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桃 下——桃子君吖
桃子君吖  发于:2015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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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鞅没有看他一眼,踏出了厅中,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他要为赵氏开脱。

赵伯鲁瘫软了身体,目光一下死灰,厅外两人粗壮的人过来,站到他身后冷硬的道:“请阁下出去。”

这个府邸他将永远不能再踏入,他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追悔莫及,就要赶过去像赵鞅求情,希望他像往常一样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他连见赵鞅一面的机会都再没有了,他被彻底的赶出了赵府,且赵鞅下令赵府中所有人不得接济赵伯鲁,违者与赵伯鲁同罪。

一时所有人见赵伯鲁都慌张逃跑,那些曾经被赵伯鲁压下一头的世子们,终于趾高气扬,看着赵伯鲁落魄,然后在一个风雨夜,这位本该是荣华富贵身的人,横死街头,不知是谁做的,赵伯鲁的仇人太多太多,也没人关心他是因谁而死。只有赵无恤将他瘦的不成人形的尸体掩埋了,然后在他墓前一声幽叹。

时光过隙,眨眼间就到了鲁哀公十六年,这一年大圣人孔子去世,楚国平定了白公胜的战乱,吴越两国还在至死方休的战争,晋国的赵鞅年龄越来越大,连姬午面上都有了皱纹,蒯聩在赵伯鲁被废后,直接成为了赵鞅的幕僚,且一步步做大,如今在赵府,他的地位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当日跪在门前的落魄样?

弥子瑕有心想要劝蒯聩,很多时候,他隐隐知道蒯聩在暗中做些什么,可是每次说出,那人总是一脸漫不经心,要么矢口否认打死不承认,要么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因为蒯聩,弥子瑕和赵无恤的关系日渐恶化,因为蒯聩在政事上屡次与赵无恤作对,总是一个人说北一个人说南,弥子瑕夹在中间,数次感到为难。

伏天六月,赵府的花园繁花似锦,一个人倚在椅上怔怔的望着远处,他身后的碧天荷花盛开的极其耀眼。

蒯聩背着手,远远的看见那人,唇角微笑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欣赏美景。

“聩,你为什么那么抵触无恤?”弥子瑕问道。

“他又和你哭诉了?”蒯聩眼中厉光一闪。

“他没有和我说,是我听府中的下人说的。”弥子瑕叹了一声,“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到底怎么惹你了,要你这个赵鞅眼中的大红人如此针对?”

他话平淡,可是蒯聩却听出几分嘲讽几分维护,嘲讽是对他,维护是对赵无恤,蒯聩冷笑:“那你一个和他无亲无故的人,为何对他百般维护?”

“……”

“你喜欢他?”蒯聩嫉妒,他每次看到弥子瑕对那人另眼相看的眼神就要发疯,他连清楚的感到弥子瑕就是对那人于其他人态度不同。

“聩,有人说,他日他必成大器。我们不应该招惹他的。”弥子瑕被逼无奈的道。

蒯聩转眼望他,冷然:“那你觉得我呢?他日我是否会成大器?”

“我不知道。”弥子瑕有些不耐烦。

“一个不知哪里的人说他会成大器,你相信,府中这么多人仰仗我的鼻息,你难道不知道讨好我一下?”蒯聩讥讽。

弥子瑕不欲与他多说。蒯聩当下拂袖而去。他与弥子瑕现在说话越来越少,而且大多都是话不投机。

三丈开外的人走了出来,有人说?这个人是赵子卿吧,因为只有他才曾说过自己会成大器,所有的人无不认为他是一个靠着爹的米虫、废物。

“我以为你们关系会很好。”他道,然后蹲下和弥子瑕平视。

弥子瑕转头望赵无恤,尴尬一笑:“让世子见笑了。”

赵无恤摇了摇头。半响他道:“其实,我无所谓,反正我被人歧视惯了,何必为了我和他吵,他现在是在赵府权可遮天,以后可能还会有更高的地位,你现在惹他不快,只怕将来他会记在心里。”

他担心蒯聩一旦得到他想要的,坐拥权力至高位时,就会对弥子瑕始乱终弃,对他不好,他终究是不忍他将来受苦的。

77、感慨

弥子瑕完全与赵无恤在意的点不同,他疑惑的问道:“更高的地位?”蒯聩在府中的地位已经够高,难道他还想取赵鞅而代之?可是这般狼子野心赵鞅怎会允许蒯聩留在府中?

