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预谋已久。”
“感谢你给我实践机会。”
“你可以把机会让给我。”
“我喜欢亲自实践。”
……
傍晚,从小睡中醒来的两人,感觉饥肠辘辘。
方铮哑着声音:“我算明白为什么常有昏君不早朝了,真的很美味。”
“你吃饱了?”纪青川的声音更沙哑。
“咕噜噜——”一阵响雷般的声音从方铮腹部发出。
方铮尴尬地笑:“心理上很饱,生理上很饿。哦,不对,是一部分生理也很饱,只有一部分生理很饿。具体部分参照人体上下分界线。”
纪青川:“……”
“你那里,有觉得特别不舒服吗?”方铮小心翼翼问着纪青川。
“嗯,没有。”纪青川谨慎评价。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因为身体的每一处都非常不舒服!就像生锈的机器,举手间都是沉重与酸涩。若是再来一次,估计机器就要直接报废了。
“这样啊。”方铮看着纪青川身上的痕迹,眼神渐渐暗下来,再次俯身,“其实我还可以再吃一顿。”
纪青川赶紧伸手抵住他:“来日方长,不要冲动。”
“你感觉如何?”方铮看着纪青川。
纪青川两眼望天:“其实,还好。除了比较疼,其他都好。”
方铮挠挠头,脸慢慢红了:“我太紧张了,那个,下次一定争取进步。”
“咕噜噜——”纪青川的腹部代为回答。
“呃……”方铮急忙按住挣扎欲起身的纪青川,“我去做饭!”
“还是我来吧。”纪青川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方铮。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方铮慷慨激昂。
纪青川扶额:“这种扶老奶奶过马路后的必备应答词,用在这里会不会太高大上了?”
方铮大概也意识到场景的怪异,赶紧追问:“煮粥好吗?据说吃流质的比较好。嗯,你要不要配个荷包蛋什么的?”
于是,洞房花烛夜后的第一通对话,就直接跳跃到柴米油盐的琐事上了吗?
传说中的浪漫拥吻、彼此抚慰呢?
传说真是一件不靠谱的事!
当晚,《千机算》新闻发布会的实况视频连同片花三一同放在了网上。
由于有了前两条片花吊足人胃口,牵动了万千影迷翘首以盼的心,这姗姗来迟、比前两条内容更紧张曲折的第三条片花,效果远比前两条更加轰动。
而发布会上的交锋,更将这种轰动推向了高 潮。
有人评价:“纪青川这个眼神,让人明白坏人的坏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扁平人物被纪青川演立体了。就冲这个眼神,我一定会去看。”
“记者看过《时光之坻》没?看过《弄潮》没?以纪青川的演技,演个小配角还被人质疑走后门,简直是在侮辱观众的智商!”
“我以后再也不买那家杂志了!脑残记者写出来的东西只配给脑残看!”
这条片花后,网上发帖呼吁《千机算》赶紧上映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更有不少网友表示再不上映的话,今晚就找根绳子吊死在导演家门口。
纪青川的官网再一次沸腾。无数本市粉丝表示虽然没听说舞台剧《逆旅》,但是一定会到场观看。外地粉丝则集体高呼求直播求高清视频求代为观看。
一位粉丝将这五秒的眼神单独剪辑出来,配上音乐,做了一个名为《那一眼的风流》的短小视频,瞬间下载无数。
一时间,《千机算》和《逆旅》都被炒得沸沸扬扬。
直到这时,方铮才知道纪青川早上经历了什么。
方铮对纪青川说:“贪婪、嫉妒、仇恨、诅咒,这些都是人的原罪。那些输家常常不会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只会埋怨你挡了他们的路,所以指使媒体抹黑你。你不必在意,对待这些人,像灰尘一样拂去就好。”
纪青川正忙着做宵夜,头也不抬:“我不在意。当时确实不高兴,不过怒气已经被你做没了。”
方铮眼睛一亮:“这么好的办法,一定要勤加练习!”
