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骁骐把馅调好,伸手去拿面团,抬眼看一眼萧晨,奇怪地问:“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萧晨摇摇头,一步三晃地往浴室走去,司骁骐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无比自信地觉得自己知道萧晨想说什么——这样挺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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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被司骁骐送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已经四点了,他慢悠悠地往急诊楼走,一边祈祷今晚千万别有急诊手术,也别有严重外伤,自己的这一把老腰经不住任何形式的考验。
“萧晨啊,来的挺早的。”急诊主任正好从大楼里出来,乐呵呵地打招呼。
萧晨站住脚:“没什么事儿就来了,再晚路上该堵车了。”
“还真是,急诊就是挺辛苦的,不过再坚持坚持吧,也没几天了。”
萧晨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全都涌向头顶又刷地一下冲下脚底,他从主任的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不一样的内容,他迟疑地望向主任,试探着说了一句:“当医生的都累,哪儿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主任正色说,“其他科室至少不要天天‘白加黑’吧?你在急诊呆了一年,我现在都担心你明年倒不过时差来。”
萧晨礼貌地说:“怎么会呢,当医生的不就是24小时全天候待命么,都一样。”
主任别有深意地看看萧晨,忽然叹口气,带着惋惜的神色说:“其实我挺遗憾的。”
萧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微笑着看着主任。
“不过这样对你个人发展有好处,”主任话锋一转,说到:“你现在最需要机会提高一下个人能力,这样将来才好发展。”
“我知道,”萧晨诚恳地说,“谢谢主任。”
“谢什么啊,我又没帮你什么。”主任乐呵呵地拍拍萧晨的肩膀说,“赶紧去换衣服吧,一会儿还要交班。”
萧晨告别主任,一边往急诊更衣室走一边忍不住心跳加速。急诊主任是要出席每周的行政会的,他一定是有了充分的把握才会给自己透这个风的。萧晨觉得脚下有点儿发虚,他没想到这铤而走险的一招真的可以起到作用,章天启到底还是赌输了一局。
刚走进更衣室,萧晨的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萧晨点开短信,一眼就先看到发信人是“郭宏”,萧晨定定神看到短信里写着:没事儿多看几台手术,明年赶紧滚回来给我干活。
萧晨一下子靠在铁皮柜子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闭着眼睛,努力消化这短短十几分钟带来的信息量,半晌才睁开眼睛给司骁骐打电话。
“喂?”司骁骐笑嘻嘻的声音传过来,“宝贝儿,这就想我啦?”
“我应该能回胸外。”
“卧槽,真的?”司骁骐惊呼一声,立刻就有一阵阵喇叭声响起,还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
“司骁骐?”萧晨喊一声。
“没事没事,”司骁骐一连串地嚷,“我画了个龙,没事儿,你等我靠边儿停车啊。”
萧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司骁骐的声音传过来:“宝贝儿,你真的能回去?”
“应该可以,非官方小道儿消息,不过应该靠谱儿,今天上午有行政会。”
“那什么时候能有准确消息?”
“下周的行政扩大会。”萧晨压抑不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发抖,“司骁骐,刚刚急诊主任跟我说‘你呆不了几天了’,郭宏也说我明年回去……我觉得我真的能回去。”
“真棒!”司骁骐兴奋的大喊一声,可能是顺手锤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尖锐的响了一声,“萧晨,这一定要庆祝庆祝,我明天请你吃饭。”
“嗯,”萧晨的嘴角勾出好看的曲线,他觉得自己的双手都有点儿抖。
“光吃饭还不行,”司骁骐兴奋地已经开始嚷嚷了,反正你后天休息一天,我明天接你去,咱们去城郊玩一天,后天再回来吧。“
“大冷天的干嘛去,”萧晨打算司骁骐不切实际的设想,“还不如在家歇着呢。”
“随你!我请假,我陪你。”
“你请什么假啊,”萧晨笑着说,“公司不管了?”
“操,老子是老板,谁还敢记我的考勤不成?”司骁骐牛哄哄地说。
萧晨想,倒是没人敢记你的考勤,不过程子和小乔他们可能会念叨死你。
结果,司骁骐到底还是赖在家里躲了一天的清闲,两个人看了一天的影碟,为了实现萧晨在家“歇一天”的梦想,司骁骐从超市搬回来一大堆食品,在家里照着食谱给萧晨做了三顿相当夸张的饭。萧晨吃完晚饭后连身都翻不了了,他舒展四肢地躺在沙发上对司骁骐说:“你打算撑死我啊?”
