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做独生子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个兄弟，虽然薛祈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在辈分上还得叫他一声小叔叔，喊着喊着，就有一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尊敬。

对于这个弟弟，薛辰的感情就显得无比勉强，他说不上来讨厌，但也实在说不上喜欢。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亲戚，他不像你的朋友招你喜欢，也不像你的仇人招你厌烦，但你和他除了血缘关系，其他的还真没有什么牵绊。

过年的时候，薛祈像模像样地给了薛辰一个红包。

薛辰打开一看，是两百块钱，当即笑嘻嘻地说：“小叔叔这么大方。”

薛祈抱着手臂：“你是不是该给我磕个头？”

“……”薛辰愣了一下。

奶奶笑眯眯地也递上来一个红包：“是呀，辰辰按说该给你叔叔磕头的，你俩年纪差不多，就算了吧，辰辰快谢谢你叔叔。”

“哎哟奶奶，我都这么大了，哪还能要您的钱。”

“没工作就是小孩，奶奶给点零花钱怎么了，傻孩子，还不快拿着。”

薛辰脸红红地接了：“谢谢奶奶，谢谢小叔叔。”

薛霖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闻言转过头插了一句：“下年就又多个人要红包啦！弟你可得多准备点。”

薛母哼一声：“你弟弟一月工资才多少钱，净想着坑你弟。”

“哎呀妈，这不是说着玩呢么，我弟将来结婚生了孩子，我做大伯的不还是要给侄子钱。”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整天钱不钱的，我看你是掉钱眼里去了！”薛母没好气地数落他。

孙敏在一边抱着暖手袋笑笑地不说话。

她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预产期也就在今年六七月份。

薛母说这个季节好，小孩不容易感冒。薛祈说只是苦了嫂子了，大热天不方便，薛母当时就没说话。

过了年就是元宵节，正好赶上工作日忙，一家人一块吃中午饭的时候就薛祈没来，这种节日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薛母就让薛辰带了汤圆回家，让薛祈也沾沾过节的气氛。

晚上回到家薛辰就煮上了汤圆，关火后都盛到一个保温桶里，提着就出了家门。

税务局距离书店隔了两条街，也不是很远，薛辰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前门的窗口已经关门了，薛辰从旁边的大门走进去，去办公大楼的后门。

小时候有时会被爷爷带来办公室玩，所以他很熟悉这里。

站在办公厅门口张望着，走过来一个人招呼：“这不是辰辰吗，来找薛祈？”

薛辰笑着点点头，由那人带着进了办公厅，指着远处一个被打字机遮挡住的桌子：“那边忙着呢。”

薛辰走过去就看到一箱子一箱子的钱，触目惊醒地摆了一桌子。

薛祈正在打字机前忙活，今天没有外出的工作，于是他穿了便服，下身是棕红色条绒裤子，上身是白色衬衫，大衣挂在椅子上。

他的袖子被挽起来，手搭在机器前，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数据。

薛辰在稍微有些喧闹的大厅里看着他，觉得此时此刻心里一片安静，他小叔就是这样，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宁静。

薛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随意地抬头朝周围瞥一眼，就看到了他。

“怎么过来了？”薛祈身体没动，招呼一声，就好像薛辰经常这样来找他，有种亲近地随意。

薛辰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给你带了汤圆，今天元宵节呢。”

薛祈这才动了动身子，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顺手也给他拉了张椅子，“这么费事做什么，我一会就下班了，回去吃就行。”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煮了就送过来了，”薛辰收了桌子上的文件，打开保温桶，给薛祈盛汤圆，嘴里学着奶奶的话道：“吃汤圆，以后要团团圆圆的。”

薛祈动动唇，没说话。

在单位里吃完汤圆，又加了会班，期间薛辰也帮了点忙，就这样离开单位也已经很晚了。

两人在寒冷的大街上并肩走着，薛辰手里还推着自行车，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戴手套，此时手已经被冷风刮得失去了知觉，只能就这样坚持着到家里暖和。

正沉默地走着，薛祈伸出手去扶车把：“我来推着。”

“不用，这就快到家了。”薛辰推拒。

“我带你，上车吧。”薛祈推过车子，跨上去，等着薛辰上来。

薛辰摸了摸鼻子，跳上自行车后座，不由自主地揽上小叔叔的腰。

记得小时候，薛祈有次一块带他上学，他俩连人带车翻沟里去一次，让他一直心有余悸。这么长时间都没再坐过他的车子，后来薛祈也很少骑车了。

天寒地冻的，路上时常有被人泼水留下的冰碴，薛祈路过上面就有点重心不稳，好在薛辰时不时地揽住他让他稳下来。

到家之后，薛辰就跑上楼去灌热水袋，薛祈在楼下放好车子，检查好门锁，才慢悠悠地上来。

一进门手里就被塞进来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暖水袋，再抬头的时候薛辰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嘴角不自觉翘了翘，薛祈说：“这么晚了还忙什么？”