“他没有告诉你吗?”赵无恤仿佛也很惊讶,片刻释然的解释,“因为齐卫一直和晋国对着干,爹想要让蒯聩取卫王而代之,晋卫重修于好。”

弥子瑕一惊,此时蒯聩真的从未告之,他每天都行色匆匆,少有的几句话都是争吵。

“温茂,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去卫国?”赵无恤心头一痛,问道。

卫国……

只要想到这两个字,都是无尽的恐惧,他有生以来再也不愿踏入卫国宫廷半步,弥子瑕本能的摇头。

赵无恤叹然:“那你要和他好好说说了,我听他在赵鞅面前说的意思是要和你一起去卫国。”

弥子瑕猛然身躯一颤,脸色苍白,半天他才回身过来,抑住心里想要作呕的冲动,点了点头。

“温茂,我就你一个朋友,你走了,我以后都不知找谁喝酒。”赵无恤甚是感慨,虽然后来两人关系僵持再没有一同喝过酒,但是总归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呆在那里,你一转头,还是可以喝酒的,现在这种可能性就要破灭了。

“……”弥子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温茂,爹可能真的老了,最近行事越来越匆忙了,他让我们去常山寻宝,说把赵家一个祖传的宝贝藏在那里,可是那里光秃秃的,哪有什么宝物?”

“……”

“温茂,爹最近总是出血奇怪的考题给我们。”

“……”

“温茂,你说爹为什么那么看重西北那块地,一定要拿过来?”

……

仿佛是知道弥子瑕将要走了,赵无恤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有的没的,他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全都发泄说来。

“无恤。”终于,在长久的赵无恤唠叨中,弥子瑕回应了一声,他这些唠叨,其实弥子瑕都有认真听。

“嗯?”赵无恤没有想到他会回答,茫然的问道。

“赵鞅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当日晋阳被中行氏、范氏所围,他不懈余力追击,后来又想要开拓西北,恐怕是为了赵氏谋第二避难所,所谓狡兔三窟便是如此。

他让你去常山寻宝,常山远眺即使鲜虞人统治区,只怕寻的不是寻常的宝,是要那鲜虞人的地盘。”弥子瑕清淡的声音如水,仿佛说的就是平常到至极的事。

他还加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赵无恤却立刻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全部清醒,所有的迷茫如一连串的密码终于对上,重新编成。

“温茂,你真是你的幸运星。”赵无恤激动的握住他的手。

弥子瑕淡笑。

“温茂,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涉足政治?甘愿做一个卿大夫的幕僚?”赵无恤为他的才华感到惋惜。

弥子瑕清淡笑道:“我对政事不感兴趣。”

“好可惜。”赵无恤感概。

78、物是人非

一晃冬末,蒯聩在赵鞅的帮助下发兵卫国,赶走他年仅只有十二岁的儿子,苦等他多年的齐国公主被逼回国,他压下朝中所有不满之声,杀掉弥子瑕表哥子路,行为越来越焦躁暴怒时,卫国上下是敢怒不敢言,连弥子瑕在屡劝他不止,都与他交恶,他不敢相信,曾经单纯如斯的孩子,为何现在杀人如麻?

弥子瑕暂居于公子朝府中,现在也只有这一片小小天地还算安宁,可是公子朝却一番常态,他仿佛在担心些什么事,整天忧心忡忡的。

弥子瑕还探知,原来在他不在卫国的这十几年来,全是南子把持朝政,卫王形同虚设,南子变化尤其之大,她由原本的活泼开朗变成心思深沉,什么人都猜不透她的心思,有时候弥子瑕站在她面前,都会怀疑眼前这个成熟魅力的少妇会是当年站在桃花树下撒娇懵懂的女孩吗?

而这些其实不算什么,下面的事才让弥子瑕万万没有想到,南子与公子朝关系交恶,现在这两个人形同陌路,甚至弥子瑕会从南子眼中看到怨恨,所以在蒯聩出兵夺得王位前,公子朝在朝中的地位简直不忍直视,连最小的官阶都不如。

弥子瑕望着这一番变故,不由感叹:这世上还有什么不会变的?

蒯聩即位半年了,每日公子朝都把自己锁在房中,弥子瑕有时站在他门口徘徊,问府中奴仆也皆不知为何,他干脆问公子朝,公子朝从来只是沉默,眼中丝丝的传出焦虑。

直到又一个月后,深夜中,静谧的院中蝉声作响,弥子瑕的房中多了一个人,他就这样站在房中,面容痛苦无助,轻声唤着床上安睡的人:“子瑕……”

弥子瑕在梦中打了个寒颤,那声音如鬼魅般,他吓的睡意全无的坐起,然后眯着眼望着暗中的人影:“朝?”

“……”公子朝没有回答他。

“是朝吗?”弥子瑕又问了他一声。

他才恍然若乎回神的轻嗯了一声。

弥子瑕松了一口气,穿起鞋子,走到桌案上点起了灯:“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子瑕,我没有时间了。”

“?”弥子瑕没有明白。

“子瑕,我只需要五个月,就五个月,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弥子瑕望着公子朝胡言乱语,怔怔的走过去问道:“朝,你到底怎么了?”

“……”

“朝,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弥子瑕轻声道。

“没办法解决的。”公子朝扭过脖子,望着弥子瑕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弥子瑕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凉夜,公子朝站在他身旁总让他全身寒冷,仿佛那寒冷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弥子瑕按捺住心惊,坐到一旁案几上,倒了一杯凉茶强压下心慌,过了一会,他镇静下来,重新问道:“朝,你所说的没有时间是指……?”

弥子瑕疑惑,他望着姣好一如初见的面容,真是忍不住惊叹,时间怎么在他的脸上停止了?

