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 下——柳满坡
柳满坡  发于:201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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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荧蓝心头颤了颤,只拿起筷子慢慢扒了口饭。

“是不是冷了?吃不下就不用吃了,明天再做。”高坤道。

李荧蓝摇了摇头:“忽然有点饿。”

高坤再笨也该看得出李荧蓝的想法,他只是抿了抿嘴巴,把他碗里的饭挑了一半出来到自己这儿,然后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碗盘叮当,李荧蓝一直垂着眼,机械地动着筷子,进到嘴里的东西稍加咀嚼就被他吞了下去。

高坤默默地看着,一言未发。

好容易吃完了饭,李荧蓝进了卧室,高坤则一番清理后,也洗了澡,等一切忙完,已是快五点了,再过一会儿怕是天际都要泛白了,但是高坤推开房间的门,却看见李荧蓝就坐在床边,低着头并没有睡下。

高坤迟疑了下,缓缓走了过去。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李荧蓝的半边身影都没在暗处,倒是他怀里的物事被光晕映得澄亮,还不时泛出些粼粼的波光。

那是一只小小的鱼缸,里面游着好几条金鱼,摇头摆尾,颇为欢快。

“这个时间花鸟市场都关门了,我开着车找了很久很久才好容易找到。”李荧蓝打破了沉默,然后把鱼缸举起放到了高坤的眼下,“你还记得吗,有没有觉得这几条鱼有点眼熟?像不像你以前送给我的那几条?”

高坤垂眸看了看,又抬眼望向李荧蓝。

“像……”高坤说。

李荧蓝笑了,昏黄的光衬得他的笑容很是温柔,但又朦胧的好像转瞬就要化了。

“我也觉得很像,所以我才买回来的。”

高坤没说话。

李荧蓝的膀子许是举得酸了,他把鱼缸收了回来,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水面,小鱼以为他是要来喂食了,争先恐后地绕着他的手指晃晃悠悠地打转,滑腻的触感让李荧蓝的笑容渐深。

“阿坤,你知道吗……”李荧蓝没有抬头,“那时候我很用心很用心地在照顾它们,但是那些鱼还是死了,一条接着一条,我以为可以等到你回来,我还想让你看看它们活剥乱跳的样子,就算没有你,也一样活得很好。结果我没有……他们还是死了,还是死了……”

“荧蓝……”高坤终于说话了。

李荧蓝却径自道:“我记得你当时说过,如果这些死了就再买两条,以前我试了,发现不一样,我怎么都没办法把它当成是你送给我的继续养着,但是很奇怪,我今天再试试,发现……其实是可以的,看着真的没有任何区别,那是为什么呢?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本就只是我们自己的心理在作怪,无论是壳子,还是内里,只要我们以为它是真的,它就可以一直以假乱真下去,久而久之,久到我们自己也忘了,分不清真实虚幻,然后就可以让它这样活着了……”

李荧蓝说完,还求证似地对高坤微笑,得到的却是高坤深沉的目光。

“荧蓝……”高坤又叫了一声。

李荧蓝把鱼缸放下来:“你说摆在哪里好呢?摆在床头?晚上还能时时看着,开了灯看见有鱼也挺高兴的。”

他在那儿大手大脚地翻找着,甚至把几个抽屉都拉开了,高坤一眼就瞥到了自己放在最底下的那个自莫兰村带回来的铁盒,他眸光猛然一沉。

“还是算了,”李荧蓝却一眼都没朝那儿瞧,又把抽屉重重地推了回去,“放到客厅里吧,万一起夜打破就不好了。”

“荧蓝!”眼见着他就要朝外走去,高坤忽然扬起了音调喊住了对方,他顿了下,咬牙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

李荧蓝停下,猛然转头:“我想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瞒着我的?你什么时候胆儿这么肥了。”他说得满含笑意,但是口气却有些急,还有些冷。

高坤噤声,半晌还是开了口。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咣当!

下一刻,李荧蓝竟然直接砸了手里的鱼缸,瞪大眼,眸色都有些赤红地狠声道:“我说了我不要知道,你给我闭嘴!”

第83章:真相(三)

李荧蓝向高坤吼完,好像自己也被那激动的嗓音吓到了,他茫然地看着脚边碎裂的鱼缸,几条金鱼在地上濒死地扑棱着,李荧蓝猛地回神,慌忙蹲下身不管不顾地就要把那些鱼全捞进掌心。可是鱼很滑,根本捏不住,李荧蓝尝试了好几回,却只握到了满手的碎玻璃渣,而那紧跟着溢出的鲜红一下子就刺痛了高坤的眼睛。

高坤要来帮忙,却被李荧蓝撞开了,他径自握紧双手捧着鱼跑进了厨房,拿来一个海碗放满水把它们都装了进去,看着那些鱼在翻腾了几下后又缓缓游动了起来,李荧蓝憋着的气终于松了。

他就这么站在水槽边愣着神,任由掌心的血沿着指缝慢慢流下。

下一刻手被人小心地握住了,李荧蓝一颤,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高坤。

高坤打开水龙头,把受了伤的手放到其下慢慢冲掉了指尖的血渍,然后关上水,拉着李荧蓝往房间走去。

李荧蓝脚步凝滞了下,还是顺从地随着他走了。

进了房,高坤让他坐到床边,从一边的抽屉里拿来药箱,取出酒精棉花替他仔细地清理起伤口来。

碎玻璃不少,李荧蓝下手没半点留情,整个掌心被扎出好几个小血洞来,高坤不过才沾到一点,李荧蓝就反射性地往回抽了抽。

高坤紧张地问:“疼吗?”