“刷刷桶，这就好。”

薛辰三两下刷好保温桶，擦干净放到橱柜里，又在水龙头下擦干净手，关了厨房的灯走了出来。

薛祈看到他手上通红，想必是冻的。手里的暖水袋有些烫手，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大侄子没有动。

薛辰捂着耳朵走过来靠着他坐下，冰凉的手就往暖水袋上凑：“冻死了真是……”

手的冰凉碰上烫手的暖水袋，又是一阵刺激，薛辰只好缩回来自己搓搓手，接着，他的两只手就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给包容了。

薛祈轻轻替他搓着手，一边抬眼看着他，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也让薛辰看不太懂，只感觉到一阵暖流自指尖流窜到四肢百骸，上下毛孔无一处不舒服。

薛辰不由自主地歪过身子靠在薛祈的肩上，嘴里喃喃道：“小叔叔……”

第十七章

“冷吗？”薛祈问。

“冷。”薛辰懒洋洋道。

薛祈歪过头，两人互相依靠着，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虽然嘴上说冷，其实是暖洋洋的。

薛辰小时候也这样和他爸互相依靠过，那时候他爸喝了酒，家里没人，薛辰还很小，被薛霖抱在腿上，醉醺醺地逗着他说话，最后不知不觉自己睡着了，薛辰没人管。一直到天黑，奶奶回家了，才发现这好笑的爷俩。

跟薛祈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是说不出的满足。

就像小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走近他，跟他玩。

现在终于走到了他的身旁。

薛辰眯着眼睛出神地想着，百感交集。

是不是因为从小父母之爱的缺失，老天才开了这么一扇窗给他。

这个叔叔和他一样年轻，可以活着很久很久，跟他一样长。

他突然有种念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一直一直。

“在想什么。”薛祈淡淡问，用的是肯定句。

薛辰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并不想说话，但小叔叔问，他下意识道：“……我们的小时候……”

薛祈微怔，脸色柔和地笑笑，突然问：“讨厌我吗？”

“不！”仿佛三伏天被冰块砸中，薛辰听了这句话猛然坐起身，看着薛祈。

薛祈的身体没有防备地随着他的动作朝同一方向倒去，薛辰赶紧扶住他。

“……”薛祈不明所以的直起身来，不明白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薛辰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不等薛祈有所反应，他眉头越拧越紧地继续道，“……难道说你一直为小时候的事情觉得愧对我，所以现在才来弥补？”

薛祈看他一脸认真样儿，不由得失笑：“我不过就随便一问……”

薛辰毫不领情，心里慢慢有了一个疙瘩。

——看来小叔叔以前不喜欢自己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讨厌他，原来他也觉得自己以前过分了，让人讨厌。

看薛辰板着脸冷淡地坐在一边，薛祈就知道说错话了。

这个侄子虽说从小娇生惯养，但是父母离婚后是很少再露出邪脾气来的，尤其是成年以后。

……那时候的他，一定忍下了不少事情，受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我就随便问问，”这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别往心里去。”

薛辰站起身来，极力掩饰着情绪，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掩饰过去地道：“我困了，睡去了。”

“……”薛祈看着他神色，但他很快转过身走了。

薛祈从来没有当叔叔的自觉，打小时候起，无论是谁的错，闹了矛盾让薛辰哇哇大哭或者是闹脾气，他都没有去哄过。

现在，薛祈更觉得没有必要。让他像对待朋友一样去道歉，他也一时犹豫中。

于是只能这么放着。

在客厅里独自坐了一会，他起身关掉客厅的灯，也回房了。

正在床上坐着对着摊开的书页出神，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薛祈说。

薛辰一言不发地进来关好门，他刚刚已经睡下，所以睡衣都是换好的。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也不管小叔叔会不会皱眉，掀开被子一角就钻了进去。

躺在小叔叔的床上闭上眼睛。

薛祈一直没有说话，只将腰后的枕头拿给他垫上。

薛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托起又放下，脖子舒服了些，睁开眼，正对上小叔叔的眼神。

他看不懂小叔叔眼里的情绪，或者说那里并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

薛辰鼻子一酸，转过身搂住小叔叔的腰。

薛祈把他捞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薛辰眼睛通红，但没有哭：“今天元宵节，我……我突然心里很难受。”