纪青川抬头:“我会用实力证明给他们看,我有能力有演技,我会比他们做得都好。或许他们觉得我在跟他们竞争,其实我并没有这么想。外在的竞争者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激励以及短暂的学习目标。我最重要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我希望的是,不断突破自我,不断超越极限。”
“所以你比他们活得幸福。”
唯有不羡慕不嫉妒他人,专心做最好的自己的人,才能遇见最幸福的生活。
“遇见你,我已经比他们幸福太多。”纪青川捏捏方铮的小肚子。
“是你带给我这样的想法,让我更坚定无畏。”青川在心中默默地说。
《逆旅》终于迎来公演第一天。
此前若干天,纪青川一直有些紧张。
杜平城再三对他说努力演到最好就行,票房不强求,反正十年前已经重重失败过,这次无论如何一定比十年前好。但是纪青川依然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是腊梅遭受冰雪,毅然决定吐香前的紧张;是十年磨砺一剑,宝剑即将出鞘的紧张。
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纪青川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公演地点由F大校园剧场换到了S市大剧院。场地大了三倍有余。
因为《千机算》首映的宣传,首场戏票早在三天前已经全部售完,连第二天、第三天的票都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后台,杜平城十分高兴地对纪青川说:“这已经比我预想中好了很多。要知道,十年前,这出戏演了两天,加起来一共只卖出一百张票。”
“若不是段导的宣传,票也不会卖得这么快。”
“宣传只能在前期拉来观众。等第一波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还想要吸引更多人进场,就必须靠剧本,以及你的表演。”杜平城回忆,“我记得,1997年 《泰坦尼克》在北美上映后,因为宣传不利,第一周票房只有可怜巴巴的两千多万。但它第二周票房六千万美元,第三周七千万……最终这部电影连映281天,全球票房18亿美元,至今无敌。这就是靠电影本身魅力吸引住观众的典型案例。”
“小纪,我想要的不只是前三天的票房。我希望留住观众,直到这部戏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经典舞台剧。这一切,就要拜托你了。”杜导温和的目光压不住内心的激荡。
纪青川和他重重握手,而后走向化妆台。
方铮刚走到剧院门口,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吓到了。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衣服,以一种找偶像签名的兴高采烈架势涌进剧院。
一些没买到票的女孩子不死心在外围一遍遍问:“黄牛在哪里?”
有人说:“明天再来看吧。”
立刻有人答:“我要第一时间先睹为快。”
还有女孩子一脸陶醉地说:“听说景烨也会来观戏,我为了我家烨烨来的。”
一身大汗,方铮终于挤进剧院。他的座位在第二排正中间,纪青川特意为他留的位置。
他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旁边一早已经入场,帽檐低低压下来的人是景烨。
“你也来了?这么早入场?”方铮瞪大眼睛。
“嘘——”景烨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然后悄悄探头在方铮耳边说,“我前面坐的是段导。”
方铮抬眼。有过一面之缘的段歆平导演坐在方铮的正前方,正跟邻座一位身形宽厚的男人聊天。
身后不断有女孩子聊天的声音:“主演是《时光之坻》里的沈大哥,我好心水他!哇,又深情又英俊又成熟多金,简直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男主角啊。”
“《千机算》的片花看了没?那个眼神,我也是醉了!”
“他的形象演《逆旅》不太像吧?据说会打扮得破破烂烂,真怕损坏了我心中的帅哥。”
“真的帅哥,敢于挑战破烂的衣衫,敢于尝试毁容的妆容。如果这样还能看出帅,那才是真帅!”
一群小女生的叽叽喳喳中,灯光暗起来。嗡嗡的聊天声很快消失。
《逆旅》拉开序幕。
第62章:逆旅公演
幕布拉开——
天色昏暗。
沙砾遍地、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一棵半人高的歪脖子老树直愣愣挺立在路边,仅有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招展。旁边竖着一个界牌,写着“乌有乡”。
纪青川饰演的旅人走过来,满面尘土,精疲力竭。看到界牌,他眼睛短暂地一亮,随即长吁一口气,靠着大树,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语:“哦,这是我走过的第几个村庄了?第五十一个,还是第五十二个?让我想想。”
短暂两分钟的沉默。旅人虽然没有说话,却在用放松身体、微微眯眼、长吁出气等等细小的动作告诉观众,他如此享受此刻的休憩,只因为实在太疲惫了。
歇息了好一会儿,旅人终于有了一丝力气,稍微往前屈身,脱鞋,倒掉鞋中的泥土砂石,然后两腿往前一伸,再一次靠在树上。这一次,他自语的声音大了一些:“我总是这样走啊走啊,走过无数路,跨过无数桥;今天过了还是今天,未来的永远在未来……”
语气稍顿,似在思索,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向上抛起:“让上天决定我这次是走是留!”
银币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咕溜溜滚到界碑旁。
一只横插来的手拾起银币,头发蓬乱的小青年上场。
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捏着银币道:“银的?今天该我发财!”
小青年走到树下,重重一脚踢开旅人:“异乡人,这儿不欢迎你。给我走开!不过,如果你再给我两个银币,爱躺多久都可以!”
旅人挪动了一下身体,再度靠在大树上,拿出尘迹斑斑的水袋喝了一口水,然后将破旧的口袋翻个底儿朝天:“你看,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我说小兄弟,差不多得了。贪婪是灵魂的蛀虫。”
上下抛着唯一的银币,小青年不满地用眼角打量旅人:“喂,我说,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异乡人啦。”
旅人:“我跟随命运的脚步,直到此处。”
小青年:“命运?你是说那种可笑的玩意儿?它能指点你?”