李荧蓝忽觉胸腹窜上一股炙热来,烧着他的心,也一路烧到他的脸,烧到他的眼眶。

他眨了眨眼睛,轻轻点点头。

疼,很疼,太疼了。

明明那个时候自己曾用手指把搅拌机的刀片都抠落过下来,那血比这回流得多多了,却远没有那么疼。

为什么呢……

李荧蓝疑惑,于是也这么问了。

他说:“为什么呢……”

高坤低着头,动作十分温柔,有些小心得过于谨慎了,他问李荧蓝:“你想知道了吗?”

李荧蓝转过头怔怔地抽屉角落里放着的那只铁盒,高坤应该也猜到自己在交给他之前已经打开过了,但是他没有追问,他或许也在等自己先开口吧。

高坤把卡在掌心的碎玻璃一一挑出,又给李荧蓝上了药后,用绷带将他的手缠了起来。抬头注意到李荧蓝的视线,高坤伸手把铁盒拿了出来。

李荧蓝看着他打开,一片一片地把里头的东西翻出来给自己看。

“这是我第一次拿奖状,我妈妈非常高兴,还把它贴在了墙头,其实她不知道,班级里人人都有奖,奖状还是县里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学校也就这么点,之后几年就没再见过了。”

高坤往日的话很少,几乎是李荧蓝问了,他才回答,又或者明明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嘴笨得不行,难得能听见他这样大段大段的叙述。

李荧蓝因此听得很认真,双手紧紧交握,似乎忘记完全忘记了伤口。

高坤将他的两只手拉开,把有绷带的那只轻轻地握在手里,只是他的掌心很热,反而烫得李荧蓝的伤处灼灼地烧疼。

李荧蓝没动,高坤又抽出那叠草稿道:“这些还是我小升初的时候考试用的,其实比起铅笔橡皮,我们这儿的纸才是最少的,一张能翻来覆去用很久,能省则省,倒是把心算练得不错。”

高坤说着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显得很真诚,还有一点点憨厚,和他冷峻的五官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此刻那笑意凝结在唇边,仿佛还带着一些腼腆。

李荧蓝看着高坤,也想和他一起微笑,只是他努力了好几次,却始终抬不起嘴角。他垂下眼,目光落在了那本笔记本和一旁的照片上。

清俊和孩子和美丽的女人还在那儿美好的笑着,若是只看这张照片,真的会以为他们生活得并不那么辛苦。

高坤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照片上的人,他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女人的侧脸,又划过额头上的伤疤,动作是如此小心,带着无限的眷恋。

“是因为这个才认出来的吗?”高坤手指下移,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那根挂饰,问道。

李荧蓝一怔,点了点头。

“你果然记得……”高坤笑。

李荧蓝动了动伤手,却被高坤握得更紧,他回道:“我本来已经忘了,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的。”他语气已是回复了平静,比李荧蓝自己以为的还要平静。

只见那绳子的尽头悬吊着的是一尊小小的石佛,硬币大小,做工比较粗糙,却同几年前他们第一次从莫兰村回u市时,在姓陈的那个人渣的小皮卡上看见的挂饰一模一样。

而写当时提到的那个什么婆给高坤算命的话,与之前高家祖坟前那些个大姑大妈的窃窃私语重合在了一起,想必这才让李荧蓝记忆深刻。可是他又很想说这也许只是巧合,但是李荧蓝心里知道,那并不是。

他问高坤:“这……是你的吗?”

高坤爽快地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高坤眯起眼想了想:“很早了,七岁……还是八岁,有些记不清了,应该是我爸……是高伯山前两个债主不愿意借钱给他,他就换了这个新债主开始的。”

听到高伯山的名字,李荧蓝眼中闪过一抹暗色,转头看向照片旁的那本笔记本,说:“我见到高慧了。”

高坤抬了抬眉:“她现在好吗?”

