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大学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情了,温德尔不得不一边回忆一边讲述。他最先回忆起来的就是自己曾参与过,且最受名流阶层欢迎的推荐制度。但看到身边的彼得神色不变,似乎对此毫无反应,立刻便确认了这孩子恐怕不走这个渠道——也是,托尼肯定没给他写推荐信。
温德尔只好继续回忆,慢慢地说:“除此之外,就是申请制,学生自主申请,MIT组织专门的委员会进行评审。但这个方式录取名额非常少,竞争压力很大,仅
仅凭借考试成绩恐怕很难有优势,最好参加一些权威的竞赛。”
这次彼得边听边点头,神色非常认真。他抿了抿唇,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紧张地说道:“事实上,我正在准备全美中学生学术十项全能比赛。”
“是十全赛啊……”温德尔不由得轻叹一声。
十全赛的确是全美中学生最权威的中学生赛事,没有之一。与全民参与的ACT(美国高考)不同,这场比赛是尖子生们厮杀的舞台。
全美各中学经过一系列筛选,选出最为优秀的四位学生组成一支校队。这支队伍代表整个学校出战,一路经过区级淘汰赛,州级淘汰赛等十数次对决。几百支队伍,数千名学生,最后只有四支队伍,十六位学生可以站上国赛的舞台,竞争最后的冠军。
如果能在十全赛上得奖,对于学生来说,无论以往多么高不可攀的大学,都会在你举其奖杯的瞬间殷勤地将录取通知书塞进你的怀里,顺带奉上一摞厚厚的奖学金。而对于中学来说,一旦捧回奖杯,无论原来多么默默无闻,都必然会在下一学年成为全美中学家长心中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地。
十全赛不仅凭借激烈的竞争和丰厚的奖励而受到全美的关注,同时也以严苛和公平的赛事流程著称。整个赛事全程公开,且不存在“复活赛”,可以说,每一轮都不容失误,为此,参加十全赛的校队成员往往会提前一年就开始准备,在与队友经过千百次的磨合之后,方才算得上是一支合格的队伍。
“温德尔,你也参加过这个比赛吗?”彼得听出了温德尔感慨中的复杂情绪,他不由得偏头,好奇地打量起温德尔。
温德尔迟垂下眼帘,心里情绪来回翻腾了一阵,他的声音像被一层雾气裹缠起来,迷茫而湿润:
“我备赛过,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退出了校队。”
温德尔就读于布鲁德海文城市中学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全校有名的学霸,高二时自然而然进入了十全赛的校队预备役,只待一年训练,升上高三就可以代表学校出征。
当时年轻气盛的温德尔也和彼得一样,颇为好胜。小温德尔坚决拒绝来自各方的推荐信,一心想要靠自己的实力进入心仪的大学。在父母的支持下,他和队友为了准备十全赛几乎是日夜不休。
但就在高三大家摩拳擦掌即将出征之时,发生在哥谭的变故打破了安逸的学习氛围,最终令温德尔不得不退赛。在同学们为十全赛牵动心神之际,温德尔却被迫面临更为诡谲而复杂的商业挑战。
彼得是个观察力十分敏锐的孩子,与此同时,他还有着这个年纪非常难得的体贴。他扫了一眼温德尔的神情,立刻不着痕迹地转了口风,用一个绝对能吸引所有十全赛选手的话题引开了温德尔的注意力:
“温德尔,你知道今年的决赛在哪里举办吗?”
——为了保证公平,十全赛的决赛地点每年都由组委会在赛前一个月抽签决定。决定了大区地点之后,还会从当地的参赛学校中再次抽签,最终选出一家中学进行赛事承办。
彼得故意摆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眼里闪烁的得意和骄傲,还有嘴角压不下去的笑容早就向温德尔揭晓了最终答案。
温德尔难得的露出一脸震惊,即便彼得的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但他依然对此难以置信:“真的在你们学校举办吗?”——这也太幸运了吧!
彼得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你们的队伍可得好好加油哦!”温德尔笑着鼓励,“你准备得如何了?如果我没记错日子的话,下周就要决赛了?”
“彼得,你怎么还在公司实习,不去冲刺一下吗?”
