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下——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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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奚在阵后瞧着不对,急令前队后撤后队冲前。然而不等后队冲到近前,定北军将士也在鸣金声中迅速退回了阵中,弓箭队的箭雨再次将北蛮人挡在阵外。

纥奚气坏了!眼睛死盯着坡前高挑的令旗,知道那就是整个魏军的核心,第二轮攻击便豁出去地下令全速冲杀!

马队迅疾地冲过两军间的空地直冲向坡前的魏军阵地,只见令旗再动,坡前的魏军哗地退后,露出一片错落分布的桩石阵来,而令旗,便高高地立在坡下。李章在旗下肃立,孤身直面万马奔腾的气势,神色凝定,稳如砥柱。

北蛮骑兵吃过教训,一见眼前异象纷纷勒马减速,良好的间距使后续的压力得以缓冲,马队在阵前放缓了速度。

箭雨再来,骑兵退回射程之外,双方在一箭开外对峙了起来。纥奚纵马赶到阵前,细观面前的桩石阵,只见或木或石竖立成桩,成梯次箭头状铺开,将偌大的一片山坡护在中央。

纥奚阴沉地看着间距颇为随意的桩柱和并不高陡的山坡,偏头询问木通的位置,得知他们竟然还有一日路程时,气得破口大骂。

略知内情的副将有些同情地替木通解释道:“据说他们的马饲料被狡猾的汉人下了药,战马一路跑肚拉稀,木通将军气得连砍了两个马夫,却因无饲料可换而只能继续吃……”

“容燮呢?他不是回去救急了么?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斥候未有这方面的情报。”

“饭桶!”

纥奚冷冷地骂完后,不再去管木通与容燮,盯着眼前的桩石阵动起了心思。此时已近未时,纥奚不敢轻进,令队伍退后五里休整进餐。斥候已将木桩石桩的分布查探清楚,纥奚困惑地看着错落疏朗的桩柱以及魏军的据守位置,怀疑地问道:“魏军不在柱子边上守着,这些空落落的石头柱子会变戏法么?”

众将亦是一头雾水,联想起之前的几场变化,就有人小心地说:“莫非那个什么李章真会妖术?”

纥奚瞪了那人一眼,心里却也有些不安,一眼瞥见蹲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柯留比,早先的气恼又再冒头,眼珠子一转,假笑着对柯留比说:“听说柯留比将军与定南军周旋了一月有余,想必对这李章十分熟悉,不如就由将军去破除这桩石阵,当为灭魏的大功一件,如何?”

柯留比心里暗骂纥奚,面上却也假笑着回道:“若定南军的统帅真是李章的话,那他确实惯会使诈,虚实难分。我看这空门似的桩石阵,只怕也是非空非虚。再加上惯出奇兵的苏青阳,这阵更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依我之见,倒不如原地休整,等国相大人带人赶到了,再做夹击更有胜算。”

纥奚听完有些矛盾。他虽在可汗面前认了成轩这个国相,心里到底不大看得起,再加上战局之初成轩的哀军就已覆灭,这光棍一个的国相也就越发没被他看在眼里。只是汉人狡诈,这些日子他已见识多次,若在如此大好形势下单单自己损兵折将才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毕竟最后赢了也仍要以实力说话,他才不信成轩、柯留比会拱手将自己应得的好处送给自己,一旦自己兵微将衰,难保不被他们背后下手,他才没有那么傻!

思前想后,纥奚压下了欲与魏军一决胜负的冲动,耐心等待起木通与容桓来。

北留坡上,苏青阳见纥奚竟然停下了攻势也是有些意外,低头看着坡下奇怪的桩石阵,派亲卫将李章请了上来。

“你这是效仿孔明的空城计呢?纥奚竟然不敢来了!”

李章微微一笑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又与柯留比各打各的算盘,难免会有些说不得的盘算。成轩这盘棋虽是气势汹汹,实则各部人马皆是自有主张,败,亦是必然!”

苏青阳虽也是同样的看法,如今听李章掷地有声地说来,仍是愣了一下。

“话虽如此,但敌强我弱,这一仗仍将是一场苦战!”

