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乘客是睡神 下——雨过碧色
雨过碧色  发于:2015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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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凑过去看一眼仪器,指着血氧浓度说:“这个数据还没问题?”

“临——界吧?这个在章大夫给的范围之内。”

萧晨皱着眉头看看那个病人,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农民工,看得出来他很能吃苦,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正常术后疼痛”能把他疼成这个样子。进修大夫跟着看了看,抬脚就想往外走。

“你去哪儿?”萧晨问。

“给他上一针止痛剂。”

“不,你先给章大夫打电话,我去找金大夫过来看看。”萧晨在看一眼仪器上的数据,转头又进了医生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了金大夫。

金大夫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真是的,这上着班呢,章大夫人又跑哪儿去了?”

萧晨想起郭宏说章天启在胸外值班时会脱岗的事儿,暗自里摇摇头,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儿。金大夫先看了看手术的伤腿,又查了血压和血氧,他直起腰来,脸色铁青地跟进修医生说:“去给章大夫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

进修医生大气也不敢喘地说:“我打过了,没人接。”

“胡闹!”金大夫颇为老成地一击床框,“怎么能不接电话呢!”又转头跟萧晨说:“你看看,首诊负责制,手术是他做的,人也分在他的病区他的病床,他今天还是病房全天值班……这一下午了,从一点半以后我就没看到他人影儿。”

“其他科有会诊吧?”萧晨担心地看着那个病人,那人已经挨不住疼痛,开始小声呻吟起来了。

“哪儿会诊啊,”金大夫没好气地说,“要有会诊我能不知道?哼,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一转头看到进修医生还戳在那里,立刻提高了嗓门喊:“别站着啊,继续去打电话!”

进修医生脚不沾地地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章大夫的手机没人接……怎么办?”

“能怎么办?”金医生瞪他一眼,“章大夫的病人,又是术后,他又没有交班,就给了个口头医嘱,这能随便处理吗?”

“那……先镇痛?”

“镇痛?”金大夫冷哼一声,“不疼了,病症不明显耽误诊断怎么办?”

“那……就这么疼着?”

金大夫看一眼病人,再看一眼立在旁边的萧晨,又凑过去又检查了一遍。他伸手摸了摸病人的足背动脉,又看了看记录的血压和血氧。等再次直起腰来的时候,脸色不是铁青的而是黑的。他指着进修大夫说:

“你,继续去给章大夫打电话,不行的话就给二科、三科都打打,给其他科都打,挨着科的打,必须找到他。”

进修医生也发现苗头不对了,吓得又一次脚不沾地飞出去。萧晨叹口气,看来章天启脱岗的事儿要全院都知道了。

“金大夫?”萧晨问,“怎样?”

“病人的足背动脉很弱,你来摸摸。”

萧晨看了一眼监护仪,跟着摸了摸,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接触骨科很多年了……”

“你拉倒吧,就算你十年没接触过骨科,这足背动脉和血氧指数,不用想都知道是筋膜高压!”

“要切开么?”萧晨问。

“你说呢?”金大夫没好气地反问一句。

萧晨悚然一惊,骨头,肌肉,深部筋膜组成了骨筋膜室,就像一条通路一样,血管神经从中通过。外伤特别是骨科手术后,出现的渗血渗液,组织水肿,会导致筋膜室内压力升高,就是所谓筋膜高压。一般来说,特别多见于大腿手术,小腿受损严重。如果进一步发展,被阻断供血供氧的小腿就会坏死,导致截肢。而坏疽形成造成的坏死因子释放进血液,会威胁生命。

所以骨科特别关注足背动脉,但是病人往往不会表现为搏动消失,而是减弱。至于什么程度是正常水肿,什么程度是筋膜高压,那就见仁见智了。进修医生是个新手,经验明显不足,他只关注仪器数据了,却不能准确地把握足背动脉。如果根据仪器上的数据判断,上一针镇痛剂解决问题也不是什么过错,可这要是筋膜高压,那就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了。

