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海边,太阳毒辣。沙子的热气烘烤着小腿。好在换过身体之后的白秀麒体质偏阴,倒也不是无法忍耐。他跟着江成路从沙滩围栏的缺口处走下去,很快走到了那一摊怪东西面前。
看出来了,这就是当年江成路掉下来之后,村民们用草席、木板搭建的人字形遮阳棚。周围插着的彩旗上都系着绳索,勉强起到保护现场的作用。
“棚子里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说着。江成路抬脚就要跨进隔离区去。突然间,有个光着膀子的瘦猴从海边的礁石后头窜了出来,大声高喊:“别进去别进去!
江成路勉强收住了脚,和白秀麒一起扭头看着来人,那人也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们,质问道:“你们没看到边上的牌子吗?谁让你们进来的?!”
“牌子,什么牌子?”
白秀麒和江成路面面相觑,又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的确没有看见任何提示的标志。最后还是那个青年走了两步,把一个被风吹倒了又盖着沙尘的木牌子给挖了出来。
“咳咳……”
青年知道理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低着头把木牌插好,就蹲在边上看守着。
白秀麒问他:“今晚上这里有仪式?”
“有。”
青年头点得倒是痛快:“白天太热,太阳下山之后才开始搞,还有各种表演。怎么样,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下来看看。”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正有此意。问青年有没有旅馆或者民宿可供过夜,青年的眼睛一下子就放亮了。
“那就住我家呗,海景房。”
青年自我介绍名叫阿海,是落龙村妇女主任的儿子。这些年村里搞活经济发展,大力发展旅游业,于是阿海的家里也开起了客栈,出门十来米就是海滩。
由于阿海还得留在沙滩上看着场子,他报出了一串手机号和客栈名字。白秀麒和江成路商量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于是回到车上向剩下的三个人汇报情况。
花阳和商斗星当然是没有意见,花阴还靠着大熊的肩膀睡得香甜,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于是车辆再度发动,沿着滨海小路一直往前开,不一会儿就进了落龙村。
这是一个仿佛被时光遗忘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村。放眼望去,平均高度不到两层的低矮建筑,高高低低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平整的水泥公路变成了用碎砖、沙土和贝壳混合而成的精致小街,几条狗趴在牵牛花篱笆边上吐着舌头。
前方出现了向上的台阶,江成路不得不把车停下。白秀麒和花阳钻出了车厢,商斗星正准备联动,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必须伪装成一头普通的大玩具熊。
“她可能躲进壶天里去了,稍等,我去把她叫醒。”
花阳摇了两下妹妹,发现她一点儿都没有动静,他正准备动手,却看见两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孩子正站在角落里好奇地看着他们。
“刚才那头熊好像动了哦……”白秀麒听见其中一个向着另外一个小声说道。
看起来此地不宜久留,现在把花阴给弄醒了,万一来个起床气什么的闹起来也很难办。
想到这里,白秀麒拍了拍花阳的肩膀:“算了吧。就让她再睡一会儿,我来背着。”
“不行!”江成路立刻皱起眉头:“开什么玩笑!”
“放心,我恢复得很好,走起路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白秀麒的态度也很坚定:“别忘了商老板也不能走动,那个我可背不动。”
“花阴由我来背。”花阳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白秀麒还是摇头:“你的身体现在比我更加脆弱,如果真抱着花阴,恐怕手臂立刻就会掉下来吧?流离岛就在对岸,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在那之前,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着他就主动伸手,将花阴从座位上抱了出来。小姑娘的体重比他之前想象的更轻一点,抱在手上并不觉得沉重。他随即表示这点重量完全没有问题,之后江成路才跟着把商大熊给弄了出来。
一人多高的玩偶大熊,看得两个孩子眼睛都直了。白秀麒趁机请他们带路,顺利找到了阿海家的客栈。
那还是一家挺有传统风味的小院子,二层小楼的屋檐下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贝壳跟海螺,里头种着吊兰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小海的爸开妇联工作会议去了,他妈热情地把人领进门,还想帮着去抱江成路手里的大熊公仔,还好没有得手。院子里有一架长椅,白秀麒和江成路暂时将商大熊和花阴放在了椅子上,商老板装得辛苦,而小姑娘依旧睡得深沉。
虽然是民宿,但是入住手续还得按照规矩来办理。登记房间,江成路和白秀麒一个屋,花阳和花阴则分别单独住一间。
看着江成路一脸严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白秀麒忍不住凑过去偷看。正面免冠照上的江成路也没能逃过同类摄影作品普遍存在的悲剧——被拍得好像一个几天几夜没睡觉,刚落网就被带来拍照的流窜犯,而他身份证上标注的日期则是29年前的10月21日。
“日子是你爷爷帮我定的。”趁着老板娘不注意,江成路偷偷对白秀麒如此解释。
身份证是陶川帮忙办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真的。老板娘做了一个简单的登记备案就给了他们三把钥匙,全在一层,面对着小院。
“要吃饭的话,可以到客厅里点菜。”临走之前老板娘还特别嘱咐了这么一句:“不过今天比较特殊,6点半之后就没有了,村里人要去参加祭祀,你们也是要看的吧?”
