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尴尬。
温道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向楚春歌,伸手。
楚春歌下意识一躲。
可温道方抓住了他的手……里的水壶。
“放着吧。”
温道方将楚河汉界划得十分清楚,转身走向沙发,将水壶放在桌子上。倒弄得楚春歌不好意思了。
——他以为温道方刚刚走过来是要……怎么怎么样。
倒是他龌蹉了。
楚春歌对着温道方笑了笑,说:“刚刚我有点渴……”
温道方闻言,起身拎着水壶便要去灌水。
显然是将托词当了真。楚春歌忙阻止道:“我现在又……不渴了。”说话时都不敢朝温道方看。
温道方又坐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温道方说:“你要是不想我去,就告诉我。我读不懂潜台词,你不说我什么都不会知道。”
楚春歌道:“没有这个意思。”
“我觉得你在我面前很尴尬。”顿了顿,温道方接着说:“那次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照常相处。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楚春歌诧异地看着他。
“要是你觉得不可以,那我们也可以不再联系。”
楚春歌说:“当然不可以!”
温道方闻言,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应了那句“不再联系”。这动作反倒是把楚春歌吓了一跳,竟是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挡住了去门口的路,俨然一副“此路是我开”的气势来。
温道方深深地看他。
楚春歌不说话。沉默骤然之间降临。
双目对视,也不知各人在各人眼中看见了什么。
时光流转,语言从诞生到发展到分化到词不达意,唯有眼神是真实的。
这沉默笼罩了房间几分钟,楚春歌却噗哧地笑了出来。
他笑够了,才说:“我没办法忘记……”见着温道方脸色变沉,又补充道:“因为它让我思考,我的‘喜欢’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一直以为是很喜欢您,这话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但我一直对外宣称我喜欢您。不过现在我可要仔细思考一下了。
“我……我暂时还无法给你答案,因为看自己是最难的一件事,自画像比临摹别的难多了。所以……温老师也不要走,跟我们一起去酒吧吧。”
这些话说得他脸色微红,温道方却始终看着他,不评价,脸色也不变。因着温道方的这种脾性,楚春歌才觉得自己能接着说下去。
他说:“我们顺其自然吧。”
温道方先是深深看他两眼,随后道:“感情通常被认为是感性的领域,但是这种做法也不错。”这话完了竟然是道歉:“抱歉那天是我太冒进。”
两人相视一笑。
话说开之后,两人相处较之以前自然不少。两人随意聊了聊天,楚春歌觉得这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好的境地。
之前幕布并未揭开时,楚春歌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带着诸多顾虑,生怕做得不够好刷低了好感度。温道方对他表现出好感之后,他又一个人把脖子埋在土里,总觉得亏欠了温道方什么,也对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口号派不耻,两人相处更是别扭。
此时说开,他一言一行不再顾虑,也不再对自己抱持着隐秘的唾弃。
感觉竟是比什么时候都要好。
这是最好的境地:不因隔得太远而无端仰视对方,也不因自视到自己而贬低自己。回归本源,认识真正的自己与对方。
随意聊了几句话,就到了约定的时候了。
楚春歌与温道方一同从房里出去,正好碰上程渡从对面出来。
程渡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发现气色比刚刚进去时好了。心下诧异,又着重打量了一下两人双腿。
这意味相当明显,楚春歌心道:你这个不正经的高干子弟。然后甩了他一个白眼。
程渡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关心人家感情问题,并没有什么值得唾弃的。温道方倒是没什么表示,跟在楚春歌后边去了电梯。
围观了整个事件的庄老板也给了程渡一个白眼,跟上了温道方的步伐。
她对温道方的兴趣更甚了。
一行人还是按照之前的配置去了酒吧。这酒吧看着并不牛鬼蛇神,格调高了些。
程渡解释道:“这是我爸的一个朋友开的,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
有人开玩笑:“总之不会是开那什么什么party的地方。”
那八卦帖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饶是师兄师姐这种道行高的,也自觉不自觉地就烙在了脑子里。从某种程度来看,即是那帖子被删绝了,发帖人被严惩了,这污水也洗不干净了。程渡与叶玫未来的路想必不太好走。
这玩笑开得其实不太合时宜,程渡这次请大家泡吧,也带着一点自证清白的意思——你与我结交,你看清了我是怎样的人。
好在程渡并没有生气,而是跟着话头说:“我不懂那该是什么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进酒吧,怎样才能装作经常来的样子呢?”
