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与此同时,毁灭日也刺穿了超人的胸口。
没有人会忘记那天。
在此之前,大多数人并不把超级英雄当做自己的同类。
自己是芸芸众生,是普通人类,是面对灾难只能哭喊求救的一方。
而超级英雄,他们飞来飞去,刀枪不入,他们有独特的超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无坚不摧,与众不同,拯救世人于水火……
直到超人的死亡。
一个摆在所有人面前,却被忽视已久的事实,突然被所有人看到——原来超级英雄也会流血,也会痛苦,也会死亡。
拯救世界并非像喊口号一般轻而易举、无痛无伤。
四个字的背后掩盖了无数英雄们沉默的、惨痛的牺牲与付出。他们挡在所有普通人的面前,撑起了那一道防线。
为什么直到超人死了,人们才意识到呢?
一时之间,全世界的人类都困顿于这个问题。一如英雄曾为守护他们而流血,他们为超人无尽地哭泣流泪。
祭奠仪式上,无数支举起的白色蜡烛,一眼望不到头的祭奠队伍,好像是一场沉默的忏悔,又像是一次普通人和超级英雄的彼此理解。
……
“我没必要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虽然我很痛苦,但这不是他的错。”老人叹息道,“以我的年岁看,超人,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他垂下眼眸,眼睛里有无限的哀痛和爱惜:
“我们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了。”
※
在人们彼此交流的事后,被吊在空中的超人听到耳朵里传来了电流的声音——
“卡尔。”
卢瑟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像一条花色斑斓地毒蛇贴着他的耳朵吐信子:
“你瞧,他们正商量着怎么杀掉你。”
超人重重喘息了一下,咳掉堵在喉咙里的血块,他有气无力地回应:“放他们走。”
“他们只要朝你开一枪,自然就能走了。”卢瑟不怀好意地停顿了一下。
“你看啊卡尔,你看!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朝你来一枪,你猜猜你能坚持多久?你现在可没有钢铁之躯。至于你让你死而复生的小把戏——你的那些对友,这次不会再有机会把你的尸体带走。我一定不会让人打扰你的长眠。”卢瑟轻柔地说着冷酷的语句。
“……”
超人努力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
卢瑟心领神会地回应:“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你,非要弄得这么麻烦?”
“你搞错了一件事,卡尔。”
卢瑟从来没有用如此耐心、柔和的声音和超人讲过话:“卡尔,我想杀你,并非出于个人私情。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怪物,有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超能力,你的能力虽然强悍,但也不足为奇……你非死不可,是因为你太爱人类,你对他们的保护和偏爱,太过明目张胆。”
“但是卡尔——你不懂人类。”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身陷绝境,无人可依之时,他们可以强硬如铁,不畏生死。但当他们自认为有所依仗,又会变得软弱,变得颓废,变成只知道哭泣求援的废物。”
“人类的视线是笔直的——有人挡在前面,他们就看不见远方的危险。”
“但你不可能永远挡在他们前面。”
“卡尔,你得让人类绝望。只有他们绝望,才能明白这个事实——除了人类自己,他们无人可依。”
超人微微摇了摇头,但卢瑟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他自顾自地继续:
“看到底下的舞台了吗?一会他们会站在那里拿枪射你。而你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有一个小小的贴片——那其实是一个小按钮,连接着舞台下的微型炸弹。只要你轻轻一按,砰——”
“卡尔,只要你炸死一个站在那个台上的人,剩下的所有观众都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卢瑟轻轻说道,带着无尽地引诱和暗示,“但如果你不摁下按钮,无论上台的人开不开枪,又无论你最后是生是死。所有的人,几天都会死在这里。无人生还。”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人类,卡尔。”
“但最好的保护就是让人类学会独立。”
耳麦里不再传出任何声音,超人闭上了眼睛。
……