“我也没让你全都吃了啊,”司骁骐有些洋洋得意,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非常自然地把手伸进萧晨的睡衣里,轻轻胡噜着萧晨的肚皮,眯着眼睛说:“嗯,这感觉就对了。”
“什么感觉?”
“养了一只猫的感觉,”司骁骐笑着说,“嘿,配合点儿,哼两声来听听。”
萧晨冲司骁骐呲呲牙:“这日子真舒坦,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快了,”司骁骐说,“再过一年,等公司运作正常了我就没那么忙了,我可以天天在家里给你做饭,不过那会儿我估计你该愁减肥的问题了。”
“没事儿,”萧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说,“我可以加强一下晚上的运动,你配合点儿就行。”
司骁骐嗤笑一声,手掌微微用力按住萧晨的胃部,萧晨发出一声惨叫,司骁骐鄙视地说:“就你这样的?一个指头就给你掀翻了。”
“你可以掀一个试试看,”萧晨斜司骁骐一眼。
“晚上就掀。”司骁骐在萧晨耳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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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出门的时候,萧晨特地看了一眼冰箱上贴的日历,这周官方的结果就能公布了,萧晨巴不得时间过得再快点儿。可事实上,这一天时间过得极慢,因为萧晨简直要忙死了,他不停地看墙上的钟,总觉得自己今天下不了班了。
“萧大夫,”分诊的护士大声喊着,“腿部骨折!”
萧晨急匆匆地把手头的药方开完,交代了几句后就冲了出去。只见四、五个满身灰土的农民工跟着一辆平车急速地跑过来,平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有血,正痛苦的呻吟着。
“被砸的,大腿骨折。”接诊的护士急匆匆地交代着。
说话护士的声音很陌生,萧晨抬头看一眼发现是小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婧不再往自己跟前凑,有了急诊病人也尽量避免跟自己一个组。萧晨心里松一口气,又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孙婧,总感觉是自己伤害了对方。
眼下,萧晨一路疾走一路跟小刘交代医嘱,小刘跟自己的配合明显不如孙婧默契,有几次萧晨甚至要停下来解释一下。在急救室,萧晨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一边写医嘱一边吩咐小刘:“去叫骨科值班医生,”萧晨快速地说,“通知麻醉科、手术室,四号电梯直接上去。”
小刘忙不迭地去打电话,一边有医助过来帮萧晨推平车。在急救室门口,那四五个农民工拉住萧晨的衣服,满脸都是泪:“救救他,医生,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他家就他一个儿子,上有老下有小……”
萧晨看看躺在平车上的人,病历上写着三十岁,可看那样子也快四十了,艰难的岁月摧磨了他的面孔,似乎也快要夺去了他的健康和身体。
“大夫,求你了。”有人几乎要跪下来。
萧晨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人,跟着车脚不沾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放心。”
就两个字,作为一个医生,他能说的也就这两个字,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病人亲属应该放心,每一个医生都不会轻易放弃一个病人的生命或者健康。
萧晨站在四号电梯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急诊那边先交代给了赵大夫,然后跟着上了手术楼。手术室很快准备好,一会儿骨科值班医生来了,萧晨一抬头,愣了——章天启。
第六十八章
章天启面无表情地听完萧晨的医嘱,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进了手术室。萧晨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还是挺踏实的。章天启转去骨科后发展得不错,可能是刘副院长递了话,骨科的一把手亲自带他,他很快就能独立处理一些手术,最近跑手术楼的概率非常之高。萧晨明白,就算他们俩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章天启也不可能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作为一名医生,他一定会努力完成好这台手术。
大腿骨折,这不算什么高难度手术,只要能顺利下台,康复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萧晨非常放心地离开了手术室。门外,陪着病人来的那几个民工已经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拿着一摞单子打电话,萧晨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要凑钱。他心里有点儿酸楚,想起司骁骐说“看个感冒发烧花了一千多”的话。看病贵看病难,全社会人人都在这么说,把愤怒和不满都转投向医生。天知道医生为“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背了多少黑锅,也不知道这黑锅还要背多久。
萧晨苦笑一声,温主任说,以前一说的是当医生的,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钦佩;现在一说职业是医生,那目光就变成了含义复杂的“羡慕”和“不屑”,甚至还有几分“仇视”。真难,每行都有每行的难处。不身处其中真是体会不到,外人看到的全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辛酸苦楚基本只能自己往下咽。
萧晨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急诊室。就离开的这么会儿时间,待诊区就已经积压了很多病人,赵大夫被病人团团围住都看不到了。
真忙!