有人便笑:“跟着哥哥,保管你一年能来三次!”
“你丫一年才有三次?别逗了哈哈哈哈哈……”
话题便朝着互损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几人说着笑着走向了程渡早就定好的包间。落座之时楚春歌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去了,温道方也跟着就去坐在了旁边。几人也没怎么问温道方的来历,显然是被温道方自带的那种学究气质给震住了。
庄老板有心盘问,此时人多,却也没有行动。
既然是来了酒吧,自然就要喝酒,玩一些喝酒时玩的游戏。几个人十分兴高采烈地讨论,楚春歌在旁边听着,这游戏一个比一个重口,他也不好意思插话。温道方则是更为沉默了,抱着臂微笑看他们,那种老师的气质萦绕不去,不怒自威。反而是比庄老板更像是导师。
最后敲定了一个嘴对嘴传餐巾纸的游戏。前边还好,后边只是会冒着接吻的危险罢了。有师兄叫:“我不依我不依,坐在庄老板旁边是个什么事!”
也有人比惨:“别说了,我旁边是两个基佬呢。”
众人把哀怨的眼神投向了唯一的人生赢家——异性恋情侣们。
男生顿时护住自己女朋友的双肩:“你们想什么呢!让温温跟你们一起玩都是我大方了!”
师姐笑:“要是我这剩的太短了,我就把纸吃进去。放心不会对不起你的。”
众人哄笑,说师兄太不大方。
又有人想起那格格不入的温道方,递过来一个探究的眼神:“你们看,这游戏可以吗?”
温道方还没答话呢,楚春歌便回答:“没事没事。”
又有人编排:“又没问你,你帮人家答个什么!”
034
这游戏还是玩起来了。
师姐做头,把纸巾传给了她男朋友。
楚春歌看了看旁边的温道方,温道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楚春歌本来下意识就要转过头去,后来生生忍住了。
再一次端详着温道方的脸,觉得自己方才也不知道牛鬼蛇神在躲些什么。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温道方抬起了手,似乎是要放在他脑袋上,却隔着几厘米,没有落到头顶。楚春歌抓住温道方的手腕向下用力,那手就触到了头顶。
楚春歌对着温道方勾了勾唇角。温道方顺着摸了两下头毛。
这顺毛的动作相当熟练了,楚春歌放下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心防,也觉得格外地舒服,甚至还不自觉地蹭了两下。
那头纸巾正在传。师姐对着师兄一笑,两人十分不厚道地把本来就少的纸巾一下子咬去一大半,仅留下了一根两指宽的纸条在风中凌乱。
师兄们纷纷大骂不厚道。师姐完成了任务,拍拍手笑道:“目的就是让你们传不完一轮就被罚。”
简直其心可诛。
可这游戏玩得不就是这个味?师兄们也纷纷不要脸皮,只想着坑下一个人。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楚春歌看着那纸条从二十厘米变作了十厘米,又变作了五厘米,心越跳越厉害。偶尔看向温道方,那人也是温柔笑着的模样。
终于传到了程渡处。程渡嘴边叼着两厘米的白色纸沫,简直像要看不见似地。他转过头,正好遇到楚春歌忐忑的眼神。
他朝着楚春歌努了努嘴唇,似乎憋出了两个字:“领旨——”
楚春歌看着那短短的一截,简直像要上断头台一样。
——这么短,该怎么接?
他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似地看了看温道方。可温道方在此时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只是看了看他,然后说:“我跟春歌换个位置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了一惊。这位置本来就是随机坐的,此时纸到临头又要换位置,这不是明着跟规则对着干嘛?
有人道:“这可不行!我们就要看程渡和楚春歌玩亲亲。”
温道方斜眼看过去。那师兄顿时噤声。
温道方又看向程渡,道:“我跟他换。”
程渡瞥了瞥楚春歌,又看了看温道方,再看了看楚春歌,觉得这件事情有意思了。于是他无所谓地摊摊手,表示随意。
围观了整件事的庄老板突然发话了:“既然你要跟春歌换位置的话——”
庄老板比较还是有威严在的,这一发话,她所有的学生都看向了她,等着她做一个决断。偏偏这里除了温道方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她学生。
她十分满意于六道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装模作样地咳了咳,这才好整以暇道:“那总得有人为破坏规则付出代价吧?”