李章没有立即接话,回身看向空蒙的天际,停了一会才轻轻地说:“如今虽是我弱,他们的弱点却更大。李章学阵日久,当不能在此关头失手留憾!”说着他又转回身看着苏青阳道:“纥奚如此应是等待容桓与木通,届时请将军协助平将军截击木通与容桓,留一万熟悉新阵的弓箭手与钩链兵给我即可。”

苏青阳吃惊道:“你,你要用这一万人挡住纥奚八万大军?”

“不需很久后援应到,请相信李章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子俊到哪了?”

“前锋已到沙河。”

“这么快!纥奚竟未察觉?”

“他们一路避走大道,由熟悉路途的当地向导带着翻山而出,脚程自比大队快了许多。”

苏青阳早已知晓那些暗卫的手段,对李章的话也就信了十足。虽然对一万人抵挡八万骑兵仍是心中无底,集中兵力吃掉两面夹击的一部却是用兵之上策,也就暗下决心速战速决以支持李章了。

当晚酉时前后,杨资与凌云聪赶到了北留坡,李章与苏青阳、平度等人再次确定了第二日的作战后,回到自己单独的小营帐中歇息。平安乐端着碗面茶进来,见李章蹙眉握拳用力顶着胃部,便知他胃疼的毛病又犯了,即便是依然对“不够敬重自家将军”的李章有所不满,他也不禁腹诽起李章的太过拼命。说起来,当初李章硬生生饿了一天引发旧疾后,虽然他自己带有对症的丸药,连续行军饮食难定仍是将旧疾拖成了痼疾。他在人前不露声色强自支撑,人后却始终瞒不过平安乐的眼睛,倒让看惯平度圆滑周详的平安乐好奇了起来,想不通他如此做法的真正意义。

李章今日随定北军用餐,他们从容家庄带来的肉干硬馍他只吃了两口就再吃不下。苏青阳只道李章娇弱,吃不惯军中干粮,因着之前的隔膜与一向来的严格反不能细问,故而李章一日便只进了那两口吃食,纥奚一退兵就已觉得难受,赶着吃了芷清与靳白留的药,无粮入腹的结果却是依然疼得有些辗转。

平安乐急忙将热腾腾的面茶端给李章,李章颤着手要接,平安乐一瞧就撇起了嘴,自己拿勺喂了起来。李章知道这人的脾气,也不再争,喝完这碗稠厚的面茶,才觉得紧了一日的身子舒缓了许多。

“谢谢!”

“啧!”

翌日一早,北留坡外一阵喧哗,竟是成轩督着木通、容桓连夜赶了过来,随即在坡北的尹镇被埋伏一夜的定北军与定南军团团围住。成轩急放告急焰火,纥奚一眼看见就气得骂娘,将人都赶起来冲去支援,却被一个北留坡留了大半日。

隆尧山丘坐卧岗坡迭起,特立突兀的尧山雄踞在群岗之中,北留坡便正是群岗之间门户般的一个大坡,故而从北而来的成轩与从南而至的纥奚便正好被这个大坡切断了联系。

纥奚见成轩告急,便知魏军是集中兵力去吃他那三万多人马,坡前的桩石阵已是真正的空门阵,便发狠强冲北留坡。然而疏落的桩柱似会移动,进阵的骑兵反复绕行却无法离开,反被突然冒出的钩链兵分割绝杀,余下之人更像没头苍蝇似地四下奔突,却是如何跑都跑不出那一片布满桩柱的空地,三三两两地被魏军放倒、刺杀,直如无间地狱一般。

阵内的惨叫声带着越来越大的惊恐止住了后续者的脚步,阵后的弓箭兵万箭齐发,顿时将驻足停留之人又赶离了桩石阵。

纥奚茫然不解地看着重新变得空落的桩石阵,以及坡下正中高挑的令旗,“李章会妖术”一说突然充盈了他的大脑,让他蓦然惊出一背脊的冷汗来。他急忙又和众将商议,柯留比见他如此虽有些幸灾乐祸,到底也觉得眼前之事非同小可,便认真向纥奚出主意道:“汉人的女干计只能靠汉人去解。国相身边不是颇有几个神出鬼没之人吗?找他们,应能破解!”