整个环形的观众席都坐满了人。整个场地的人群都像这个小小的角落一样,争执不休。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人们依旧在激烈地互相争吵,彼此诉说,但唯独没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场中央拿那把枪。
道格拉斯的耐心逐渐告罄,他不耐烦地加速进程:
“真是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主动站上来。”
“开个好头的确是非常艰巨的任务,我明白你们的压力和挣扎。”
道格拉斯的声音响彻全场,话语中不详的意味让所有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飞速闭上了嘴巴,一个个低眉敛目,努力把自己团在座位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不如由我来点一位幸运观众吧,让他来为我们开一个头?”道格拉斯柔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死神的镰刀,缓慢地擦过每个人的耳畔,让人脊背发凉。
没有人说话。
“无人异议,很好。”道格拉斯满意地鼓了鼓掌,“谁来做第一个开枪的幸运儿呢?”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无序地划动,划过哪一块区域,那里的人群就爆发出不安的骚动。
道格拉斯细长的手指逐渐从上往下落,第一排所有观众都绝望地看着他的手指。
“啊,选谁好呢——”
道格拉斯的视线在第一排观众的脸上来回游移。温德尔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睛来回转动,幅度越来越小,最后拘束在他的周围。
伴随着全场的目光,那根手指重重落下,仿佛一个无声的死亡宣判:
“那么,就是你了——”
第24章
对上道格拉斯的目光, 丽萨捂着胸口的手骤然一松,无力垂落在腿上。片刻, 丽萨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脸庞, 像是一个哀求,又像是一次垂死的挣扎。
“对,就是你, 幸运的小姐。”
道格拉斯的手指依旧准确地点在丽萨的方位,像是回应丽萨的怀疑,在空中又不容置疑地点了点。
得到道格拉斯肯定的回答, 丽萨头晕目眩,几乎就是瞬间便瘫倒在了座位上, 要不是温德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她差点就滑落在地。
第一排剩下的观众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靠在椅背上的同时也不忘把同情的目光向丽萨抛去。
暗门里走出了一队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手上端着枪。他们打开了解锁的电子门, 秩序井然地走向丽萨。
两个黑衣人打掉温德尔的手,毫不怜惜地把瘫软的丽萨拽起,半拖半架地挟持着她走向舞台中央。
丽萨被紧紧夹在两个黑衣人中间, 光着的脚子在空中晃荡, 几乎触不到地板, 只有脚指甲不时地磕在台阶上,发出“咔哒咔哒”令人神经紧绷的细小噪音。
望着丽萨被拖向舞台的身影, 温德尔心头勉强平息的愤怒再一次灼烧起来,指甲因为握拳而深深嵌入掌心, 留下了月牙般的印痕。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德尔的怒意, 天使马甲牌【祝福】在卡槽里骤然亮起强烈的银白色光芒, 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但995却一反常态, 不仅没有摇旗呐喊,反而迟疑地劝说:“亲亲,现在使用卡牌,原身昏迷会不会太明显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丽萨刚被带走,现在所有人都还关注着这里,若是温德尔毫无征兆地昏迷,无疑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若是有心人将随之出现的天使与温德尔挂钩,怕也难以解释。
现在尚未到生死一刻之际,也并非是使用马甲的最好时机。
温德尔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抛却情绪,冷静地关注舞台上的事态发展,寻找着最合适的变身时机。
丽萨被黑衣人粗暴地扔到了圆形舞台上。
她是个坚强的姑娘。
即便在台下她害怕得就要晕过去,但真的到了舞台之上,在众人的瞩目中,她不过迟疑了几秒,手在冰凉的银白色台面上一撑,便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她下意识朝着观众席一瞥,看到温德尔隐忍而担忧的面容,便又如蜻蜓点水,疏忽收回了视线。
丽萨冷漠地转向一直在假笑的道格拉斯。她紧紧捏着睡裙的边缘,警惕地与道格拉斯拉开距离。
