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而最坐立不安的人,自然是宫里那位了。
夏执今明明觉得自己的布局不输傅羿岑,还是被折了一只只羽翼,如今只剩他孤军奋战。
若傅羿岑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他断然会直接逼宫,将自己拉下去。
他满心忧愁,气无处可发,偏偏这时候,林皇后还要来规劝他。
夏执今气得顾不得她有身孕,一脚踹向她的胸膛。
林皇后被扶回寝宫时,大腿下的衣裳全都湿了,宫女一看,全是黏腻的血,吓得面无血色。
“找……找将军夫人……”林皇后握住心腹宫女的手,“偷偷出宫请他,不能……不能让皇上知道。”
宫女含泪应下,连夜跑出了皇宫。
另一边的周忍冬一有了精神便待不住,缠着傅羿岑要去给父母的新坟上香。
傅羿岑依着他,让下人准备好香烛,把小家伙带到郊外墓地。
周忍冬见到并排的两抔黄土,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以前,他总期盼着,若是他父亲能像娘亲一般喜欢他,爱他就好了。
现在他才知道,他真正的父亲对他的爱,只会比他想得更深沉。
如今父母入土为安,只愿他们能够团聚,来世再续前缘。
周忍冬在墓前跪了许久,絮絮叨叨说些小时候跟娘亲有关的事。
傅羿岑默默在一旁陪着,直到日沉西山,郊外的风变凉了,他才将人扶了起来。
“日后得了空闲,随时可以来看爹娘。”傅羿岑擦去他的泪水,安慰道。
周忍冬点点头,朝他挤出一个微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等等。”
他又拉着傅羿岑回到爹娘坟前,与他十指相扣,拿到面前晃了晃。
“爹、娘,孩儿忘了告诉你们了。”他看了傅羿岑一眼,甜蜜地笑了,“他叫傅羿岑,是孩儿的夫君,他、他对我很好。”
“冬儿。”傅羿岑露出惊喜的神色。
周忍冬忍住羞涩,继续说:“我们和爹娘一样相爱,日后……日后无论多难,我们都不会分开的。”
他不会让爹娘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现。
周忍冬从来没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傅羿岑的感情。
傅羿岑心中欢喜,捧住他的脸,当着爹娘的面亲了一口。
“干嘛。”他害羞地低下头,假意推开傅羿岑。
傅羿岑莞尔一笑:“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向爹娘保证。”
“嗯。”
难得今日得了空闲,他们没有急着回将军府,慢悠悠去城里的酒楼用了饭,待夜色深了,他们才漫步回家。
到了府门口,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女子,她紧紧抓住周忍冬的胳膊,哽咽道:“求求你……救救娘娘!她、她大出血了……救救孩子……”
傅羿岑眉头一皱,手一挥准备将她扫开。
周忍冬却像感应到什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扶起哭到瘫软的女子,问道:“是谁?受了什么伤?你且细说。”
那宫女出来半天,将军府的人不愿让他进去,她苦苦在外头等着,终于让他看到了将军和将军夫人,便不管不顾跑了上来。
见周忍冬愿意搭理她,连忙把林皇后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周忍冬一脸为难,“这应该找稳婆。”
“找了!”宫女呜呜哭了起来,“宫里那群势利眼见娘娘是皇上伤的,没人要救我们,周公子……将军……求求你们了……”
那宫女说着,直接跪下磕头。
“砰砰”的响声在夜里异常响亮,一下下,仿佛磕在周忍冬心头。
第九十二章 孩子长得像你,很可爱
“将军。”
周忍冬动了恻隐之心,转身看向傅羿岑,没什么底气地问了一句,“我能去看看吗?”
“不能进宫。”傅羿岑想都没想拒绝了。
那宫女满目哀伤,抓住周忍冬的衣角,不停地哀求。
“皇后娘娘和孩子都是无辜的,求你们……娘娘……娘娘是好人啊……”
傅羿岑皱了皱眉,周忍冬咬了咬牙,眼珠子转了一圈,扶起了宫女。
“我们可以给你找一个稳婆。”周忍冬道,“你带她进宫给你家娘娘好好看看。”
“周公子……”
“我从未给孕妇治疗,实在不懂。”周忍冬说着,又在口袋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瓶药,倒了一颗放在宫女手中,“这个药让她吃下,可以保持体力。”
宫女收了药,道了谢,也不敢再多做耽搁。
傅羿岑让人领她去找了靠谱的稳婆和郎中,连夜带进皇宫。
周忍冬目送他们离开,总算松了一口气。
傅羿岑侧目看他,挑了挑眉好奇问:“冬儿为何不愿去?”