纥奚顿感豁然,急忙去请随军的邙山弟子,那人早于昨日已发讯给同伴,此刻正与赶到的雁阵同伴商讨破阵之法。纥奚见他们在地上比划来比划去却完全看不懂比划的是啥,干脆找地方坐着等结果去了。

然而他们这一商议竟商议了一个时辰也未有结果,眼见成轩又放了第二个告急焰火,不等纥奚催促,那几个人已咬牙站起身,结阵向阵内冲去。

邙山的十六雁阵本是源自刘慕言的九番阵,但青叟自己都未得九番阵真传,他们就更加只能认个似是而非,故而越比划越不知深浅,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破阵。

纥奚这时早已顾不上计较,依从对方领头人的吩咐,让大队紧随着他们进入阵中。

李章一见邙山弟子入阵即将钩链兵散于外围,引得邙山弟子扑向自己,再以阵将他们与北蛮骑兵分开。钩链兵们随势而动,再一次将骑兵陷杀于阵中。邙山弟子听得身后惨叫声连连,阵眼却虚实幻动难以分辨,连令旗也并非固定于一处,而是随着李章在阵内游走。无计可施之下,邙山弟子发了狠,跟着领头的谷荣铁了心地追着李章,如此一来,倒让他们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阵眼,亏得李章应变极快,才在他们识破之前将他们又带离了那里。

这一下连李章也踌躇了起来。他仔细看了看阵那头的情况,见钩链兵与弓箭手对阵意已颇有体会,便旗令统带钩链兵的参将接手指挥,自己专心对付起紧追不舍的这八个邙山弟子来。他的功夫以轻灵为主,应付外家功夫不弱的邙山弟子脱身易取胜却难,如今又有阵眼的顾忌,反倒缚手缚脚起来,一个分心竟被八人困在了阵中。

八人一见喜出望外,谷荣更是招招凶险。这雁阵乃青叟的怨气所化,变化比不上九番阵杀意却比九番阵更盛。李章在阵中虽未见支绌,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却也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对峙间,第三个告急焰火又升了起来,纥奚急了眼,见李章被邙山弟子缠住后阵的压迫感变小,便撺掇着柯留比一起发起了强攻。

李章这阵因为兵力过少,本就只能利用对方不明就里的害怕心理将少部分人困于阵中予以绝杀,当真大队冲杀进来时他那几千钩链兵根本就是螳臂当车。故而纥奚大队一动,李章就急于脱困变阵,结果反因心急浮躁差点被邙山弟子逼入绝地,不得已与谷荣硬对了一掌。

这谷荣是青叟的首徒,除了一身刚猛的外家功夫,内修亦自不弱,二王之争时已随在成轩身侧,是邙山协助成轩的领头人,对这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掌全力而发直如排山倒海一般。李章虽已护住心脉,借力翻出后未能消尽的力道仍如一记重石砸向他的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嗓子发甜,连退数步方始站定,阵中的其他人又已攻到。他连忙凝住心神,发出最后一个变阵旗令后,努力寻找脱身之策。

魏军听令而撤,阵中顿时只剩下李章与那邙山八子。李章不再分心他顾后很快在攻防中重新取得了平衡,引着八人缓缓移向阵眼,却是准备最后一击了。

此时天已过午,坡北的喊杀声渐弱,北蛮骑兵已冲入阵中。李章在阵眼边上突然回身,使了一招百鸟朝凤,剑光四面铺开,身子也随之倏忽而动,晃过紧追在身后的数人直取居中的谷荣。谷荣正对李章飘忽的身法没可奈何,见他竟然自投罗网,当下就扎稳马步运气于掌,对迅疾攻来的长剑沉稳以对。他这一沉,顿时将雁阵的重心也降了下来,其余七人顺势就位,同样稳住下盘准备之后的连番重击。

李章等的就是这一刻!雁阵甫变他已变招,疾奔的双脚一顿一点,身子已然拔地而起,随即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径向阵眼所在的地方扑去。谷荣鞭长莫及,其他人的兵器却都全力向李章击出。李章回剑格挡,长剑竟被一人的铁棍击断,随后棍子重重地打上了背脊。李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竭力稳住身形后一把掀开阵眼处的隔板,晃着火折子用力丢下。

数条火蛇迅速由阵眼向阵中的桩柱游去,很快点燃木桩下堆放的柴草,进而将木桩点燃,整个桩石阵未几已成一片火阵,战马受惊,因拥挤而更加混乱,箭矢如雨,更如火上浇油一般,将马队的出口死死封住!

