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春歌还停留在温道方伸手“抢”了他眼镜的诧异之中,手上似乎还有不小心碰到的、温道方手指的温度。
那温度高得吓人。
可他还没回味完那温度,温道方的眼睛又撞进了他的眼中。温道方戴着黑框眼镜的样子充满着知识份子的距离感,眼中似乎没有情绪,隐隐有一种冷感。楚春歌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副眼镜也能被戴出这种效果,一时之间恍惚看呆了。
温道方对着他笑了一下,那种距离感又分崩离析,他取下眼睛,就着楚春歌完全转过头,专心看他的角度,把眼镜架在了楚春歌的鼻梁上。
楚春歌刚才与温道方说话,因为怕影响别人,因此和温道方靠的极近,早就超过了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温道方凑过来给他戴眼镜的动作再次拉进了距离,楚春歌似乎感受到了温道方喷洒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气息。
楚春歌的脸突然热了。
温道方笑了笑,道:“你戴眼镜看着跟我侄女一样大。”说着,他摸了摸楚春歌的脑袋,然后嘴朝着屏幕的方向努了努,道:“专心看电影。”
楚春歌心中麻酥酥的,一团混乱。根本来不及反应温道方刚刚说了什么,便下意识地看向了屏幕。
银幕上,镜头跟着飞奔的小轿车移动,仿佛可以看到风的路径。车在飞驰,驾驶座上的司机却在和副驾驶上的女人调情,丝毫没有照顾方向盘,所幸这似乎是一条荒废的公路。
背景里沙哑的女声在自言自语:“世界是神的剧本,神是世界的内在逻辑。我忍不住想:要是人可以因为他人加诸于其身的爱意而消失,那么一个普爱的神就是大杀器。这是爱,还是诅咒?”
副驾驶上的女人对司机笑,道:“我爱你。”音色与旁白无二。
随后车朝着夕阳开过去,隐匿在了灿烂的金黄色中。
电影的标题在夕阳中印了出来——《爱之悖》。
这时楚春歌才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了实感。
回想起刚刚每一个细微的感觉,他甚至觉得温道方刚刚是要吻他。这当然是错觉。
电影采用双线并行的方式,一方面讲述了男女主成为情侣之后的种种矛盾,一方面从几年后倒叙,女主坐在空旷而诡秘的屋子里回忆这一切。女主的旁白似乎贯穿了整个影片,她在他们恋爱的每一个阶段,都会阴魂不散地跳出来,总结这一切,以一种略为叹惋的语气评价她的回忆。
女主比男主有钱得多,她爱男主,认为男主可以依靠自己家的金钱权势,只需要与她在一起就好。而男主则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空间。分歧不断累积。
终于某一次,矛盾激化,两人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步。仍旧互相爱慕着的两人约定好进行最后一次分手旅行。这便是电影一开头的场景。
女主说:“我爱你。”
男主说:“我知道。”
车子便开进了一个十分诡秘的村庄里,村庄中没有一个人。两人想要逃出去,却遭遇了鬼打墙。
男主和女主推开了一扇门,整个厅都响起刺耳的吱呀声。屏幕黑了下来。
这一黑,便黑了许久。
楚春歌本来就有些害怕,背景音乐营造的紧张感十分到位,刺耳的音乐在此时达到高朝,很明显会出现什么。于是楚春歌等着。
可他等待着的“什么东西”没有出现,音乐神奇地戛然而止,屏幕也是黑黝黝一片。楚春歌本来以为是故意拉长的黑屏,可是又等了一会儿,电影院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了,音乐与影像也没有要继续的意思。
楚春歌的身子朝着温道方那边歪了歪,他小声道:“出故障了吗?”
温道方也同样靠了过来,他把嘴唇贴在楚春歌的耳边,几乎是单纯在用气音发声,他道:“应该是的,我去看看。等我。”随后,他起身,朝外边走了过去。
楚春歌满脑子刷出一排弹幕:
【卧槽这是犯规!】
【气音是勾引!】
【我硬了!】
……等等如此,不一而足。
最终,所有的色彩、所有的言语,全都化为了一句话:我好喜欢你。
庄楠道:“啧啧啧。”
楚春歌:……
庄楠:“啧啧啧~”
楚春歌:“……楠姐,别这样,我慎得慌。”
庄楠道:“我一条结婚狗,被你们俩秀了一脸,情何以堪!”
楚春歌摆了摆手,说:“并没有的事……”
不一会儿,温道方就回来了。他道:“工作人员来处理了。”
跟在温道方后边的是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道:“十分抱歉,我们的机器坏了,各位可以更换明后两天中,任何一场的场次。不方便的顾客可以按照原路径退款。”
庄楠道:“我这两天有事,看不了了,你们俩来看?”
温道方诧异道:“你有什么事?”
