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下——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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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阳闻言一愣,仔细再看时,便看出混战中的前锋营确是攻防有度,只不过与中军营完全混在了一处,一时之间才看不出来。而中军营则完全没了阵的形状,一个个鼓着劲地往前打杀,眼里只有对方身后飘扬的帅旗。

苏青阳不知吴子俊有何打算,只觉得混战中的前锋营明显比中军营人数少,正在奇怪,就见中军营侧翼被前锋营刻意围攻的一处,有队人马正绕过战团直扑帅旗!苏青阳一惊,情不自禁地向帅旗下的赵伯熙看去,只见赵伯熙昂首叉腰立于旗下,令兵背着令旗,一副跃跃欲试冲进战场的急迫模样,显见是对逼近的危机全然未觉。苏青阳不觉又向吴子俊看去,见他同样立于帅旗下,身边的令兵却时出时回,迅捷而有序。

当战团如泥足深陷的巨人缓缓向前锋营阵地移动时,赵伯熙终于发现了迫近身边的那支奇兵。他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扯过一个令兵,拔出他背后的令旗,却一个犹豫又一把掷开,大吼着将令兵都派了出去,自己拔出三锋戟,径自向那队敌军杀去!

令兵冲进战团将后队折返的命令传达到后,完全失了阵型的中军营将士却无法有序地从战团中脱离。被前锋营刻意打乱的阵型在变动时瞬间成了团乱麻,扯不开的心急与焦躁让他们更加进退不得,最后只有落在战团外围的少部分士兵脱离出来赶去支援,很快就被井然奋勇的前锋营将士一一击沉,和同样已“阵亡”的赵伯熙一起,眼睁睁看着前锋营拔下了己方的帅旗!

彻底乱了阵脚的中军营凭着股悍气仍与前锋营厮杀不止,终至最后一人。

高台上,苏青阳面沉似水地,直到最后一个中军营将士倒下,才令众将回帐议事。

赵伯熙狼狈地托着帽盔,汗透衣甲地和吴子俊前后进来,低头站在苏青阳面前,抱拳告罪道:“末将大意,致令中军营败北,末将甘领责罚!”

苏青阳冷着脸,目光从赵伯熙移到吴子俊,吴子俊正好礼毕抬头,与苏青阳目光相接的眼中全无骄矜,唯有风云。

苏青阳不禁愣了一下:“子俊有话要说?”

吴子俊再次抱拳一礼,转身面对着赵伯熙沉声冷峻地说:“赵将军,中军营骁勇无畏,子俊一向心存敬意。然今日演练乃为新阵实战,中军营全无章法混乱不堪,赵将军更是孤身犯险,弃众将士于泥潭而不顾。莫非赵将军根本未将演练当做实战,是在糊弄子俊和前锋营呢?!”

赵伯熙本就因为输得难看而觉得颜面尽失,再被吴子俊这般当众责问顿时就不能再维持表面的平静,横眉竖眼地瞪着吴子俊道:“原来你也知道是新阵演练!中军营新阵刚成尚未熟练,哪里能和你已磨练半年的前锋营比!若非被这烂阵绊手绊脚,中军营拼至最后一人也不会让你夺了旗去!”

“烂阵?呵!只不知这同样的烂阵在前锋营怎就是好阵了?李司马呕心相授,却得赵将军这样一句评论,实在让人心寒!”

“你!”

赵伯熙恼羞成怒,上前一步握紧了拳头。吴子俊昂然不惧,气势不输地与他对视着,毫不退让。

苏青阳厉声斥道:“输了就是输了,逞什么口舌之勇!当日子俊提议之时,你可是信心满满,怎的到了此时,又说新阵不成了?如此,我便再问你一次,中军营的新阵,到底如何?”

赵伯熙张口,呆了一会终是发狠咬牙道:“末将不惯机巧,将士们也更喜欢硬刀实枪!这阵法,与中军营不合!”

苏青阳皱眉,转而看向李章:“李司马怎么看?”

李章听赵伯熙说完已知无可回转,见苏青阳问自己,便直言道:“任何阵式都不过是战斗辅助,既然赵将军与中军营诸位将士皆不喜欢,那就干脆弃用吧!”

“李章!”

吴子俊没想到李章竟会退让,忍不住就大喝出声,苏青阳也沉下了脸色。

李章环视了帐内众将一眼,看着吴子俊却是对所有人说:“阵,讲究的是配合与服从。中军营只有赵将军而无阵,中军营之阵已死。既是死阵,再用只会坏事。这一点,想必苏将军与众位将军已在演练中看得明白了。”

吴子俊向苏青阳看去。苏青阳面色难看,盯着李章沉沉地说:“伯熙鲁莽直率,说话难免得罪人,李司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李章正色对苏青阳说道:“阵只是手段,成效如何永远都是见仁见智。前锋营上下一心,阵即为活阵,中军营无人重视,阵就是死阵。李章从未上过战场,若说是纸上谈兵也无不可。只是这其中尚有许多吴将军与张都伯临阵对敌的经验心血,也就并非全为李章的空想臆造。”

李章说着将手中的一沓纸簿呈上帅案:“新阵要义与中军营之问题所在悉数于此,用与不用请苏将军自行裁定。李章在此请辞军阵司马一职,请苏将军允许李章回归原位!”