公子朝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压住心里的惊慌,他坐下来,与弥子瑕促膝长谈。

“子瑕,我跟你说过我是穿越过来的。”公子朝望向弥子瑕,弥子瑕点了点头,他才继续,“我其实早就应该回去了,在姬元死的时候,就是我任务完成之时,我是奉命过来考察卫国这段历史的,可是我生生托迟了十几年,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不能承受时空的逆流,如果我再不回去,就会被时空黑洞吸进去,化为灰沫。”

说完,他抹起他身上那件宽大不透风的衣袖,修长的手臂上,弥子瑕看到一根根凸起的血管,狰狞恐怖,仿佛一破就要爆裂开来。

弥子瑕怔怔的看着他的手臂,虽然并不是完全听懂公子朝的话,但是也知道化为灰沫是何等的严重,他赶忙道:“那你回去啊?你是不能回去了吗?”

“不是。”公子朝一口回绝,只要他与两千年后的世界取得联系,他就可以回去,可是他现在不想也不能。

“……”

“子瑕,五个月后会有一场暴动,这场暴动波及甚广,史书上说……”他突地目光一痛,然后咬着压根继续道,“史书上说南子会在这场暴动中被蒯聩杀死。”

弥子瑕大惊失色,一时失了言语,只能怔怔的看着公子朝,公子朝双目紧闭,握着的双手颤抖不停,弥子瑕生怕他再握的紧一些,他手上那些血管会爆开,但是公子朝全然不顾,自言自语低声哀戚:“我以前在书中读到她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瞥,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羁绊我,我……我不求他长生不老,我只求她平安终老……”

两千年后,世上已无南子,那样的女孩仅仅成了史书上的一个倩影。其实公子朝应该比谁都看透生死,他穿越了两千年,世上哪有不衰之物?可是他惟愿他心爱之女子能够平安终老。

弥子瑕回过神来,望着公子朝的目光已是充满悲戚。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看不清未来,而是看清了未来,却发现自己一点改变的力量都没有……

公子朝从头到尾都知道南子将会不得善终,他是受着怎样的压力整天嬉皮笑脸,将所有的压抑掩藏在他的笑容中?

“朝,你与南子交恶,是不希望她有一天因为你的离开伤心?”弥子瑕突然明白了所有的事。

公子朝沉默已答。

弥子瑕叹了一声:“朝,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吧,南子我会帮她的,我都可以活下来,南子一定也可以。”

“我怕她还想着我……我走后,你告诉她,我喜欢了她人,此生愿与她携手到老,不问世事,远游四海。”

“我知道。”

公子朝了却心事,像一个垂老的人撑起身子,佝偻着腰,迈着缓步向外走去,偏偏他的外表嫩如十八少年,丝毫不见苍老。

公子朝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子瑕,蒯聩不适合你。你救了南子后,就赶快离开卫国吧。”

五个月后,蒯聩也会死,可是他知道弥子瑕是重情之人,即使是与蒯聩交恶,若是知道蒯聩必死,他定是会伤心的。

79、南子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公子朝的房中的已经空无一人,安静的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弥子瑕将公子朝府中的人全都遣散了,搬了一个矮椅,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等着太阳落山。

两年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

“那你战争很少,也没有帝王了,人人平等,实行社会主义社会,呃……就是与孔子说的大同社会差不多。”

公子朝与他这样说过,那还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呢。弥子瑕这样想着,前方风风火火的就奔来一个人,裙摆生莲,婀娜多姿。

她停在弥子瑕面前,开口即是厉言:“公子朝去哪了?”

她今早一得到公子朝府中遣散所有家奴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乌发上的金钗摇曳欲坠,她却全然不管,一双怒目盯着弥子瑕。

弥子瑕抬头淡淡道:“他说他要云游四海,不再过问朝政。”

如果南子是个现代人,恐怕早以女汉子一早踹向了弥子瑕,怒吼一声:放他妈的狗屁!老娘这么多次让他携自己远去,离开朝政,他不愿意,现在无缘无故搞什么玩意?

“太后莫要动怒,公子朝离去也许对你们二人来说是件好事呢。”弥子瑕看着盛怒的南子赶忙劝道。

“他在哪?!”南子拧着细眉,隐忍而执着的问道。

“……”

弥子瑕没有回答,南子冷哼一声,转头向院中走去,再各个屋中搜寻那熟悉的身影,弥子瑕转着轮椅,跟不上她的速度,最后只能看着她忙碌焦急的背影叹气。

一无所获后,南子崩溃了,她蹲在一个台阶上,泪水若梨花的翩翩落下,打湿了地上的泥土,她如一个无助孩童,紧紧的抱着双膝,呜咽:“他果真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弥子瑕怔怔的看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过了许久,夜深霜寒露重,弥子瑕怕看她蹲在那里仍然一动不动,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她身上,轻声劝道:“太后,我送你回去吧,再晚些就要宵禁了。”

南子沉默,过了半响,她才眨了眨眼,站了起来,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道:“你告诉公子朝,他走了,我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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