他以为按照周忍冬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甚至做好了冒险陪他进宫的准备。
周忍冬却笑了笑,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明知宫里可能有陷阱等着,我为何要去冒险?”
傅羿岑露出意外的神色,点了点他的鼻尖:“懂事了?”
“我只是记得你跟我说过,救人之前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周忍冬声音清脆,像歌唱的百灵鸟,“你为了护我周全受了那么多次伤,我若不顾你的感受去救人,不是糟蹋了你的真心吗?”
说完, 他还颇有些害羞,捂住脸,哒哒往府里跑。
傅羿岑勾起嘴角,望着他的小身影,心里甚是欣慰。
有种……孩子养大了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明日宫里或许会传来消息,添了一位小皇子或小公主。
未曾想,两人黏黏腻腻完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宫里的眼线便着急赶来,说林皇后大出血难产,现在命悬一线,小孩也可能保不住。
周忍冬揪住傅羿岑的衣裳,小脸皱成一团,眼角眉梢染上忧愁。
他们本是担心林皇后请他入宫有诈,如今看来确实是走投无路的求救。
“夏执今呢?”傅羿岑双手攥成拳头,若是在夏执今面前,定然一拳打过去了。
“今日有人给他送了一位小倌,他……”
“混蛋!”周忍冬咬牙切齿,气得跳下床,跑去收拾他的小药箱。
傅羿岑见况,顿时明白他的选择,转头对眼线说:“你们准备一下,我陪公子进宫,消息绝不能传到夏执今耳朵里。”
周忍冬气呼呼的,加了一句:“对!最好让他死在床上!”
他从未说过这么恶毒的话,这回是真的被夏执今的所作所为气到不行。
夏执今再怎么发疯,他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周忍冬作为医者救人,傅羿岑不该拦着。
两人收拾一通,在眼线的安排下没走皇宫大门,偷偷从围墙翻了进去,避开人眼到了皇后寝宫。
还未靠近就听到一声声惨叫,从高亢到有气无力,听得周忍冬的心揪成一团。
碍于皇后是女子,傅羿岑不便进入,只得给周忍冬安排一位有武功的心腹宫女跟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口,半步不敢离开。
周忍冬一到,稳婆立马哭丧着脸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公子,皇后娘娘……娘娘出血……太多,没力气啊……”
林皇后脸色苍白,缓缓转头看来,见到周忍冬总算挤出一丝笑容。
“周公子……”
周忍冬几步上前,让宫女端来热水,给她干燥的唇沾了几下,又给她号了脉。
这一把脉,他脸色越来越差。
林皇后身体虚寒,怀了孕后心情郁闷又伤了心,加上大出血,若是没有孩子强撑着,怕是已经断了气。
他从未遇到如此两难的境况,哽咽道:“我可以施针帮你使出最后的力气,但……但你要坚持住,孩子需要你。”
他终究说不出最后一口气使出后,她九死一生的话语。
林皇后却比他想的还要坚强,她咬了咬唇,只剩气音:“好。”
“会有些痛,忍着点。”周忍冬声音温柔,像在哄小孩子。
林皇后点头,涣散的目光往下移,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周忍冬将稳婆叫了起来,嘱咐道:“嬷嬷,劳烦您用点心了。”
“老身一定拼尽全力。”
稳婆让宫女端来热水,先将林皇后的汗水擦干,清理完血迹一看,面露难色:“要快点了,孩子有些……憋着了。”
周忍冬不再耽搁,拿起银针,握住林皇后的手,对准虎口的穴位扎了进去。
“啊——”
她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惨烈而痛苦。
“使点劲,娘娘!再使点劲……”
周忍冬闻言,屏住呼吸,又拿起几根银针,没有间nan风dui佳断扎向几个能令人感到疼痛的穴位。
痛觉。
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使出力气。
一声声惨叫令人心惊,周忍冬强迫自己不闻不问,硬着心肠继续扎。
终于,在漫长的酷刑后,清脆的婴孩啼哭声唤回所有人的神志。
“生了!生出来!”