旅人叹气:“你多大了?”
小青年警惕地看着旅人:“十七。干什么?”
旅人再叹气,似有羡慕:“还是个孩子呢。只有没经过岁月考验的人,才会天真嘲笑命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小青年:“明白什么?”
旅人:“明白命运是一件逃脱不去的外袍,无论华丽还是寒酸,终会牢牢套在你身上。”
小青年耸耸肩:“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的命运将会走向何方。对了,你肩上衣服裂开了,里面鼓起的是什么?一个流着脓的疮?”
旅人不答,四面看看:“这里虽然荒僻,风景倒是不错。”
小青年忽然发怒:“我他妈的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你却跟我谈起风景!瞧这个垃圾堆!我这辈子从来没离开过它!我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垃圾场,到城里去!”
小青年又加重语气再说一遍:“对,到城里去!”
旅人的视线落在未知的远方:“城里,不过是更大的垃圾场。但是你说得对,人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去异乡吧,命运会指引你,永远在路上。”
小青年下,旅人继续向前走。
旅人走到村口。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走过来。
旅人迎上去:“请问——”
话音被打断:“不要向我咨询任何问题。我是个瞎子。瞎子没有时间观念,一切属于时间的我都看不见;瞎子也没有空间观念,一切属于空间的都只在我想象。”
瞎子独白:“一个明朗的日子,我一觉醒来,发现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自己仍在沉睡,谁知我瞎得跟命运一样。”
旅人:“不依赖眼睛,才能用心灵感知。瞎子比常人更能捕捉到命运的神秘谕旨。”
瞎子耸肩:“也许你说的对。听你的口音,是外乡人?”
旅人:“是的。”
瞎子:“你看见村头那棵大树了吗?”
旅人:“当然,它那么粗壮,任何人都不会忽视。”
瞎子:“我年轻的时候差点儿在那上吊,我还记得它的树皮,粗糙得像河岸的石头;它的枝条,到了春天,一准开出白色小花。那时候我的眼睛可亮啦。现在我虽然看不见它,但一摸到它,就知道自己有没有走出村庄。这棵树见证我的时间,限制我的空间。”
旅人:“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瞎子:“我就是这样的人。遇见的事情,要么马上忘记,要么永远不忘。”
旅人再度起身……
一路行走,一路遇见。旅人遇见不愿起身的乞丐,遇见满口谎言的骗子,遇见安心等死的老者,遇见愤世嫉俗的诗人……
戏的最后,旅人立在大海的边缘,仰头问:“还走吗?”
片刻,旅人低下头,露出想清一切的笑容:“那就,继续走吧。”
步履微停之后,旅人轻松而大步地向前走去。粗犷的嗓子哼着并不优美的歌儿:“我在这世界行走,张望;我在这世界奔跑,癫狂;日升月落,秋去冬来;时间短暂,漫长……”
全剧在纪青川质朴而沙哑的歌声中结束。
一片静默。
开场时吵闹不休的人群,像被集体点了穴。
短短两个小时的舞台剧,似浓缩了无数年岁月。盛夏时烈日炎炎,严秋时落叶满天,一个日子一个脚步,一个脚步一个记号,旅人用脚步标记了尘世岁月,丈量了天地尘泥。
整个剧院里的空气凝滞,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仿佛一说话就会打破心底的感动。
“啪——”
一声鼓掌。
定身状态解除,所有人如梦初醒。几秒钟后,零星的掌声响起。随即,潮水般的掌声涌来,铺天盖地淹没整个剧场。剧院灯光大亮。纪青川与一干演员登台谢幕。
深深弯腰,再直起身子,旅人的疲惫荡然无存,纪青川整个人激动兴奋得压都压不住。
如昼的灯光下,方铮清楚看到纪青川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连成一片。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好像要代替方铮吻上额头的那块明亮。
方铮情不自禁站起来,拼命拍着手掌,随身旁的景烨及人群一起发出巨大的欢呼。他的前方,段导和那位身材雄浑的男人悄悄离开了剧院。
演员谢幕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人群却又再一次给出更热烈的掌声。
“完全看不到沈大哥的影子,可是我好像更喜欢这个演员了。”有人说。
“太感动了。”卸妆之后,纪青川对杜平城说。
“是你让我的本子大放异彩。”杜平城犹自沉浸在掌声中。他的剧本,素来曲高和寡,观影者寥寥,能这样轰动,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本子好,才会吸引人。”
“以后你就是我的金牌男主角!”
化妆间的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