庄楠翻了一个白眼,说:“我说有事就是有事!反正我退款了,你们俩退吗?”
楚春歌看了看温道方,道:“温老师,您呢?”
温道方沉吟片刻,道:“明天我有时间,春歌一起吧?”
楚春歌高高兴兴答好。
于是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成功预定好了第二天同一时间的两张票,并退了一张。
因为出了这么一个乌龙,八点多的时候,三人就从电影院出来了。仍旧是温道方先开着车,送楚春歌回酒店后,再送庄楠回朋友家。
这次楚春歌坐在副驾驶座,庄楠独自一人坐在后排。楚春歌内心十分开心,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因此颇为矜持地没有讲话,只在暗爽。
下车时,楚春歌对着温道方笑着道:“今天谢谢温老师了。”
温道方对着他摆摆手,道:“没事。注意安全。”
楚春歌道:“晚安。明天见。”
温道方笑容更加深了一些,回应道:“晚安,春歌。”
睡前楚春歌十分兴奋,并不太睡得着,于是默默摸出了手机,对着温道方的号码编写了一条短信:
【明天直接在电影院见面?晚安,温老师。】
说来也奇怪,发完这一条,睡意立刻袭来了。楚春歌陷入黑甜的梦境,一夜好梦。
020
第二日一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手机。
没有来自温道方的短信,这让楚春歌有些失望。可他收到了程渡的短信。
程渡说:【抱歉,师兄,不能跟你一起住了。】言外之意是他不能来了。
楚春歌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闹得这样大,连本来已经定好的画展都不能参加。他还没洗簌,就先给程渡打了个电话。
电话马上就被接起来了,可对面的声音并不是程渡的,而是一个特意压低了的女声。
楚春歌看了一下屏幕,确认自己没有打错之后,才问道:“程渡呢?”
那个女声拉远了一些,随后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那个女声响起来,显然隔得比较远了。“你的电话。”
再次听到声音时,已经是程渡自己了。“喂,楚师兄,是我。”
楚春歌道:“还没起?”
“刚醒。”
“那事情怎么样了?学校怎么处理?”楚春歌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程渡打了个哈欠,道:“等一下。”
又过了一分钟,程渡的声音才响起来,他道:“裸奔的事情还好,罚了一个月义工。不过画展我估计是不能参加了,叶玫对这件事情反应比较大,我要照顾他。”
楚春歌道:“你到卫生间里去了?在躲人?”之后发觉到自己关注重点不对,又问:“叶玫?她对这事情反应大什么?”
程渡道:“他情绪有些不稳定,我既然喜欢他,就要注意他的情绪。其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不应该离开他的。”
说实话,楚春歌对叶玫的印象不是很好。从最开始她的作业都是程渡交的,程渡甚至连自己的都没有做。之后补交作业的时候,也是程渡递上讲台的。很明显在这段关系中,程渡处于一个包容者的角色。在楚春歌能够了解到的基础上,叶玫似乎就是一个仗着程渡的包容任性初事的小女孩。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楚春歌道:“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为自己考虑考虑,爱情不是全部。”
程渡在那边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楚春歌叹了一口气,作为局外人,只能言尽于此。他问:“你怎么回去一趟就裸奔了呢?早点说我绝对不帮你了。”
程渡道:“我也不知道回来会裸奔啊。不过裸奔一回,终于追到叶玫了,不虚此行。”
楚春歌这才晓得,刚刚的声音是叶玫的。这才早上,程渡刚刚才醒,这两条信息综合到一起,楚春歌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们上垒了?”
程渡很是得瑟地哼哼两句,道:“是啊,羡慕不?”
楚春歌无话可说,只能嘱咐两句:“记得带套。”
早上与程渡的电话实在是太惊悚了,楚春歌觉得这俩人的关系扑朔迷离纠缠不清,简直可以写本小说了,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可再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是别人的人生。楚春歌自己还是得去站台。
到了展厅,看到了代领队师姐。楚春歌迎上去问:“师姐,程渡那事情好像解决了。”
师姐本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听到这话更加凌乱了。师姐捂住了脸,道:“别提这个了,庄老板给我打电话,说是他的画要撤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崩溃了!她让我找人把画给填上,现在在这里的人,谁身上带了画啊!!其他人都没时间啊!万恶的资本家我不要参展了!我也要裸奔!”
楚春歌不厚道地笑了,道:“师姐现画啊,出了名的小快手嘛。”
师姐用死一样的目光盯着他,道:“呵呵。”
楚春歌耸耸肩,“要么你也回去裸奔,分分钟不能上展。”
师姐讪讪笑:“呵呵。”
这天楚春歌一直在等着下班时间到。画展三点半就可以离开了。电影是在七点二十,他还可以回酒店洗个澡换衣服。
不过温道方一直没有回短信,这让他有点不安。
这不安在庄楠再次到访的时候化为乌有。
庄楠这次笑得一脸氵壬邪,从刚进展厅就散发出了浓重的八股味道。楚春歌被她看得心头一慌,觉得自己大概要遭遇不测。
“今天和师兄去约会,心情如何?”