白秀麒点了点头,又打听了祭典开始的具体时间,这才和老板娘道别,拿着钥匙开房去了。
花阴和商斗星两个,分别被白秀麒和江成路一路抱到房间里,一进门花阳就拉下了前后所有的窗帘,而商斗星则立刻活动起来,从白秀麒的手里接过花阴,搁在了一旁的床上。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白秀麒说道:“现在先休息休息,晚上五点我让老板娘做几个菜送过来,吃完晚饭就去看祭典。”
大家都表示没有意见,接着江成路就牵着白秀麒去了另一个房间。
几乎就在房门重新合拢的一瞬间,刚才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花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若有所思。
“怎么样?”花阳显然也知道她之前是装睡的:“被帅哥抱着一路,舒服吗?”
花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回答。
第一百○九章:小村的祭典
几乎就在客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江成路突然从后面偷袭,将白秀麒一把抱起来放倒在床上,又仔细去查看他的手臂和身体的情况。
“我没有事。”白秀麒对他的过度保护哭笑不得,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然而江成路还是耿耿于怀:“那个臭丫头,等她醒了我得告诉她她是被谁给抱过来的!”
白秀麒笑:“你以为她现在不知道?”
“……”这下轮到江成路无语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一直都……”
“醒着。”白秀麒证实了江成路心里的猜测:“故意装睡和真睡的人之间区别还是挺明显的。我画了这么久的画,这点还观察得出来。”
“你明知道她醒着,还愿意抱着她,哦~~~~”江城装模作样地搭上了白秀麒的肩膀:“你变心了,喜欢上小萝莉了。”
“滚。”
白秀麒一把将他推开,看着江成路朝后面倒去,躺在了床铺上。
嗯,挺满意,看起来手臂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
——
民宿之所以被称为民宿,风格淳朴是很大的一个卖点,但淳朴的同时也往往意味着低于酒店标准的设施和陈设。
这间屋子挺宽敞,层高也不低,可惜整体上还是给人以一种陈旧而压抑的感觉。一左一右两张床铺被遥遥地放置在房间的两端,一模一样的硬木板床。铺着的草席让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不新鲜的气味。
江成路挥了挥手,就看见两床之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装饰古朴的小门。白秀麒瞥了一眼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不用,我没那么挑剔。以前出来写生的时候住店住得多了,比这个更差得都有。”
这的确是实话。不过实话还有一个前提——白秀麒的确是自带床单和枕套的,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江成路家里借宿时那样。如果条件不足,那么他就会选择和衣而卧。
然而这一次江成路却难得地固执了起来:“这里头可是我的壶天欸,你不想看看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的壶天不是那个放宝贝的仓库吗?”
“那是以前。你出事之后。我又造了一个,新的。”
抵不过江成路希冀的眼神,白秀麒终于点了点头,走过去将那扇小门给推开了。
“这里是——!”
小门里面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片昏暗,面前似乎是一段窄小的甬道,透出丝丝地底的幽凉。就在白秀麒感觉到诧异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前方有光亮了起来。
不是灯光,也不是烛光,而是幽蓝色的。鬼火冥灯的光芒。
难道说。这里是地牢?!
惊愕之中。白秀麒转身想要发出询问,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忽然感觉到站在身后的江成路一掌推了过来。
他就这样被推入了无边的阴暗之中!
“……!!”
毛骨悚然之间。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那只不过是一段噩梦,自己如今正躺在客房的凉席上。在远远的另外一张床上。江成路还在呼呼大睡。
记起来了,刚才江成路明明就是顺从了自己的意愿并没有张开壶天,梦里的事果然还是相反的。
睡意全无的白秀麒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吃晚饭的钟点。他下床走到江成路的床边上,刚想要伸手摸摸江成路的卷毛,忽然发现人居然是醒着的。
“嘘。”
江成路抢在白秀麒说话之前阻止了他,又悄声解释了一句:“这间客栈里头,有人。”
有人?客栈里头当然有人。不过白秀麒知道江成路真正的意思。
虽然四周围安静无声,但是江成路显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鬼魂。
想到这里白秀麒也跟着紧张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分钟左右,江成路终于主动摇了摇头:“……没了。”
白秀麒问:“什么没了?那人走了?”