“如果是刚才的事，我向你道歉，”薛祈道，“你觉得我现在对你好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可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薛辰忙道：“我知道，你以前都不会为了愧疚而安慰我，现在更不会再去想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薛祈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薛辰一时迷惑，“不是，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薛祈道，想岔开这个话题：“元宵节现在你有我陪着，你想过你奶奶谁在陪？现在的家里，除了你爸，谁不是有遗憾的。”

薛辰立即想到去世的爷爷，说起来……小叔叔也是单亲长大的小孩。

“叔叔，以后元宵节，我陪你过。”薛辰认真道。

薛祈笑：“我也是这个意思，元宵节我会陪你，直到……有人陪你为止。”

“……”薛辰刚好起来的心情又被打散。

索性不去接他的话头，薛辰缩回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关掉这边的床头灯，说：“早点睡吧。”

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忘记了这是谁的房间，那悠然又惬意的样子，薛祈也不忍心赶他，于是也关灯睡下了。

这一晚，两人各怀心事，却又都睡得香甜。

第十八章

春节后不久就已经立春了，元宵节后就是惊蛰，三月份的春寒不亚于冬天，尤其是雨水颇多。

薛辰年后就央求小叔叔把电脑给搬出来了，现在他一天到晚都在电脑前不知道忙些什么。

薛祈上楼后就看到薛辰在那对着本书看，时不时敲两下键盘。

那天薛辰记得薛祈是带了伞出门的，可回来的时候还是被雨浇了，灰白的风衣被雨打成青灰色，头发丝还滴着水。

薛祈把外衣脱了，挂在阳台上，路过薛辰时，才被他看到。

薛辰一惊：“你怎么挨淋了？不是带了伞？”

“借给别人了。”薛祈说。

“你自己都没伞了还借给别人，”薛辰埋怨道，起身去给他拿毛巾。

薛祈坐在沙发上擦头发，问：“你最近在学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点书。”薛辰道。

“今年的教师证打算考吗？”

“……不想当老师……”

薛祈点点头。

下午雨就停了，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的树枝也隐隐有爆青的迹象。

薛祈下班的时间点，宝玲又来了。

她手里拿了一把伞，来找薛祈。

店里的小姑娘说还没回来，并请她稍等，就上楼去喊薛辰。

薛辰看见她手里的伞，面上没有什么，心里来了点气，想到中午薛祈去上班的时候似乎有点感冒的样子，他就全然不顾对方是个需要照顾的女性，气量全无。

薛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下班点都快一个小时了，按说早该到家了。

薛辰没有特意多留宝玲，她也不好意思多等，放下伞道过谢就走了。

她刚走没多久，薛祈就回来了。

“加了会班。”他说，瞥见门口的雨伞，又问一句，“宝玲来过？”

“嗯，刚走。”

薛祈没再多说什么，薛辰看他脸色，倒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薛祈的确有点感冒，讲话又带上了鼻音。

晚上睡觉的时候，薛辰敲开了他的门。

薛祈合上手里的书，眯着眼看他怀里的枕头。

“你病了我得看着，”薛辰看也不看他，抱着枕头就扑床上了，打滚进了被窝，果不其然，里面一点热气都没有。

“最近没烧暖气，冷了？”薛祈问，他们租住的房子是自己烧暖气的，按说三月份暖气就该停了，只是这一停，晚上睡觉就免不了冷几天。

“嗯。”薛辰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又钻出来：“你冷吗？冷我去拿被子，压封在上面。”

“拿去吧。”

等薛辰抱来被子，薛祈才意识到他这是几乎把床上的家当都搬来了。

薛辰笑笑地铺好被子，就钻了被窝关上床头灯。

第二天早上，闹钟铃声响起，薛辰迷迷糊糊被吵醒，睁开眼睛，薛祈的睡颜就映入眼帘。

薛祈闭着眼睛，睫毛都铺在下眼皮上，鼻梁高挺，唇……

薛辰连忙扭过头，不敢再看下去。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突然浑身燥热。

或许是盖了太多被子，本来两个人睡就会暖和很多，好死不死又压了一床被子，不热才怪。

他掀开被子一角，透透风，可于事无补。

这两年晨勃于他来说就像要上早自习的孩子，说起就起。

可是现在，还在小叔叔床上啊……

薛辰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薛祈。

闹钟又响了一遍，薛祈还是毫无动静。

他是知道小叔叔的起床习惯的，闹钟不叫三遍，别想他能起床。

薛辰难受得只想找个无人处发泄个痛快，可是碍于小叔叔躺在旁边，他不敢这么干，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就这么下床。下床势必会弄醒小叔叔。

闹钟又响了第三遍，果不其然，薛祈醒了，安静地睁开双眼，就感觉到被子里一股热气。

薛辰叫苦不迭，只能一动不动地侧躺着，汗如雨下。

“薛辰。”身后的小叔叔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