苏青阳与众将尽皆震动,同看着低头抱拳的李章默然不语。吴子俊与张羽相顾一笑,却是无奈而又了然的苦笑。

张羽跟着也出列请求道:“卑职也请往前锋营,请苏将军容可!”

苏青阳顿时火冒三丈,啪一拍帅案怒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中军营休整反省今日的演练,校尉以上皆须对照李司马的要义检讨自己!至于你,”他点着赵伯煕,“你给我一条一条写出来!待李司马认可了才能过关!”

赵伯煕不服,梗着脖子就要抗议,被苏青阳狠狠一眼瞪了回去,气呼呼地偏头僵立着,一言不发。

李章暗自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苏青阳,诚恳地说:“苏将军,李章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已非李章所能改变。既然军阵司马的职责已毕,自无必要继续留任。请苏将军也给李章一个立军功的机会!”

“你……当真做此想?”

“是!”

苏青阳看着李章端肃的神情,久久没有应声。

十日后,李章与张羽同归吴子俊麾下,苏青阳细看过李章所写的阵法要义后,令中军营重新演练新阵,在接连撤换了几个枢纽将校,并对赵伯煕下死命令后,中军营之阵终于初现形貌。

观摩过后,吴子俊忧心地对同行的李章和张羽说:“苏将军从前虽也是一概平等地以军功论事,对有才之人却向来都是礼敬有加,并不单拘于军功一说。可是这回,他明明看到了新阵的好处,却还是放任赵伯煕刁难于李章,我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苏将军了!”

李章没有接话,安静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张羽低低冷笑了一声,轻轻地说:“怕是有了心病吧!听说曾参政是皇后的兄长,与苏将军又是京中的好友同僚,想来是听到了些风声。”

吴子俊不解:“什么风声?”

张羽瞥了李章一眼,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听说,皇上肯让小章继续留在军中,便是有心让他建功立业。苏将军平生最恨连带攀附,如今收下小章又委以重任,想必是闲话听了不少。他是极重名誉之人,些许错失都自责不已,自然受不得被人如此嚼舌。”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揽住李章的肩膀,无奈地说:“咱们小章确实是命不好,到哪都免不了被人误解,受人苛待!”

吴子俊闻言不再出声,三个人并肩走着,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张羽越想越是难过,揽住李章的手忍不住就更用力了一些。

李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淡淡地说:“我本来也不会一直当这个军阵司马,能把阵式完善就已足够,苏将军肯学敢用才是根本。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大哥又何必在意那些旁枝末节。”

李章说得越是平淡,张羽和吴子俊心中越是难受,一时都想起他在侍卫营中的艰难时光,更觉闷堵无力。

“妈的!成轩这女干贼怎么还没动静!”

吴子俊忽然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震得李章和张羽都看向了他。吴子俊阴沉着脸,咬着牙继续说道:“要干就快点干!磨磨蹭蹭的真让人心烦!”

“吴大哥切莫乱言!我知道两位大哥是为我好,但若北疆能一直和平,我宁愿不要任何军功!”

“成轩不会给我们和平的!”

“若是局势不利,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如今鲜卑依然未定,他的筹码尚不够充足。”

李章说得平和有据,吴子俊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第98章:信任危机

李章回到前锋营后,仍和从前一样在兵营为卒,张羽和他一起,仍为都伯。吴子俊没有坚持将李章调至身边,只是拨了个小营帐给李章,用作李章处理新阵事宜的“书房”。

白启对此很是愤怒,自作主张去跟了苏青阳数日,所见俱是个为军务边防忧思劳心的前敌主帅,不禁郁闷地对李章说:“他明明很需要你,为何偏偏这样对你!”

李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查他了?”

“是!我想不通!”

李章淡淡地说:“没什么好去想的,他肩上的担子远比我们要重,所思所虑自然也不是我们能想到的。做好本分就是了。再者,靳大人说过暗卫不得插手军中事务,你擅自去查苏将军,可是已经犯了忌了!”

白启自知有失,垂头认错道:“是!以后不会了!”

李章没再多说,抽出靳白的回笺递给白启:“凉州暗卫已查明商队的来由,能不能具体查下容家庄是如何处置那些物资的?按前期暗卫传回的情报,这对不上的数目可是不小。”

“容家庄乡兵法度严谨,你让暗卫追踪商队时我已安排人潜入乡兵,上月才升任什长,所报皆是乡兵训练常事,连商队的边都没碰到。不过有人曾在高柳见过类似的商队。”

“高柳?”

李章展开地图,白启指点着说:“这里。”

李章皱眉,将商队的零散情报集于一处,有些担心地看了白启一眼。白启点头道:“我这就派人去高柳、集宁一线查探。”

“还是没有白鹿的消息?”