谷荣看清李章的动作已知不好,这时对重新被困住的李章更是恨得咬牙,催动阵势招招夺命。

李章却已力不从心。早先受的掌伤加上刚才的那一下重击,让他此刻每一次提气都觉得胸闷钝痛呼吸艰难,步法渐慢,无法再牵动阵势为自己赢得空间,也就越来越难避开对方全力的攻击,衣甲渐红……

便在这时,北蛮军阵后忽然杀出一队魏军,当先之人金盔金甲胯下神骏,在近百精悍骑兵的卫护下从北蛮身后冲杀而出,从火柱间隙的石柱间冲入阵中。纥奚与柯留比焦头烂额未及提防,眼睁睁看着他们冲入火阵却毫发无伤,气得隔阵大骂!

箭雨更密,却是围攻木通与容桓的苏青阳与平度已然赶回,定北、定南军将士在号角声中挟着初战告捷的气势奋勇而下,与赶来增援的魏军一起,直扑仍陷于混乱中的北蛮大军。纥奚发了狠,与同样无法退出的柯留比一起挥军向前,与魏军战在了一处!

这一战正是纥奚等待已久的正面决战,他的骑兵却依然束手缚脚,无法展现出他期望中的压倒气势。苏青阳昂然立于帅旗之下,指挥着定北军以新阵相抗,再次将饱受阵法所困的骑兵分割,与已有默契的定南军集中兵力分部击杀。北蛮骑兵被桩石阵折腾了大半日,人马俱疲不说,精神上更是大受惊吓,面对又以怪阵应对的魏军战意全消,接战不久即一溃如泄,任是纥奚如何吹号也无法聚回,连战斗力较弱的增援都无意相抗,各自循路而走唯恐落后。纥奚无奈,只得顺势而退,损兵折将败离隆尧。

这一战,十万多北蛮骑兵折损过半,木通阵亡,容桓重伤,侥幸逃脱的成轩和残余的容家军带着容桓退回了容家庄。魏军最终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北蛮撤离后,苏青阳欲和平度商议善后之事,才发现平度竟不知何时已奔到坡下,这才看清坡下那队衣甲鲜明的魏军,当先之人竟是当今的皇上——肃帝司马逸!顿时也惊得冲下坡来,与平度一起躬身告罪。

司马逸听而不闻,眼睛直直地盯着半跪在地上的李章,扎煞着双手不敢靠近。他们身边,缺胳膊断腿的邙山八子已被禁卫尽数缚紧,众人看着面前一跪一立的二人皆不敢出声。

李章绝没想到在自己力竭之际司马逸竟会从天而降,而直如怒目金刚般降临的司马逸让禁卫一轰而上瞬间就解决了那八个倒霉的邙山弟子。李章压力甫卸便再撑不住,拄着断剑就半跪在了地上。

司马逸早已呆住。眼前这血染衣甲苍白消瘦的人让他又想起了凤凰殿中决然冰冷的那具身躯,想起再见时李章的冷淡,他硬是止住了想要拥他入怀的脚步,只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心痛如绞,却不敢一动。

略微缓回些力气的李章感觉到身周压抑的气氛,就势扔下断剑抱拳行礼,心头亦是难以分说的茫然,随后在不负使命的释然中松下了所有的精神。

他未及开口已昏昏软倒,司马逸终于冲上去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打完!这仗打得困难我也写得艰难,虽是完全的想当然,也仍然希望尽量合理现实。李章不是神仙,优势只在于事先充分的准备,以及各部门的全力支持,所钻的空子也正是成轩方面最大的弱点——心不齐。

对于阵法我一直比较犹豫,从前听评书,总觉得那些神乎其神的“阵”不太现实,但古已有之,也许真有什么迷惑人的本领,于是也继续沿用了。纥奚那些兵对桩石阵的畏惧是一步步累积起来的,并非是一蹴而就。

写完这个相持的中盘我还是蛮有成就感的,虽然写得痛苦,看得无趣,自己却觉得还是够分量压住这最后的尾巴,给李章一个真正的交代了。

第114章:和解

李章再醒来时,天色早已黑尽,睁眼所见是间陌生的屋子,略一思忖已知大概,缓缓撑坐着靠在床头。闷滞的胸口舒畅了许多,呼吸间已无大碍,几处外伤皆有包扎,只有后背被铁棍打到的地方仍然痛得有些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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