稳婆的欢呼响起,周忍冬脚一软差点站不稳,连忙将林皇后身上的银针全拔了下来。
幸亏稳婆接生经验丰富,没两下剪好脐带,利索地将孩子抱下去清洗。
周忍冬吩咐道:“快些弄好抱来给娘娘看。”
他怕晚一点,林皇后就撑不住了。
果然,她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忍冬帮她盖好被子,又喂了她一颗药,希望她能多撑几个时辰,至少抱一抱孩子。
林皇后却像有心事未了,握住周忍冬的手,艰难发出声音:“本宫……本宫想、想……想见傅将军……一面。”
周忍冬不知她为了何事,但一个如此可怜的女子,他断没有阻拦的想法,便让宫女出去请他进来。
“将军……”见了傅羿岑,她激动了几分。
周忍冬皱了皱眉,偷偷瞪了傅羿岑一眼。
又背着自己在外面散发魅力了?
可这一回,他是冤枉傅羿岑了。
林皇后吃力地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和一道圣旨,一同交给傅羿岑。
傅羿岑皱眉,接了过来。
“这是……先皇交给、给……我的。”林皇后支支吾吾,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一口气,“信……信里是你母妃……去世的真相。圣旨……是、是先皇遗诏,真正……真正的遗诏。”
“为何在你手上?”
“先皇病逝前……找过我。”林皇后直言不讳,“他说……若、若夏执今登基后能勤政爱民,便让我毁了圣旨和信,让你、你继续……当保家卫国的……将军。”
“若夏执今荒淫无度,你手上便握了一张王牌,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登基。”傅羿岑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先皇很信任你们林家啊。”
林皇后点点头:“我们林家……满门忠烈,幸得先皇信任,才……才将此二物交给我。”
“夏执今做了什么?”
傅羿岑不信:“若他没做什么恶事,先皇为何会防备他?”
当年他出征前,先皇的身体分明好得很,刚走没多长时间,宫里就来人通报,说皇帝驾崩。
林皇后流出眼泪,哽咽道:“他、他给先皇下毒。”
“混蛋!”
周忍冬情不自禁骂出声。
那可是他的父皇,将他教养成人,给他锦衣玉食的亲生父亲,他如何下得了手!?
“先皇顾念父子情,临死前不愿追究,而我……对他抱有幻想……我、我替他瞒了下来。”林皇后懊悔不已,“我有罪。”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你应该好好活着,将他弑父的真相说出来。”
林皇后摇摇头,握住周忍冬的手:“我活不了了,我……要去见先皇请罪。”
周忍冬和傅羿岑对视一眼,难过地撇下嘴角。
明明该赎罪的人是夏执今!
这时,稳婆将孩子洗干净,包在温暖的襁褓里递了过来。
“恭喜娘娘,是一位小皇子。”
林皇后颤抖着手,撑着身体要起来,周忍冬连忙上前扶住她。
稳婆将孩子放在她怀里,她摸摸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一边笑一边哭。
周忍冬看着难受,也跟着抹眼泪。
“周公子。”突然,林皇后喃喃问了一句,“孩子可爱吗?”
周忍冬瞄一眼孩子皱得看不清五官的脸,非常心虚地点头,违心道:“长得像你,可爱。”
林皇后笑了一声:“待他长开了,一定很好看。”
周忍冬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心头有些好奇,见他好似软软的一小团,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谁知眯着眼的婴孩突然笑了一声,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果真跟他娘亲很像。
林皇后呼吸逐渐急促,眼睛半阖着,手上也没了力道。
她把孩子塞到周忍冬怀里,恳求道:“求求你们……将他养大……”
周忍冬眉头一皱,猛地摇头。
“今晚,皇后娘娘难产,一尸两命。”林皇后回头看向稳婆和几位宫女,声音无比坚定,“没有任何人来过本宫的寝宫。”
“是。”
她们全都吓得跪下,连连磕头应是,怕知道此等皇家秘闻被杀了灭口。
“待你登基,若日后无后,那群老臣定要逼你充盈后宫留下子嗣。”林皇后蕙质兰心,完全懂得如何劝服他们,“只要你们……好好教养……他、他一定不会……跟他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