一人练就神功,才被推举成护法……”
她声音在耳中渐听渐远,模糊的想着听她说的这般轻巧,应也是超出想象的艰难,历尽磨难后终于出人头地,也难怪她为人作风桀骜不羁。随着她如流水般淙淙的低柔话音,意识不知何时陷入了迷蒙睡眠中,时间似沙般缓缓散落。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大亮,萧白玉眨了眨眼,有几分不信的下榻仔细看了看日头,的确已经日上三竿。她咬了咬唇,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她饮食作息都是相当规律,胃口较小吃的不多,睡眠也浅淡,可这几日来,却屡屡超出自己的掌控。
“醒了啊,白玉,你快看我。”陌生的称谓从身后传来,萧白玉有些迟疑的转身,只见眼前立了个风流俊俏的翩翩佳人,青衫折扇,束髻披发。腰身挺拔似冬寒独梅,一枚晶莹美玉系在腰间,俊眉美目,似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
风雅的折扇展开,轻轻挡住半个侧脸,狭长而上挑的双眸弯弯含笑,萧白玉看了她半晌,才点了点她的折扇玉佩,问道:“你从哪弄来这些东西的?”
“买来的。”秦红药在铜镜中照了照自己身姿,男装虽宽松略长,穿来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萧白玉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一时忘了她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反问了一句:“买来的?”
“是啊,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去一个富贵人家买了这些东西。不过他们还未醒来,我就把银子留在桌上了,足够他们再去买十枚玉佩了。”秦红药说的理所当然,她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去商市小贩那去买,谁知会不会一露面追兵就从天而降,还是选个最稳妥的法子。
“你发什么呆呢,去收拾收拾,好了我们就可以上路了。”秦红药一点都不客气的催促起她来,见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喜那个称谓还是对自己做法有意见,似笑非笑道:“难道还要一路叫你萧掌门么,岂不是人尽皆知你在寻阎泣刀了,还未找到前还是先隐藏踪迹为好。你也可以叫我秦姐姐,或者红药姐姐你自己选。”
自己穿了男装还要她叫姐姐,也不知是什么欲盖弥彰的逻辑,不过此话也有道理,她挑了个折中的称呼:“红药。”
简单的两字自她口中流转而出,秦红药笑意微怔,又逐渐加深,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在山脚等你,快点来。”
得了回应后她望了望窗外,寻了个无人经过的间隙,来无影去无踪的钻出窗扇,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她清冽的幽香依然充斥着整个房间,萧白玉浅浅的呼吸着,神情也明亮起来,动手打水洗漱收拾包裹,她多打包了一件男子长衫,省的那人到时候再半夜去“买”。
临行时弟子照例列行恭送,陆坦之略微弯腰道:“掌门师妹一路小心,九华派便放心交予我。”
萧白玉牵了马,回头望了眼九华派恢宏的大殿广场,一跃上马,只留飞扬的灰尘弥漫身后,尘烟落尽时也再瞧不见她的背影。
第24章 凤飞翱翔兮(肆)
两人在山脚下汇合后,不紧不慢的拍马向杭州而去,此次出行比前几次都轻松许多,不必急着赶日子,也不必再为旁事担心忧虑。萧白玉鲜少出山,对一路上陌生的景致都有些好奇,秦红药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拉着她东逛西瞧,便一路走走停停,玩乐居多。
秦红药身着男装,以一顶江湖侠士的斗笠遮面,又远离了洛阳那个是非之地,一路竟也平平安安无人问津,胆子便大了几分。她又勒马停在一处商贩前,拿起一支细金步摇,发钗样式精致典雅,坠着的流苏小巧而华贵,还没看了几眼小贩就凑了上来,低胸哈腰。
“公子好眼光,令夫人美如天仙,与这步摇乃天作之合,真是令人羡慕是也。”小贩瞧着两人气度不凡高头大马,硬是憋出一口之乎者也文绉绉的赞美,秦红药哂然一笑,转头冲身旁的人挑眉道:“白玉,可喜欢这只金钗?”
这一路下来已数次被人称作一对夫妻,秦红药懒得解释,还总借着别人的话来逗她。萧白玉看也不看那支步摇,只淡淡说道:“你买了那个今晚就只能睡街上了。”
讲道理九华派在萧白玉的带领下开辟农场鱼塘自给自足,还在山下街市里设了米铺菜摊,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吃喝不愁,怎么说也不至于囊中羞涩。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趟出行花钱如流水,本就只带了吃住的银两,哪里招架的住秦红药大手大脚,不多时日只剩了寥寥几块碎银。可她又无法拒绝秦红药笑意盈盈的期待目光,偶尔还会加上一句软下声音的蛊惑,便鬼使神差的掏了腰包。
“好夫人,就买下来……”
“停。”萧白玉眼皮跳了跳,她又使出屡试不爽的一招,不必听下去就知道那尾音会有多么销魂娇嗔,夫人两字念的尤其柔肠百转。更过分的是她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用的还是内力流转后压低的男音,旁人听到了总是用一副惊诧混合怪异的目光瞧着她们,那种时候总好像游街的猴子。
她干脆的付了银子,也不理小贩在身后欣喜的千恩万谢,一甩缰绳马蹄踢踏前行。秦红药催促着马儿快走几步,与她并驾前行,玉臂伸在她面前,掌心躺着那支华丽步摇:“来,送你的。”
拿她的银子买来东西再送给她,也不知是何等人才能做出如此厚脸皮的事,萧白玉不想看她,还在心里想着今晚的住处。客栈是住不得了,看来只能在郊外寻处山洞大树,倒也能将就一晚。
秦红药瞧她脸色不善,便伸手进袖里,利落的掏出一大叠银票,手再度送到她眼前:“别担心,我们银子还多的是。”
一声骏马嘶鸣,萧白玉用力勒住了马,目光严肃的盯着那一叠银票,又转而落在她脸上,语气沉沉:“你哪来的这么多银票。”
却不想秦红药也是跟着她停下来,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她的问题荒诞无稽,不以为意的答道:“这算什么,我为修罗教完成了多少任务,教主赐我的金银财宝远远不止这些,只是现在不方便去拿就是了。”
那怎么还老是穿些衣不蔽体的裙子,萧白玉在心中暗道一句,马上就意识到另一件更加严重的事:“那你这些天还一直吃我的用我的。”
她还真当秦红药被修罗教赶出来后身无分文,以往总是处处华丽高贵到极点的派头想来是不太习惯跟着自己简朴的日子,才一路顺着她买这买那,到头来自己的同情怜悯之心都是喂了狗。
秦红药看着她没了好气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两声,将银票塞进她马鞍袋中,安抚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哪舍得让我们白玉风餐露宿。”
她说起我们时神情自然而柔和,好像忽地就没了生气的理由,她侧过身,将那支步摇贴着萧白玉束发的金钗装饰起来,垂下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荡,不显艳丽,更是端庄华贵。她后仰着身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头道:“我眼光果真不错,你该多用些饰品才是。”
萧白玉轻咳一声,掩去了被她这般毫不遮掩的赞美勾起的羞赧,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道:“整日习武奔波,饰品多了只是累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