彼得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们队伍有两位替补同学,其中一个人同学的负
责领域与我重叠,今天轮到他和队友配合试赛,所以我就得空了,正好来公司打个卡。”
“两个替补?”温德尔抓到了关键词。
“通常而言,一支队伍只有四名队员外加一个候补,你们怎么会有两位替补?”
“因为我们队伍里有人临时退赛了……”提到这个,彼得的眼眸暗淡了下去,他低垂着头,捏着自己的指骨含糊道,“四个名额空缺了一个,原本的替补成员对退赛同学的负责领域不太熟悉,所以我们只能又找了一个……幸好MJ原意接手,再磨合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十全赛的准备时间极其漫长,队友之间需要大量的磨合。同时,比赛有着相当丰厚的奖励和报酬,即使没能进入决赛,能代表学校出战也是对一个中学生最大的肯定。可以说,除非发生了像温德尔当年那样的意外,没有中学生愿意主动退赛。每年的比赛中,打着石膏、坐着轮椅、挂着吊瓶去参赛的学生也绝非少数。
温德尔不由得追问:“发生了什么?”
彼得嗫嚅了一下,眼圈逐渐泛红,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回答:“我和他闹掰了。”
温德尔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和彼得交换了手机号码之后,温德尔盘算着晚上带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去吃顿大餐——当然,不靠谱的“彼得养父”托尼·斯塔克也必须出席。
就在彼得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皇后区的餐厅时,温德尔的电话却突然响起:
“您好,是温德尔·赛尔德先生吗?我是奥斯本集团的现任总裁哈利·奥斯本。”
“您和我父亲原定于明天下午协商[纽约之声]股权转让的相关事宜,但出了一些状况……他最近的身体不太好,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把时间调整到今天?”
……
因为突如其来的行程变动,温德尔只好暂时搁置了与彼得共进晚餐的安排。在彼得满头雾水、一脸迷茫的注视下,温德尔单方面再三保证,一定会再找个机会请他吃饭,并信誓旦旦地允诺会替他好好教训一番不靠谱的斯塔克。
渐渐读懂温德尔“怜爱眼神”的彼得,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解释,温德尔就坐上豪车匆匆离开了,徒留追到斯塔克工业门口的彼得站在寒风中抓耳挠腮、仰天长叹。
……
当温德尔到达奥斯本科技公司时,很惊讶地发现奥斯本的现任总裁哈利竟然亲自等候在门口。
和彼得相差无几的年岁,哈利却看上去成熟不少。他的头发被不多不少的发胶固定成一个标准商务人士的发型,看上去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干练。他穿着一身西装,与彼得身上的衣服不同,这是一套显而易见手工制作、量身定制的名牌货,剪裁走线无一不精美。但或许是哈利最近瘦得太快,原本合体的西装如今看上去却有些空荡,显得他瘦削而憔悴。
他的脸庞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展露着青春的美好,但他的下颌轮廓已然有了成年人的坚毅和冷酷,他正盯着公司门口的喷泉出神——喷泉没有打开,池子里的水已经几近干涸,池壁上挂满了许久未曾清洁的黑色粘液,看上去格外萧瑟。
待温德尔的车停在了正门口。
哈利立刻收回了视线,抬眸间,脸上已经熟练地挂上了微笑。
“赛尔德先生,很荣幸见到您。”哈利上前一步,老练地和温德尔握了握手,他的视线在温德尔包裹得极其夸张的右肩上一擦而过,相当自然地收回,不仅眼里没有一丝好奇,脸上的笑容也分毫未变。
“奥斯本先生。”温德尔朝哈利点了点头。
离得近了,哈利眼下的青紫和眼里的血丝越发一览无余。突如其来的噩耗和不幸捉弄着这个年轻人,他疲于奔波,却又不被允许休息。狼狈和绝望就像是一张网,阻绝着这只小兽挣扎
的出路。
“您喊我哈利就好。”哈利谦虚地说道,带领着温德尔向公司里走去,“很感谢您愿意调整面谈的时间。”
即使看到喷泉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步入大堂,温德尔还是被眼前的冷清给震惊到了。
偌大的奥斯本科技公司,大堂里竟然只有一个前台和一个保安,完全不像是一个坐落于纽约繁华市中心的顶级企业。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空荡荡地倒影着空中华丽的水晶吊灯,述说着往日的辉煌,但角落里的绿植却因为无人打理,叶子的边缘已然泛黄枯死,无精打采地垂落着,就像奥斯本仅存的几个员工一样,没有一点精神。
“让您见笑了。”
