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一股子的嫌恶已经更是五味陈杂,混着嫉恨,混着艳羡,但嫉谁,恨谁又羡谁,他们自己心里也说不清,种种乱麻一般的心思一旦脱口而出,便只剩下最难听的话:“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你们竟如此淫/乱,龌龊,实在是……不知羞耻,愧对祖先!”
咒骂指责声此起彼伏,秦红药一眼看过去只觉人人都神情狰狞,她一手环着萧白玉,不愿让她转头看到这令人厌烦的一幕。弯刀一般的眉拧起,一吐一息只刹那间,黑云便遮天蔽日的压来,在她刚猛霸道的内劲下,黑云结成了一团团的黑雾,直窜人群而去。
叫骂最凶的几个人猝不及防下被黑雾缠住了脖颈,随着秦红药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握成拳,那几个人也随之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原本张牙舞爪的脸色登时憋得自青,悬挂在半空中无助的胡乱蹬腿。
站在高台上的陈玄公冷漠的瞧着,毫无出手的意思,昨夜已试过萧白玉的武功,早知她内力已出神入化,自己都不定是不是她对手。当下再看秦红药的内力修为,也应是只高不低,场中人数再多,对上她们二人也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毫无挣扎的可能性。
一群废物。陈玄公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绝不能再留此二人下去,拖得越久祸患便越大。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思路,陈玄公毫不在意的看去,果见金义楼被一股力道硬生生的拽着拖地而行,金铁衣心急之下探手去抓,刚一碰到他的衣角,一股冰冷的内劲忽然爆发,将他震出十米之远,重重的撞在高台大柱上。
只电石火光之间,无人看得清发生了何事,再一眨眼时都惊愕出声,金义楼已被秦红药一手掐着脖子,双腿软绵绵的拖在地上,眼珠都暴突起来,显然是一瞬间便断了气。众人下意识便想四处躲避,抱头鼠窜,但在内力的威压下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任谁都明白了过来,秦红药在千人中想取谁首级,都易如探囊取物。
秦红药缓慢的扫视过全场,她眼神所到之处,众人都拼了命的埋下头,只恨不得一头钻到凳子下。她极冷的笑了一声道:“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人,白玉心慈不与你们动手,便容你们如此放肆了么。”
萧白玉斜靠在她身上,懒散的看了一眼断气的金义楼,抚了抚秦红药的肩头道:“扔了罢,莫要脏了你的手,杀他一人也便够了。”
秦红药甩手扔开了金义楼的尸体,他的身子像是残破的布袋,啪的一声摔在了不远处,再无动弹。她微眯着眼,像是在欣赏依然被她束缚在空中的几人,他们的挣扎已越来越弱,脸色也由青紫转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她哼道:“不看着这几个人断气,我怕忍不住去撕烂他们的嘴。”
抚在肩头的手轻轻捏了捏,秦红药虽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缓缓收回了力道,黑雾陡然散去,悬在空中的几人砰砰几声摔在地上,只剩抓着脖子拼命干咳的力气,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惨状。
待她内力一撤,众人猛地喘过一口气,才发现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头发衣衫尽皆濡湿。刚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见萧白玉转身徐徐走来,不由得又憋住了一口气。
萧白玉根本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们,径直走到九华派位子前,手腕一翻,一块精致的银牌呈在手心,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赫然是九华派独一无二的掌门令。她瞧了半晌,才缓缓抬起掌门令,淡声道:“九华派大弟子周城出列听命。”
周城惊诧的看着她,目光在掌门令和师父间徘徊了两圈,忽然醒悟了之前的种种疑问,为何师父会一反常态的在离开九华山之前仔细的将每一件事都叮嘱过自己,甚至所有的账本都教自己看了,原来……原来师父是打算走了!
周城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近乎有些语无伦次:“师父,九华派上下定是会和师父你共进退,谁敢不从,徒儿第一个杀了他!师父千万不要丢下九华派……”
“什么打啊杀的,你是要当掌门的人,莫要跟了红药几天就被她带坏了,要谨记为师的教诲。”萧白玉温和的打断他,敛眉望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儿,恍惚间忽然场景倒转,彷佛看到了当年师父看自己的模样,应是同样的欣赏安心罢。
秦红药走到她身旁牵她的手,口吻既无奈又包容:“你怎么……什么时候做的决定?都不曾和我提过。”
萧白玉回握住她的手,应道:“来这里之前,本想着若在这里依然见不到你,结束后便仔细去寻。而今万幸寻到了你,我既想坦荡同你一起,又不愿九华派名誉折在手上,这掌门之位我便不能也不愿坐下去了。若我再非九华派掌门,那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我一人所想,同旁人再无干系。”
秦红药喉中一哽,不想她已经考虑到这个地步,只为了同自己光明正大的牵手相拥。秦红药再说不出旁的话,只用鼻音磨出几个字:“白玉,跟我走吧。”
忽然,一声冷哼顺着内劲清楚的传来,硬生生灌进两人耳中,两人心中都是一凛,知晓陈玄公看了如此之久的闹剧,终是出手了。
“本公不说话,便真当没人能制得住你们了么,想走?还要先问过本公同不同意!”