这一忙就忙到下午三点多,萧晨摸摸空空的肠胃打算去翻翻更衣柜,他记得上次司骁骐塞给他一包吃的,说是可以当做加餐,他顺手就给扔柜子里了。刚拐过走廊,萧晨就看到上午那几个农民工正挤在走廊的拐角处小声议论着什么,面色焦虑,急得脑门上都有汗珠了。
其中一个看到萧晨,慌忙喊一声“大夫”快步走过来,萧晨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灰土伴着汗臭的味道,他温和地问:“有事儿?”
“那个……上午我们一兄弟,砸断腿的那个,您记得么,您给他看的病。”
“记得,”萧晨点点头,“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完手术去病房了。”
“他怎么样?”那人急切地问,“当时就一个大夫出来说了句‘手术完了,回病房’,然后就让我们去交钱,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没说什么应该就是没问题,手术应该是成功的。”
“真的!”那人兴奋地喊一声,“那他的腿可以保住了?”
“应该是的。”萧晨并不清楚骨科那边的情况,看起来这个病人应该划到章天启的病区归他管了,萧晨不太好去问。
“您看,”那人紧张地搓搓手,带着谦恭的神色说,“他老娘打电话来问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也没法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哭的啊……现在也不是探视时间,我们进不去病房……您……能不能……”
萧晨犹豫了一下,按说这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可是凡事只要涉及到章天启,就多少有那么点儿“没事儿找事儿”的嫌疑了。想想也是,人家上午做完的手术,你下午打个电话过去问情况,这什么意思?信不过么?萧晨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大夫,”那人红着眼眶,满是泥污的手紧张地攥着,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祈求地说:“求您了,我们就是图个安心,人家老娘七十多岁了,哭成那样我们这心里……”
萧晨咬咬牙:“行,等我去给你们看一眼。”
那人感激涕零,眼眶更红了。
萧晨想亲自跑一趟总比的打电话方便,万一遇到了还能随机应变。于是他随手抓了本病历,在一群人的道谢声中硬着头皮往病房楼走。骨科病房里一片安静,萧晨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只要金大夫一个人在。
“呦,萧大夫,有事儿?”
“没有,”萧晨挥挥手里的病历本子,“有个片子,我来找个人看看,你忙么,帮我看一眼呗。”
“给我,”金大夫放下手里的笔说,“什么情况,你这么不放心?”
萧晨没吭声,他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自己对着一张妥妥的桡骨骨折的x光片还拿不定主意。
“这个……”金大夫指指片子,“断了,断得透透的。”
萧晨尴尬地笑笑,找了个借口说:“啊,太久没接触骨科了,学的都快忘了,找个行家看看我踏实……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忙啊,你们科其他人呢,今天章大夫是不是值班?”
“他刚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金大夫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不屑的神情。萧晨之前就有所耳闻,说章天启在科里有点儿“自视甚高”,这是个挺不好理解的词儿,用不同的语气说就会带上不同的褒贬色彩。在安海医院,人们说起骨科章天启的“自视甚高”时,意思就是“林黛玉”——小心眼儿。
比自视甚高更犀利的评价是“很会为自己打算”,萧晨想,章天启就是“太会”为自己打算了。
大家都知道上头有人罩着章天启,也都是知道他跟刘院的私交不错,所以只要不太过分,还是能不跟他计较就不跟他计较,只是这种“不计较”让他变本加厉。因此,如果说郭宏在胸外人缘差是因为个性耿直,那么章天启在骨科人缘差,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萧晨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后离开办公室,路过护士台时溜了一眼床位牌,那个病人在11床,病区显示上标记,那应该是章天启的病床。
萧晨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个进修医生正在低头检查体征监控仪。再看那病人,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滚落,指节粗大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床单,脸色已经床单一样了。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浑身都在颤抖,连带着铁质的床架子都在簌簌作响。
“怎么了这是?”萧晨几步走进来问。
“疼的。”进修大夫简单地说。
“联系主管医生了么?”
“没有,”进修大夫再次核对了血压和血氧浓度,然后站起身很有把握地说,“不过章大夫之前嘱咐过,如果出现疼痛,生命体征数据没什么问题的话上止痛剂就行。”
萧晨伸头看了看病人,犹豫了一下问:“有书面医嘱吗?”
“没有。”
“口头医嘱在是不具备效力的你知道吗?”
“知——道,”进修医生底气明显不那么足了,他有点儿迟疑地说,“可是术后疼痛是正常反应啊,各项数据问题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