“说不准。刚才客栈里忽然出现了一股挺强大的气场,弄不清楚源头和身份,于是我试探着放出一点小尾巴去客栈里寻找,可惜被人识破了,那人干脆把气息隐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江成路也一咕噜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喝水。
出现在落龙村里的神秘气息究竟属于谁,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也就被搁置了下来。四点三刻分左右,江成路出门叫客栈的伙计帮忙炒了几个菜,全都送去了花阳和商大熊的房间。
睡醒了的花阴似乎比早上出发之前文静了一些,但是一提到晚上的祭典,依旧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与她相比,她的哥哥和哥哥的男友显然就蔫儿了——商大熊不能够在人前行动,显然无法参与今晚上的祭典,而花阳也表示人多的地方自己容易出意外,不方便前往。
“没关系。”江成路点了点头:“放心把小丫头给我们两个带就好了,绝对不会出事的。”
花阴一听这话脸色就黑了:“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来瞎操心!”
江成路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忽然觉得心有点累。
还是白秀麒帮忙解释:“阿江不是担心你出事。但你也听说了,这一带有不少流窜犯,也许就会趁今晚人多作案。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他们想对你下手,反而被你打个半身不遂,到时候不管是引来了警察还是同党都挺麻烦。不如我们一起行动。至少那些动歪脑筋的也不会不长眼睛撞上来。”
“……哼。”花阴低低地哼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反驳。
一旁的江成路默默地朝着白秀麒比了一个“赞”。
匆匆忙忙对付完了晚餐,几个能外出走动的帮忙一起把碗碟端出去还给了客栈里的伙计,还被夸奖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客人。他们送完碗碟走到院子里。发现老板娘正在天井正中布置一张供桌,上头用盘子盛着桃子、葡萄和糕点,最引人瞩目的是一条用面粉捏成的,爪握宝珠的胖嘟嘟小白龙。
“欸。看看,是你哦。”
白秀麒用胳膊肘捅了捅江成路,指着那条小肥龙笑嘻嘻。
江成路也跟着笑:“看见它手里头捏着的弹珠没有?那是你哦。”
在落龙村版本的记忆中,江成路爪中曾经紧紧握住的“东西”果然被描绘成了宝珠。坏人企图带走宝珠的邪恶行径反而使得宝珠飞走,而巨龙也随之升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会儿的祭奠,模拟得就是以上全部过程。
听完了老板娘的介绍,江成路又对着白秀麒邪魅一笑:“哥以后就管你叫宝珠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甚至还唱了起来:“你是我的小啊小宝珠……”
“……恶心。”
“恶心!”
异口同声发出嘲讽的一大一小。分别从江成路的左右两侧送来了嘲讽的目光。
——
老板娘布置完了供桌。距离祭典开始也就只剩下二十来分钟了。告别了花阳。江成路和白秀麒领着花阴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海滩的方向走。晚风吹过屋檐下用细小螺壳穿起的风铃,叮叮当当清脆好听。
听老板娘说,虽然腾龙节断断续续地一直持续到现在。但是真正拿来作为旅游项目这还只是第二年。
也许因为宣传力度和前期准备方面的不足,真正来过节的外地游客看起来并不多——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人群不同的穿着和肤色中看出来:外来的人往往肤色白皙。衣裳齐整,戴墨镜、戴帽,身上隐约还有防晒霜的香气;而海边的人则是精干而黝黑的,往往无所顾忌地裸露着上身,偶尔可以在脖子上看见一条毛巾。
三个人就跟在几个本地人身后,一路走到了沙滩上。没想到这里人倒是不少,挤挤挨挨地,几乎都站到高处的马路上了。
“现在是看人还是看祭典?”白秀麒看了一眼江成路:“这事儿你得负责,快想办法。”
“人多都能怪我?”江成路无辜地指着自己。
“废话,不怪你怪谁?谁叫你当年掉这儿了。”
“……唉。”
江成路沉默了两三秒钟,忽然叹了一口气。
而就在他叹气的一瞬间,沙滩上平白无故地卷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沙尘漫天飞舞。闭上了眼睛的白秀麒忽然感觉到手被人给握住了。
“还等什么,快走啊。”
因为风沙的袭击,猝不及防的人群纷纷原地站定了抱头遮蔽,然而江成路三人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于是他们就好像是行走在静止空间里的超人那样从容地穿过静止的人墙,挤到了接近中心的位置。
“妖风”停止之后,大家纷纷拍着一头一身的沙土,有人连嘴里都进了沙子,不住地抱怨着。江成路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领着白秀麒和花阴继续往里头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