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桃 下——桃子君吖
桃子君吖  发于:2015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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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子瑕有礼的上前拱手:“在下晋人赵温茂,敢问将军是?”

“姒勾践。”那人中气十足的回答,眸光疑虑更重,晋国?晋国离这甚远,此人到吴国来是为何事?

弥子瑕听后一惊,赶忙态度恭敬:“原来是越国的大王,在下参加越王。”

“你说你是晋人,到吴地是为何事?”勾践问出疑惑。

“是为游历。”弥子瑕道。

游历?吴国现在到处都是战争,不想死的都逃的远远的,竟然还有人跑吴国来游历?这人不是傻,就是……

敌国的探子!

探子二字在勾践的心中转了一回,他下意识的握住手中的剑,眼中戾气升起。

弥子瑕感受到杀气,立刻道:“大王,在下身有残疾,随小童外出游历,不知前方有战争,才误闯入。”

他说身有残疾,勾践视线下移,这次发现此人双腿佝偻,确实与常人有异,他斟酌了下,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他在夫差手下已经受尽了屈辱,决不能给敌国任何可趁之机。

气氛越来越低沉,弥子瑕握着的手开始出汗,这时勾践身后一人看到此情形插嘴道:“大王,臣略同医术,不如臣为这位赵公子把下脉?”

声音清悦如溪水,明目朗星般的脸上一抹微笑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安心,即使身穿盔甲,衣衫血染,却不减那人丝毫云淡风轻、清贵绝尘、俊逸尔雅。这世间所有的词用到他身上仿佛都要黯然失色。

弥子瑕见惯了别人称他为美男子,见到这人才知世上男子竟还有如此脱俗绝尘之人,这世界的半分尘气仿佛都污不了他眼中的清澈。

男子得到勾践的应许,翻身下马,在弥子瑕车前立定,莞尔一笑,所有的光晕从他双眸中溢出,将周围刚经历的厮杀惨案黯淡了下去。

“请公子伸出手。”男子轻柔道,就仿佛一个关心病人的医者,而不是探察他身份的士兵。

弥子瑕伸出手,那人指尖触到,片刻抬起,又用关节敲了敲他的腿,悲戚悯人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公子受此凌辱还如此豁达,在下佩服。”那人拱手道。

弥子瑕惊讶,他不过稍微察看,就知自己所受屈辱,此人是谁,医术如此之高?

“范蠡,如何?”勾践问道。

“大王,此人确实双腿残疾。”范蠡回身道。

勾践略微踌躇,仍然道:“行军大战不容有错,此二人实在有疑,现带回帐中,等打完战再做判断。”

范蠡拱手应是,他的决策向来不能改变这位大王什么,不过还是不忍那男子死于刀下罢了,从看到那男子从车中探出身子,就发现男子有异,不似一般康健之人会先移动脚步,方便身体前倾,那人是直接探出身子,此举容易使腰腹酸痛,可是那男子说了这么多话,也未见他动一下腿,可见他不是不动,是不能动。

士兵坐上车桓上,驾上马车,弥子瑕对范蠡笑了一下,为他刚才掩藏自己屈辱之事。

范蠡回笑点了点头。

******

弥子瑕被虏到越国已经数月,他大概了解了下现在的局势,原来被虏到吴国的勾践已经回国,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强兵壮马,迅速出击吴国,吴国夫差在越国送的两个美人下,早已昏庸无为,致使现在吴国节节败退。

“你怎么在这?”范蠡望着坐在寒风中,发呆的人问道。

“范先生。”弥子瑕回头对他一笑,“只是觉得今晚的夜色特别美。”

范蠡抬头望天,无谓的笑着:“是因为昨天杀了太多人,天下星星变多了?”(传言人死后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弥子瑕一怔,没想到他如此平淡的说出杀人这件事,还带着一点戏谑的意味。

“怎么了?”范蠡注意到弥子瑕脸色的变化。

弥子瑕摇头,继续观天。

“有些人的命运注定如此,你不必为他们伤心。”范蠡却突然道。

83、谣言

弥子瑕愕然抬头,那人的面庞清隽,在月下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白色的衣衫也将他衬的清冷出尘。他负着手的姿态,仿佛万间所有事皆在他心中,却不留下片叶痕迹。

“范先生也信命运?”弥子瑕道。

“有时信。”

“……”

“你一个晋人大老远跑这边来做什么?”范蠡席地而坐,随意问道。

“游历。”

突地,范蠡噗的笑了起来,弥子瑕奇怪的看向他,他掩着唇浅浅笑着道:“还真的是为游历,你也真是奇特的。”

“?”