楚春歌颇为无奈,道:“每天都买票进场,楠姐也是有钱人,求做朋友!”
庄楠露出微笑,道:“我的是姨妈给的套票,不要钱的。裙带关系你羡慕不来。”
万恶的资本主义。
楚春歌做了一个“我愚蠢”的表情。
庄楠仍旧对两人进展十分感兴趣,便道:“我真觉着我师兄对你印象不错。”
楚春歌这时又回想起来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道:“我尽力而为。”又道:“我跟他约了今天七点在电影院见面,可是他并没有回复我。”
庄楠解释道:“他是这样的,不怎么拿短信当回事。你得给他打电话,那才算约见面。”
虽然觉得这个解释于情理不通,可是庄楠说出这个答案,明显可信度便高了不少。楚春歌疑惑问:“为什么?”
庄楠道:“他对一切非直接的手段都持怀疑态度,说是没有被证澄。——哎呦喂别问我为什么,总之他不使用短信、QQ、微信等一切延时类交流工具,Email除外。连打电话都是因为这是除了当面交流外最即时的方式了。”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地凑到了楚春歌的耳边,道:“所以,当你确定想要表白的时候,一定要当面,不然可就是技术性失误了。”
楚春歌当即回想起那次失败的“告白”,那显然是个例证。
吸取了庄楠的经验之后,楚春歌给温道方打了个电话,确认见面的时间。楚春歌提出七点整在电影院门口见面——当然这个时间被庄楠狠狠地吐槽了,“应该再一起约个饭啊蠢!”军师庄这样说道。
温道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军师庄随后有些事,离开了画展,只留下楚春歌一个人为将要到来的约会准备。
期间一干纠结喜悦刨开不谈,当楚春歌六点五十赶到电影院时,温道方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温道方穿着灰色的风衣,里头是一件白色针织衫,背靠在栏杆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楚春歌,抬起手来向楚春歌打招呼。
楚春歌也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温道方,这个人太显眼了,连抬手示意时,臂弯的弧度也很好看。
楚春歌走了过去,对温道方道:“温老师,您真早。”
温道方笑了一下,抬起手看了看手表,道:“你也没有迟到。”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楚春歌想了想,问:“温老师,我们去逛逛,还是在这里坐着聊聊天?”这话一出来,把他自己都雷了一下,两个男人干坐着聊天,实在是有些诡异。何况楚春歌面对温道方时一直有些紧张。
还好温道方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并且很快决定了:“去逛逛吧。”
这一层除了电影院,只有几家甜品店,各式各样的甜品层出不穷,清一色都是那种粉粉嫩嫩的、甜甜的风格,受众大概是来这里看电影的情侣和初高中生们。两人逛了一圈,并没有特别中意的,可是又实在是比较无聊。
楚春歌问:“温老师要吃冰淇淋吗?”
温道方本来在看电影院那边挂着的时钟,闻言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楚春歌亮晶晶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好看,很有神,有些像他的侄女,温道方下意识地就摸上了楚春歌的脑袋,他说:“想吃?”
楚春歌被这猝不及防的摸头搞的一愣,眼睛突然就瞪大了,也没回答温道方的问题,就冲到了店子里面,道:“来一份这个。”
温道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适——他总是把楚春歌当成了他侄女或者他学生,总之是需要保护的那种类型,因此摸头也顺理成章。可在楚春歌那相当于“逃”的动作之后,他才意识到,楚春歌虽然比他小,可是他们是同辈人。
他跟着楚春歌走到了店里,这时候楚春歌点好了单,正坐在角落里等完工。温道方走过去,坐在了楚春歌对面。
楚春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开了目光,假装在研究桌子上贴着的二维码。
温道方道:“抱歉,刚才不自觉就摸了你的头。”
楚春歌被这句话搞愣住了,抬头看他。
温道方充满歉意地笑了笑,道:“还有昨天也是。”
楚春歌道:“都怪我长太矮了啦……”这句话解围的成分居多,楚春歌虽然没有温道方高,但是两人差距不大,也没有到下意识就想要摸头的地步。其实楚春歌本人非常好奇,已经连续两天这样了,他想知道“摸头”在温道方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温道方却没有接过这个台阶,反而道:“春歌身高很好,是我总是忍不住,就伸手了。”
这句话里的“忍不住”三个字,让楚春歌心情非常好。他低头笑了笑,说:“温老师是把我当宠物了吗?”
温道方答:“没有,我认为你比较像我侄女。偶尔也会觉得你是我的学生。”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说起来,春歌为什么一直叫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