李荧蓝点点头。

高坤叹了口气,好像如释重负般,又好像明白了李荧蓝会从高慧那儿得知到什么。他伸手翻开笔记本,直接把最后两页撕了下来。

高坤看着上头那一行行的日期说:“高伯山生平最爱两件事,一个喝酒,一个赌钱,酒喝多了会打人,钱赌输了还是会打人。我妈妈是外村人,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却没有一个敢在高伯山抢人的时候,出来放个屁的。”

高伯山本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匪类,当年他看上了隔了好远那同样时穷困村落的张荷巧,便大摇大摆地直接上了门。张家比高家还要穷,家里没有一个顶事的,女儿被人渣看上了,人渣还丢下狠话,要是不跟他走,这家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荒郊野岭的破落山村,连报个警都要走几里路,村里的干部要是管用,哪里又轮得到那些恶人作威作福多年。

高伯山上门的时候自然带了一大批所谓的兄弟外加不少好东西和一万块钱。

一边是漂亮的女儿,一边是揭不开锅的一大家子,选了,人走,不选,人还是要走,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刚嫁过去两年,张家人还试图干涉,但高伯山手段无赖,恼起来六亲不认,连着他们一起收拾,久而久之终于没人再敢和张荷巧继续联系。张荷巧自己也明白,所以除了之后出生的高坤,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妈妈在此之前已经被打得掉过两个孩子了,她说他以为我也生不下来了,结果……最后命还是挺硬的,算命的其实也没说错。”

高坤语气平静,并没有在这点上赘言,他只是道:“其实我悄悄地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没生下来,她是不是就能有更多一点时间和机会逃跑了。但是我又想,如果她一直没有成功,还有谁能救她呢?”

“你救了她是吗……”李荧蓝难过地问。

高坤摇了摇头:“太晚了。”

他又拿过那张纸,手指沿着日期和时间一行一行地缓缓下滑:“他的作息规律很难抓,要看他的赌友、酒友的各种变化,不过最稳定的时间就是那年的十一月到一月间,下午起床,傍晚去赌场,凌晨喝酒,一般会喝两到三个小时,再过大半个钟头,属于酒意最浓的时间,他偶尔会回家,偶尔不知所踪。莫兰村一月的天气最差,常常会下暴雨,天雨路滑,山地泥泞,真的很难走……”

所以摔一跤,磕破头,崴了脚,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要再摔得更不巧些,大家也只能唏嘘一句倒霉了……

李荧蓝静静地听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高坤在他家给自己做家教的那段日子里,他对着那些习题那些数字,一样用的是如此冷静又仔细的口气慢慢演算着,似乎在说怎么样才是最好的解题方法,怎么样才能抽丝剥茧逐个击破。

李荧蓝抖了抖,只觉有些冷。

“小姑呢……”

高坤懂他的意思,他把纸扣下,替李荧蓝拉了啦领口。

“小姑是个意外,她怕打雷,每次打雷都会乱跑,我错漏了她。”

“不过没关系,她是个疯子……”李荧蓝接到。

高坤颔首:“对。”所以看到再多,再怎么到处宣扬,别人也都只会当她是胡说。

只是高坤错漏了高娟却也还错漏了一个人。

“高伯山的力气很大,我回到家后才发现衣服都被扯坏了,还掉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高坤回忆着,“我妈妈信佛,她总说那个会保佑我,结果我却把它丢了。”

李荧蓝回忆起高娟骂高坤的话,又想到那一天高坤冲进来和那个人渣对峙时对方同样骂他的话。

逆子……

“十二岁……连少教所都不用去。”李荧蓝说,高坤其实不用怕那个人渣。

高坤听了却无奈地摇头:“你知道吗?那个山道在修路,是省里好容易批下来的。”

李荧蓝一惊,只觉寒意又渐渐而起。

所以无论省里县里上上下下都是不愿意在那里出事故的,一旦被鉴定为意外……就可以拿到赔偿!

当时不过还只是孩子的高坤却早就想好了。

李荧蓝忽然又想起那一天高坤为了抓那个送赛车模型给儿子的父亲不小心被扎了一刀,那个人也买了保险,想必就是因此才让他一个恍惚,被对方钻了空子。

李荧蓝喉咙发紧,用力咽了口口水。

“所以他捡到你的东西,然后威胁你了吗?”

高坤拧起眉,冷冷地抬了抬嘴角。

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李荧蓝却有点不敢去想。

高坤道:“我那几天都没有去上学,因为我母亲病了好一阵了,发烧,风寒,吃什么药都没有用,我到处收集土方,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起效果,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那笔钱上,我总是想,等一拿到,一定马上带她去看病。”

但是那一天,他又采了很多草药和各种瓜果回家,却看见陈海云手里拿着一张欠条从他妈的房间走了出来。

高坤透过那人粗壮的背影看去,就见床上的女人倒在那里,毫无声息,而陈海云衣摆上则是一片鲜红。

当下,高坤便疯了。

他怒起来连高伯山都有点犯怵,更何况战斗力还不如他的陈海云了。只不过陈海云为人女干猾,早有准备,他抖了抖手里的欠条道:“你别和我闹,你爹之前让你妈签的不少东西还在我那儿多着呢,之前那些来要债的已经算客气的了,我要真跟你们来劲,你以为你们还能在这破茅房里住着吗?”

陈海云说完,又看着咬牙切齿眼都红了的高坤,不由拍了拍他的脸:“别这副模样,我对那半死不活的病女人没兴趣,只是碰了碰就吐了我一身的血,就算要想,还不如……”

只是话说一半,又看了看明明才十一二,却瞧着身高已经快挨上自己的少年,兴趣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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