“吴越这边到处都是战争。”范蠡平淡的说着,不自觉的眉头微挑。

“哪里没有战争呢?”弥子瑕反问。

范蠡沉吟一会,然后似豁达的笑起。

“范先生,越军何时回国?”弥子瑕问道。

“什么时候胜利,什么时候回国吧。”范蠡说着,随意的仿佛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

“你急着去游历?”

“也不是,就是随便问问。”

“我推你回去吧,外面风大,对你腿伤不利。”

“嗯。”

“我帮你劝劝大王,让你早日离开。”进帐的时候,范蠡突然对他道。

弥子瑕一怔,为他无所顾忌的信任,为他今夜随意如好友般的交谈,越军每个人视他如豺狼虎豹,每个人身上都是重的不能再重的杀伐之气,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怀疑谨慎的,只有这人清冷无畏,望着他的时唇边总是带着一抹笑,这笑容让一个异乡之人没来由的觉得温暖。

“先生为何相信在下?”弥子瑕问道。

“相信便是相信了,没有为什么。”范蠡无所谓的道。

弥子瑕一怔,随后莞尔一笑:“如此多谢先生了。”

******

吴国又一次大败,许多吴国守城将领缴城以求自保,其中一人曾是卫国的臣子,他是被蒯聩气走的,他见到弥子瑕也在越国帐中,以为弥子瑕也投靠了越国,当下有种老乡见面两眼汪汪之感。

“弥子瑕,你也在这?真是太好了,我刚投靠吴国,越国就来攻打,没想到吴国那么弱。还是你有慧眼,投靠越国。”瞿炳道。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是也足够周围的将士听到了。

弥子瑕?那人不是叫赵温茂吗?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勾践耳中,他原在范蠡的劝下已经准备放了弥子瑕,却突然再生疑惑,他将瞿炳唤道帐中,询问此事。

瞿炳被问的迷茫,只得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有的没的,添油加醋,谣言什么的,只要是新主人想听的,他都重点说出,以此来获得好感。

果真,勾践在听到弥子瑕原是姬元男宠,却与蒯聩有私情这段事时,大笑了起来。

他还没想到卫国还有如此宫廷隐秘,父子喜欢同一人,太子反叛,竟是为了父亲的一个男宠,真乃匪夷所思。

帐中还有许多人,就这样把一个人的隐秘之事全说了出来,不管那人是痛还是悲,不管会不会在那人伤口上撒盐,不管那人是不是曾经一起的同僚,前一秒还可以兴高采烈攀谈的之人,下一秒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出卖对方。

这世界谁是可耻的人,有时候事情的真相正好相反。

一下子,所有的营帐中都在流传着这个宫廷隐秘,谣言就像突来的旋风,带动起那些平日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的将士一颗八卦的心。

甚至有不少人直接跑到弥子瑕帐外,想要看看那引起两代君王争夺的男子长什么样?有的羡慕,有点鄙视,有的带着氵壬欲,被凡尘俗世污染的一双双眼眸就这样直直的望着那个半残之人,各种夹杂的目光,却独独没有那么一丝怜悯,一丝同情。

弥子瑕对此,能做的唯有呆在帐中,捧着一杯茶,看着外面的太阳日落。

夜深了,将士们都睡了,他有时才会出去走走。

深山树林中,隐约可以听到野兽的声音,弥子瑕从地上拾起一片叶子,也不管脏不脏,就放在口中,吹起一曲不成调的曲乐,声音之难听,只怕林中野兽以为是鬼魅夜游,才没有一口将他叼去,实属万幸。

他后面走来一个男子,仿佛是被这难听的声音吵的睡不着,才上前察看,他看到那坐着的一抹孤影,停在三丈之外,竟静静地倚在一颗已经枯萎的树上,似听着天籁之音将曲乐听完。

此等画面之诡异,连巡查的将士们吓的也纷纷绕道,只怕明日军中即要传出林中闹鬼一事。

弥子瑕吹完曲,放下手中的叶子,那一直倚着的人才复又向前走去,孤叶脆裂的声音,在黑夜中被放大了数倍,弥子瑕惊讶的回头,却见又是那一身白衣之人。

“范先生怎会在此?”弥子瑕问道。

范蠡笑笑:“你不也在此?”