第100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壹)
陈玄公声音不大,却混着深不可测的浑厚内劲,窜入耳中似是一口巨钟落地,内力深厚者尚觉一阵阵眩晕,眼冒金星,内力再微弱些的,胸口就像被重重砸了一圈,经脉刹那间被震断,鲜血接连喷出,登时晕了过去。
在几人当中姜潭月内力最为薄弱,陈玄公甫一张嘴,她便已难受紧了,双耳疼痛欲裂。但腕上忽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子力道涌来柔柔的护住她的经脉,姜流霜关切的看着她,待她好受些后才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替她捂住双耳。
萧白玉同秦红药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样的轻松敞亮,不管对方再使出什么伎俩,只要她们两人是一起的,便再无畏惧。
秦红药掂了掂黄巢剑,手腕一翻,连着剑鞘指向陈玄公,明明对方是在高台之上,她却更像居高临下的霸主,还不忘偏头笑道:“真麻烦呢,还要留这阉人一口气,待我们顺着他把害死你师父的谦王一刀砍了,白玉便能安心同我回北漠了。”
不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被秦红药眼里流转的光芒迷去,她目光落在何处,何处便如同千里冰封,生机泯灭。却只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中的冰凉的讥讽和杀意褪的干干净净,只余触手可及的柔情,每当此时,一颗心便满满的鼓胀起来,而萧白玉在自己的心中挑来拣去,竟发现每一个蹦出的字眼都是爱。
她的话不免让人向往,想到北漠更是二人拜堂之地,更让人羞赧,思绪不由得拽回北漠绿洲的那一晚,现下想来一点一滴都历历在目。萧白玉面上泛起薄红,又掩饰道:“谁应允同你回北漠了,中原景色这般秀美,我还尚未看尽。”
秦红药心思转得快,面上不变,好言好语的哄她:“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北漠歇息两月,瞧瞧塞外美景,再踏遍中原山水,走到老,玩到老,你说好不好。”
萧白玉哪里说得出个不字,若不是有人在旁虎视眈眈,早已去牵她的手。目光似化作有形的触碰,认真描摹着她的轮廓,道:“好,说定了。”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不曾避开任何人,陈玄公惨白的脸上硬生生黑了起来,他走到哪不是前拥后呼,何时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视过。他双腿微蹲,双掌齐发,向前平推而出,内劲刹那间缩成一团,再非之前铺天盖地的威压,威力却增了百倍,他有心一招示威给个下马威,这一掌便裹了十成十的功力,脚下立着的平台登时横裂开来。
普天之下任谁也不敢硬接这一掌,秦萧二人心有灵犀,手腕一抖,刀剑同时出鞘,左一招冥河十刀,右一招天王七剑,分攻两侧,陈玄公虽不识二人招数,但见刀剑刺来虚虚实实,招数精奇,半点不敢小觑,当下双掌发力,前势未衰后势又起,掌风阴毒又滔滔不绝,左挡右避,再直逼二人中宫。
他挡住了二人招式,却忽略她们手中握的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眨眼间被两人绝顶内力激发的刀气剑气便撕破了他的掌风,直冲他胸口刺去。陈玄公一惊,分明上一刻他的掌风还绵延不断步步进攻,却不料瞬间攻守异形,中门大开,明显是来不及回护了。
刀剑结结实实的抵在陈玄公的心口处,然而却似泥牛入海,莫说洞穿个血窟窿,便是连一丝印痕都没在他身上留下。陈玄公忽然扬头诡异一笑,管也不管顶在胸口的刀剑,双掌掌势不断,将三人的衣衫都刮得猎猎作响,掌风所到之处,顽石粉碎轰响如雷鸣。
两人一击不得手,倒也不大意外,立即收力后撤,巧妙的扭过了笼罩周身的掌风,翩然落在不远处,仔细打量着他下一步的攻势。
这一番交手下来任场上众人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清来往的招式,只清楚自己的小命还牢牢掌握在别人手中,愣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秦红药一眼看出端倪,嗤笑一声道:“金刚不坏神功,五十余年练就的童子功也不过而而,呵,亏的是个阉人。”
萧白玉倒是第一次听闻此等功名,能顶得住阎泣刀和黄巢剑的合力一击,想来足以是大乘武功。但听秦红药口吻不忧不愁,她便也无甚可担心的。
陈玄公瞳仁缩的死紧,身为太监,最恨阉人这个词,他一脚踏前,正要再出掌,肩上似是忽然被人凭空点了两指,登时两个肩头又酸又麻,虽伤不得皮肉,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陈玄公惊骇下连退两步,两颗小石头自他袍上轻飘飘的滚落,并非任何精致的暗器,只是两枚随手自路边捡起的石子。