温道方以眼神询问这代价是什么。
庄老板说:“你从程渡那里接过去,传给春歌,再从春歌这里接过来,传给婷婷。”她的手指在几人间指来指去,画出了几条复杂的线条。
温道方愣了愣,心里一下子也说不清对这安排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而楚春歌看着一下子聚集到自己身上来的那么多视线,只觉得心头一慌。他想:这样是在做什么?都看着我等我的答案?
说实话这样的感觉不好受。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关键,只要你想怎样就怎样。任性的成了一人……
楚春歌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跟程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可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温道方这样一来,显得他十分在意似地。
特别是庄老板的安排,整个就是用温道方把自己跟所有人隔开了。
他不知道庄老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不知道了。这样的对待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动了一下身子,朝着程渡那里移了移,正好将温道方错在身后。他倾下身子,去接程渡嘴边的白条。
程渡被这动作弄得一僵,随即发现是楚春歌这个行动派,于是十分无奈地一松口,连力都没用,那纸条就很自然地被叼在了楚春歌嘴里。
那动作快到连鼻息都没感受到。
程渡摊摊手,开玩笑道:“这么迫不及待想亲我?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我,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楚春歌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可就少说点吧!
温道方意味不明地盯着楚春歌唇边的纸条,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渡说:“你带来的人,我就不开玩笑了。你接着传啊。”
楚春歌又瞪了他一眼。
程渡一副“我看八卦我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说:“你传啊,传啊,我们都看着。”
温道方这时方笑了笑,说:“嗯,那我来接了,春歌做好准备。”
这话说得楚春歌莫名脸一红,把这句话生生说出“我要来对你行什么苟且”的意味,也是很了不起的。楚春歌点点头——这使得自己更像是新婚的新娘子了。
温道方缓慢地移了过来,竟然先用双手捧住了楚春歌的头。楚春歌看着那双眼睛,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十分不好。
这种要接吻的错觉……
楚春歌甚至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闭上眼睛。可是终究没有闭。
他看见了温道方越来越近的脸,看见了温道方的笑容。他觉得这一刻如此美好,想要画下来的欲望愈加强烈。
——自从遇到了温道方,每时每刻他都想画下来。为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注脚。
他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掌心里活动,把自己的掌心挠得痒痒的。
因着这创作的欲望、记录的欲望,他将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他打定了作为一个观赏者的主意,因此生生地把感知能力都拉高了。
——可温道方停了下来。他停在了几厘米处,让那一切的粉红和接近都前功尽弃。
随后他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不行。”
闻言程渡诧异道:“诶?‘不行’?”特意加强了重音,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出这是个荤段子似地:“刚刚看着那么暧昧,转眼竟然说不行,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楚春歌也愣在了原地。说不震惊是假的,连他自己都以为要迎来一个浪漫而又旖旎的吻。可温道方却中途偃旗息鼓,他自己也想不通其中关节。
听到程渡调侃温道方“不行”,他甚至都要怒了。谁说不行?!明明上次都……
明明上次都石更了嘛……
他看了看温道方,也希望得到一个回答。
温道方答:“纸巾上有口水……”
楚春歌衔着一头,另一头的确是程渡含过的,湿答答的,带着口水。众人以为温道方是洁癖,在心里暗道一声:这游戏不好玩了……
温道方说:“我没想到会这样……那么只有我接受惩罚了。”
他看着大家。
庄老板考虑了一下,说:“那这样也玩不好了啊,接受惩罚,我们换个游戏吧。”
温道方道:“抱歉,扫兴了。”又站起来说:“我去上个厕所。”
楚春歌侧了侧身子,给他让了位置,放他出去了。
众人以为温道方是楚春歌什么什么人,此时当事人一走,都开始八卦了起来:“春歌,那是你姘头?”
楚春歌把嘴里的半截纸扯下来,道:“还不是。”
一个“还”字,可让他们抓到了八卦,都问:“那什么时候是啊?”
程渡加火:“我说了今天可以带人来的。这是你带的人啊。”
楚春歌横了一眼,道:“什么时候都不是!”
又有人问:“他真的是洁癖?”
楚春歌这次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以他的观察,温道方从来没有表露出这方面的迹象,吃饭、走路,甚至连床都让自己睡了。传说中的洁癖特别神经质,可温道方看着好好的。
楚春歌想在心里下一个“他说谎”的判词。可温道方长得太过一身正气,根本下不了这个判断。
众人有些兴趣缺缺,道:“是洁癖的话,就不应该答应这个游戏嘛……”其实是很扫兴的。
楚春歌此时福至心灵,连忙就想出去。
庄老板拉着他,说:“先别去。你跟我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楚春歌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