哈利一直留神着温德尔。他的视线随着温德尔的目光扫过客座区落灰的茶几,又看到角落里枯死的植物,先是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但转瞬又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努力表现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招呼温德尔:“想必您也知道,奥斯本企业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解雇了大量的员工。今天有些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温德尔转头面对哈利,他伸出手按在哈利的肩膀上,望进那双被血丝纠缠的眼眸,安慰道:“我也曾经历过,这没什么可笑的。”
哈利愣怔了一秒,他绿色的眼眸就像是一口干涸的泉眼,早已死气沉沉,而此刻突然又重新涌出水流。他偏过头去,眼神落在大厅里巨大而华丽的“奥斯本”标志上,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转过来。
再转头,他面色淡淡,像是刚才一瞬间的哀痛不过是温德尔的错觉。
哈利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笑容,疏离而客气,像是玩笑一般地打趣道:“若是一会赛尔德公司不对股份进行压价,我会更感激您的。”
——接手企业以来,哈利已经遇到过太多当面同情怜惜,甚至信誓旦旦要伸出援手的“商业伙伴”,但他们转身之后,却无一例外毫不犹豫地算计捅刀,企图榨干奥斯本最后一滴利用价值。
他也曾对他们的许诺信以为真,当他心怀期待,放下尊严前去哀求时,得到的却不过是一句“当时不过是说笑,你怎么就当真了”的敷衍回复。
他已经不愿再相信任何人。
所有的同情劝慰,所有的允诺誓词,都比不过真金白银的投资,比不过一纸协议上的让步。哈利逼迫自己,不准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就算是堪称绝望的求助,因为怕被玩弄,也只好自称成“说笑”和“戏言”。
果然,一提到股价和协议,赛尔德就怔愣了。
廉价的同情,卑劣的说笑。
哈利感到熟悉的恶心感又在胃里翻涌。
无视了温德尔的欲言又止,哈利朝着电梯大步走去。
站在电梯前,他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中的讥讽,面上挂着谦卑的笑意,恭敬地伸手示意:“爸爸在顶楼的办公室,请您随我来。”
……
顶楼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以“病房”称呼更为合适。
温德尔并非第一次来奥斯本总裁办公室。诺曼的品味与绝大多数的总裁截然不同,比起简洁商务或者科技现代的装修风格,他更青睐于人文风味。原来的这里充斥着各种古董摆设以及诺曼精心收藏的绝版图书,让整个办公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文博馆,让所有到访的企业家对此赞不绝口。
而办公室的主人——诺曼·奥斯本,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却有着一口风情浓郁的英伦腔,一举一动间颇有绅士韵味,脸上常常带着和煦的笑意。崇尚随意自由的托尼自然是相当看不惯诺曼,经常当面嘲笑他是“老古板”、“英国佬”,诺曼却不置可否,好脾气地从不争辩。
但现在的顶楼入目皆是刺眼的白。
白布随意笼罩着房间里仅剩的大型家具。昂贵的古董摆件已然不见,书架上残留着几本书,看上去也是东倒西歪、凌乱不堪,唯有那张诺曼最喜爱的比利时橡木办公桌还摆放原位。
哈利面不改色地带着温德尔穿梭过办公室,一路领着他朝深处的套房走去。
“爸爸,是我,赛尔德先生来了。”哈利在套房的门口驻足,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咳嗽,随后是诺曼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诺曼叔叔,你——”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面对躺在病床上的诺曼,温德尔还是不由得颤抖起来。
床上的诺曼简直像个包着一层人皮的骷髅,看过去的第一眼就令人触目惊心。他脸颊的皮肤松弛耷拉,几乎算是勉强挂在颧骨上。而他的头发已然全部花白,眼窝深深地凹陷,衬得两颗眼珠像干瘪的果核。
尽管如此,诺曼还是穿得一丝不苟,甚至还打着领带,缺乏营养而变得干枯的发丝也被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看到温德尔到来,他抬起一只没有在输液的手,在空中轻轻招了招:“温德尔,过来坐。”
哈利亲自把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搬到了床侧,示意温德尔落座。
而他本人则绕到床头的另一侧,仔细检查了一下吊瓶里药水的余量。确认输液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哈利轻轻摸了摸父亲插着针头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