陈玄公眼中的骇然一闪而过,他全身的内力都运转起来,目光故作轻松的四处游移,却寻不到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就连秦红药都怔了一下,有暗器自身边飞来,自己却浑然不曾察觉,她立即便猜到了来者何人。果不其然,带着笑意的叹息自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低沉柔和:“我连夜赶来,本当你身处危难之中,现下看来,我是白跑了一趟罢。”
秦红药便也浮起笑来,无所顾忌的转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站身漆黑长袍的男子,眉眼同她还有几分相似。夜决沉看了她几眼,那面上的消瘦苍白还是相当明显,他皱了皱眉道:“你受苦了,妹妹。”
他又向不远处的萧白玉欠了欠身子,道:“多谢萧掌门费心照顾舍妹。”
萧白玉自然回了他一礼,倒是秦红药看他们礼来礼去的有些不耐烦,她反手持剑,颇有些不满道:“哪来这么多礼数,我是白玉的妻,她照顾我不是应该的么。”
萧白玉面上有些红,但也不去纠正她,反正本也是字字属实,有何可纠正。夜诀沉含笑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语气不变道:“我听见了,自一开始我便在了,只是愈瞧愈发现我这个做哥哥的毫无用武之地,十分遗憾。”
“难道哥哥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看我身受重伤么?”秦红药故意调侃他,手背却忽然一疼,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萧白玉投来的眼神很是吓人,秦红药偏头呸了三声,又笑盈盈的看着她,似是再问满意与否。
夜诀沉看着,只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断她们的眉来眼去。她们如入无人之境般谈笑风声,陈玄公却是一双拳握的咔咔作响,只是眼见这黑袍男子神出鬼没,这一口气必须死咽下喉,恐怕定是要用最后一招了。
想到此处又有些遗憾,这群武林中人,大用没有,但还是能做做人肉沙包挡箭牌,或多或少能保全自己手下的精兵,本是一切都能按自己计划进行,兵不血刃便可掌控整个武林。可惜,他们得永远留在黄山了,不能被他用者,只有死路一条,这些废物是,金铁衣也是。
金铁衣却未曾察觉自己靠山不屑一顾的鄙夷,他被秦红药的内力震飞后,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奔下高台,腿一软,便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半爬着向金义楼挪去。好不容易触及到儿子冰冷的身体,他只瞧了一眼,便知再无救活的希望。
金铁衣呆愣了半晌,怔怔的扭过头,看着陈玄公沙哑问道:“我金铁衣事事都按公公吩咐去做,从未有一丝怠慢,公公为何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陈玄公闻声瞥去一眼,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枉他一再保全,却烂泥扶不上墙,最后甚至打乱了他的满盘计划。他彻底撕去最后一层情面,冷然道:“蝼蚁般无用之人,有何可救。”
金铁衣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咧了咧嘴,竟还笑得出来:“这么说,公公是打算过河拆桥,让老夫一并死在黄山了?”
陈玄公连看都懒得看他,在他眼中不过一群将死之人,金铁衣一张嘴越咧越大,初时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断续的嘎嘎声,似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后来笑声越来越大,他佝偻着脊背,近乎狂笑了起来,那模样十足的荒唐可笑。
他笑声再大,陈玄公都充耳不闻,只似有似无的看向山路的尽头。秦红药早觉得怪异,若他真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手段,又何必一直在旁默默无言,即使动了内力也只像在小打小闹。她递给萧白玉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回想起一开始陈玄公迟迟不愿表明身份,莫非他从开始就在等待着什么?
没有探清底细时谁也不想轻举妄动,但陈玄公并未等多久,他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抹黑,他转头定睛看去,果见山路尽头出现一面黑旗,速度极快的接近,转眼间招展的黑旗已明晃晃的印在所有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