“美丽的小姐。你知道我们的游戏过程。”道格拉斯没有在意丽萨的排斥和厌恶,上前几步挤到丽萨身边,不容她反对,就伸手圈住了丽萨的肩膀,像是亲昵又像是威胁地拍了拍她裸露在睡裙之外的皮肤,假惺惺地安抚道:
“他们把你带来时,都没有给你穿件外套吗?你一定很想回家,可怜的姑娘。”
道格拉斯的手从丽萨的肩膀上缓慢游移到她的脖颈,又顺着她细长的脖子攀上她小巧的下巴,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手指微微一用劲,强迫丽萨抬起头,正对上悬挂在空中的超人。
他的另一只手把话筒抵到丽萨的唇边,示意她开口:
“现在,对着超人说些心里话吧。”
……
话筒的收音效果非常好,丽萨挣扎时的喘息回荡在全场,不少坐在前排的女人和老人不忍地闭上眼。但也有坐在后排的人朝前探头张望,想知道她颤抖的嘴唇下会吐出怎样刻薄或愤怒的话语。
丽萨猛地扭头,强行从道格拉斯的手里挣脱。她冷冷地盯着他,摊开手掌。
道格拉斯笑着把话筒递给了丽萨,眼里流转着不怀好意
的期待神色。
丽萨接下话筒,但另一只手再次在胸前摊开,迎着道格拉斯阴沉的视线,言简意赅:
“枪。”
道格拉斯眯起眼睛,他轻轻抚摸着银色的手|枪,似乎在考虑什么。
半晌,他的目光从丽萨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一闪而过,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将手|枪轻轻放到丽萨白皙柔软的掌心,好心告诫道:“小心别走火了。”
丽萨仰头看超人。
或许是听到了丽萨的喘息,超人正缓慢地抬起眼帘。他的神志似乎有些恍惚,蒙着水雾的蓝色眼睛没有焦点,如同一片羽毛,茫然地落在空中。
“我想对超人说——”
似乎没想到自己私语一般的声音会被放大到堪称震耳欲聋,丽萨只不过说了半句,又咬住了下唇,惹得道格拉斯发出喜爱的窃窃笑声。
顺着声音,超人的视线缓缓落到了舞台中央——他在听。
丽萨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
“我想对超人说……我站在天台边缘要跳下去的时候,你没有拦我。”
观众席上瞬间嘈杂起来,人们低声争议,发出如蜂群般嗡嗡的低鸣。道格拉斯像是一条缚住了猎物的巨蟒,眼神慵懒又兴致盎然。
就连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卢瑟都都为这顺利的进展而感到意外,趁热打铁在超人的耳麦里发出惋惜的“啧啧”声,几句老生常谈,絮絮劝说超人赶紧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丽萨并没有被交头接耳的人群所影响,她的语调极其平静、缓慢,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遇见你的那天,正好是我18岁的生日,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我的母亲犯了精神病,摔死了我的小狗。我的哥哥带着一群朋友在家开派对,嫌我哭得烦人,把我撵出了家门。”
“我抱着小狗的尸体走在路上,有人冲我吐口水,骂我晦气,叫我滚远点。有小孩朝我丢石头,想要抢走我怀里的小狗。我一个人走过了七个街区,人们不是冲我叫嚷就是对我视若无睹。”
“突然,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念头,我应该结束这一切。”
“就好像学校老师永远看不见同学们对我的欺|凌,整栋楼没人发现我走上了天台。”
“迎着夕阳,我踩上天台的边缘。”
“然后你出现了。”
被挂在空中的克拉克终于看清了舞台中央丽萨的脸庞,她已经快三十了,模样变化很大,只能从发色和五官的形状依稀辨认出往日的影子。
当年的少女长大了。
第一次相遇,克拉克刚救完人,飞过城市上空时,看到了站在天台上怀抱小狗的女孩。
她面朝着夕阳,余晖把整个城市渲染地金碧辉煌,却点不亮她黯淡的瞳孔。她漠然地站在天台的冷风里,裙摆上下翻飞,拂过她怀里的小狗尸体,又落在女孩淤青的小腿上。
克拉克侧耳倾听——那刻的世界非常安静,没有海啸没有地震,没有车祸没有暗杀,所有的猫咪都乖乖呆在自己的小窝里,就连他的恐怖老编也正慢吞吞地收拾桌子准备下班。
这是一个难得平静的瞬间。
不该有灿烂的生命,消逝在这个美好的黄昏。
克拉克慢慢落下,与丽萨对望。
舞台中央。
迎着全场的视线,丽萨哽咽了一下。人们以为那是愤怒的火焰在灼烧她的喉咙,她的嗓音因此变得沙哑而低沉,她一字一句,充满力量地说:“你没有抱我下去。”
……
他的确没有抱她下去。
克拉克只是在女孩死寂而漠然的目光中沉思了片刻。
晚风从他们中间溜走又回来,而他和她都安静地等待着。
克拉克盯着她怀里的小狗,端庄威严的脸庞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他极其缓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