84、伯牙子期

弥子瑕笑了笑,没有答话。范蠡站在他旁边,也从地上拿起一片叶子,诡异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有过之无不及。

魔音终于结束,范蠡意犹未尽的捏着手中的绿叶,看着森林深处。

静悄悄的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人一站一座,一黑一白,旁人看见莫不以为是地府的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吓的连奔带跑的远离那“闹鬼之处”。

弥子瑕疑惑的抬头望了一眼自得其乐、随性恣意的范蠡,迟疑道:“范先生为何不问在下的过往?”

越军的流言蜚语,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为何他独身潇洒,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曾是那卑微的“男宠”。

“你的过往重要吗?”范蠡回头,眸眼中盈盈笑意如染了层水光一样炫目。

弥子瑕一怔。

重要吗?他从不觉得过往重要,可是天下人识人结人都是以那人过往来评定,每个人小心谨慎的仿佛一定要知道对方祖宗八道,才能放心结交,有些人甚至只依靠那人是否对自己有帮助来接交人。

何时有如此快意之人,只因一个眼神相对,不问过往,不求缘由,随性恣意,不在意别人口中的你,只笃定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样的人端是好生快意。

弥子瑕笑起,眸眼全是柔意,对着范蠡道:“确实不重要。”

范蠡一怔,复又吹起手中的叶子,还是一样的诡异戚悲,只是两人却听的犹如天籁。

外人如何理解这曲子,重要吗?你自己乐在其中就行了。就如旁人如何理解你一样。

过了几天,范蠡带着笑告诉弥子瑕一个好消息,他可以出去了。

范蠡送了弥子瑕好远,两人一直都有种相见恨晚、伯牙子期之感,现在就要分离,也是不舍。

“范先生,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临别在即,弥子瑕似乎难为的道。

“弥公子请说。”范蠡一脸悠然。

“在下觉得越王用人太疑,不适合久侍在旁。”他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游人,若不是身有残疾,早就成了勾践剑下的魂魄,可是即使如此,勾践也是怀疑他许久,他身边到处是勾践派来监视的人。

这人已经多疑成性,且手段颇为残忍,端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天下人负我,实在不宜久侍。

范蠡淡淡笑起,颇为不在意:“在下从来没有功名利禄之心,只希望故国能够复国,若此愿望达成,自当游历天下,泛舟湖上,不问政事。”

弥子瑕放下心来,也为范蠡的豁达感动敬佩,他拱手道告辞:“有缘再见。”

马车没有方向的向着前方前进,范蠡望着远去的人,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

快了吧。

弥子瑕走过许多地方,见到了许多风土人情,他白皙的皮肤因日晒变得发黄,面容也不是以往的偏向艳丽柔和,变得刚硬硬朗,他每天在行走中,行万里路,知天下事,这种喜悦是整天禁锢着小小的一方天地从未有过的。

几年后,他再回到晋国时,方知当初那个不被众人认可的小男孩,已经成了一方城主,掌管晋国大半江山,连鲜虞也被他拿下。

姬元死了,姬午死了,赵鞅死了……所有的人正在老去,这又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天下。

弥子瑕没有在晋国停留多久,他知道这个国家没有多长的存在时间了,他也早就豁然,如果晋国注定衰落逝去,就让更强大的国家代替晋国完成晋国未完成的使命。

太湖上,一叶扁舟,一个斗笠之人倚在船桓上,似寐似醉,含着一片从湖中拿起来的落叶,哭魂般的曲乐从船头一直传到岸上,让行人纷纷竖眉侧目,然后摇摇头捂住耳朵而去。

果真是村野匹夫,还不知晓自己吹的有多难听。

这样的鄙夷声中,有个人却驻足,站在岸边,看着扁舟上的人,弯起唇边笑意,等那船幽幽的飘过来时,他笑吟吟的道:“公子可以渡在下一段吗?”

那头戴头笠的人抬起头,望着对面一袭白衣,清冷出尘的人,轻笑:“先生不介意就上来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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