“没有。对了,宋姑娘近日会去秀容。”

李章愕然抬头:“又是出诊?仍是容少爷相陪?”

“是。宋姑娘听了你的话本不愿去,容燮转托他娘说了几回她才答应。”

李章皱紧眉头:“是什么人?”

“据说是个贵人。”

李章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我得去一趟!”

白启一扬眉:“干脆把她带回来!”

李章似被敲醒,瞠然看着白启,白启眼中尽是热烈的鼓动。他瞪着白启喉头滚动了数下,终是扶额垂头道:“并州亦非安定之所。”

白启迟疑着,一咬牙将话说了出来:“皇上令我伺机将宋姑娘带回京城!”

李章腾地站了起来:“不可!”

白启坚持着:“靳大人请你相信他!”

李章紧咬着的嘴唇渐渐发白,眼中泄出了一丝软弱。他黯然转过头去:“我……不敢信。”

白启张口,反驳的话却堵在嗓子眼。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章,心里有些陌生的纠结,危险地挤压着他早已是天经地义般的防线,让他有些无措地握紧了双拳。

李章慢慢冷静了下来,心中渐渐有了计较。他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慢慢地对白启说:“我过去看看情况。那件事,可否容我回来后再说?”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白启态度诚恳。白启咂着嘴,直统统地说:“你若是不愿,我,我就只当是一直没有机会!”

李章扯出一缕自嘲的笑来:“他想做的事,又何曾由得我愿意不愿意,只是没理由让你白陷了进来。你放心,我会护住我们自己的!”

白启再次无语,正恨着自己的讷言,帐外忽然传来杂沓急促的脚步声,他一闪身隐了出去。

李章奇怪地跟着出帐,看见兵士们正被从营帐里赶出来,在帐外骂骂咧咧地按要求列着队,连忙紧走几步插进自己的位置。众人三三两两地互相询问打探着,皆是不明所以的乱猜。正乱着,吴子俊的副将冯进匆匆走了过来,让各队从最小单位开始清点人数,逐级确认向上报告。议论声于是更大了,整好的队形却始终保持着,丝毫不乱。

李章不明所以地四下看了看,隐约见到白启的身影在人群边缘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冯进令众人解散,回营休息。李章被张羽拉住,一起跟着吴子俊的亲兵往他的营帐走去。

“出啥事了?”张羽一见吴子俊,就问了出来。

吴子俊看了李章一眼,沉着脸说:“中军营大帐进了女干细,李章作的那册书簿被人偷了!”

“怎会这样!”张羽一听就跳了起来,“亲卫营都干啥去了?这要是有人刺杀……”

吴子俊摆手安抚住张羽:“那人轻功很好,亲卫营没能拦住。”

“有内应?”

“应该有,所以各营紧急清查人数。”

“找到没有?”

吴子俊摇头:“前锋营未见异常。”

李章一直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看着他们问:“苏将军会不会因此而弃用新阵?”

两人俱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反问道:“为何要弃用?”

李章避开他们的目光,偏过头轻轻地说:“若是苏将军真如大哥所说,他对我的猜忌也就始终都在。而我……我近日必须去趟秀容……”

吴子俊皱眉:“去秀容?为何?”

李章咬着嘴唇,犹豫良久才松口告诉两位大哥:“芷清此次恐有劫难,我得去帮她。”

吴子俊正色起来:“你想怎么做?让张羽带人跟你一起去!”

李章摇头:“我自有主张,你们都假作不知才好。只是我这一去,苏将军恐怕会疑我与偷书簿的人有所关联……”

“怎么会!”吴子俊不等李章说完就一口否定,张羽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李章苦笑道:“我也希望苏将军不会作此想,可是……”他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无奈,却又渐渐变得清朗坚定起来,“等我此次安顿好芷清,当再无后顾之忧!”

吴子俊与张羽对看一眼,沉思着说:“如此,就寻个合适的差事……”

三日后,李章跟着前锋营的军需官入了秀容,为采办特制装备寻找合适的工匠。这本是他们早就有的想法,在并州也试作过多次,奈何总不尽意,才会想去寻找传说中的墨家传人。巧的是,他们的军需官正好知道有这么个人,吴子俊便令李章与军需官一同前往拜访。

李章刚离开不久,苏青阳就派人来请李章过中军营议事,听说李章已离开并州,亲自赶到前锋营,将前后经过与李章的日常表现反复查问了数次,直到吴子俊不耐烦地反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才阴沉郁冷地说:“你不觉得事情太过于巧合么?中军营刚失窃,他就借由也离开了!”

吴子俊冷硬地说:“偷窃的内应不是已被捕获,将军为何又要疑心李章?”

苏青阳看了他一眼,惋惜地摇头道:“子俊啊,我知道你们交情好,可是,你当真很了解他么?他私放凌云聪和前太子后还曾意图弑君啊!穆将军更是因此而将他禁弃!这些,宁王府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他可有对你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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