进修医生都吓疯了,章天启走前没有下书面医嘱,口头遗嘱在法律上是无效的,他如果就真按照章天启说的上了一针镇痛剂……他惊慌失措,不等吩咐便又出冲去打电话了。

其实治疗筋膜高压的办法也不难,就是减压,特别简单粗暴。把病人肿胀的腿,从上至下一刀一刀纵向划开,每一刀都直至脚踝深达筋膜,保证主动脉畅通无阻,说起来也就是几刀的事。

可是金大夫没说话,只是僵在病床边。

“金大夫?”萧晨忍不住催促一声。

金大夫咬着牙看着病人,还是没动,生生扛了几分钟后进修医生又脚不沾地地冲进来:“没找到,内科那边说是好像看到他往行政楼那边走了。”

“行政楼?”金大夫有点儿奇怪。

萧晨沉吟了一下,说:“你往刘副院长办公室打一个问问。”

金大夫向他投来心照不宣的一瞥,有些事儿就是举世皆知的“秘密”,不涉及到利害攸关时绝不会轻易戳穿它。

一会儿进修大夫又跑回来说:“刘院长今天去局里开会了,一天都不在。”

“咿?”萧晨和金大夫对视一眼,那么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萧晨顾不得细想章天启的下落,现在的重点是眼前的病人要怎么办。金大夫咬咬牙说:“通知主任,做医嘱备案,我……来吧。”

这是担风险的事儿,萧晨不由自主地跟了一句:“用我帮忙吗?”

“你呀,给我当个证人就好了,”金大夫啧一声,“要不然章大夫回来,哼哼,他那脾气,还不够麻烦的呢。”然后他冲着病房门大喊一声:“护士!”

一会儿骨科主任被呼了过来,床边消毒已经做完了,护士也做好了病床切开的准备。骨科主任姓冯,技术不错脾气更好,对章天启这个“刺头儿”一般都是“温言相劝”,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其实碍着刘副院长的面子,也不好太追究什么。

冯主任伸手一摸脸色就变了:“赶紧切!”

几刀下去,整条腿就被纵向地切割开来,鲜血瞬间大量涌出,一层层纱布轻轻盖上去后马上就浸透了,整张病床上一片鲜血淋淋,那场面看着着实惊人。可是病人的疼痛却很快得到了缓解,各项生命体征指标也在迅速回归正常范围。

金大夫一边摘手套一边对进修医生说:“可以止血换药,但是包扎一定要松,保证血液流通。”

进修医生脸色煞白,不住地点头,但那惶恐的神情让萧晨严重怀疑他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冯主任看看表,对萧晨说:“小萧啊,你这也该下班了吧,谢谢你帮着忙乎这半天。”

萧晨极其聪明地告辞了。

返回急诊楼,萧晨刚一露面就被那几个农民工包围住了,萧晨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别慌:“

没事儿,挺好的,正在恢复呢。”

那几个人长长出了口气,一叠声地感谢萧晨,萧晨想,你们是放心了,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

******

“能有什么麻烦?”司骁骐在厨房做饭时听萧晨讲了发生的事儿,停下手里的铲子问。

“这种事儿……说虽然事故没有真实发生,但是章天启玩忽职守、工作时间脱岗险些造成重大医疗责任事故是毫无疑义的。通常这种事情都是‘家丑不可外扬’,各科室内部通报批评一下,扣点儿奖金也就完了。不过这事儿要放在章天启身上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能怎样?”司骁骐索性把抽油烟机也关了,认真地听萧晨说。

萧晨看着司骁骐的样子,忽然不说了,只是瞅着司骁骐,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你……笑什么?”司骁骐被笑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后心有点儿冒凉气。

“你在听我说话。”

“废话,我什么时候不听你说话了?”司骁骐瞪起眼睛,“我这种标准的‘妻奴’从来都是拿老婆的话当圣旨听的,就差跪接了。”

萧晨不说话,心里却有很暖的感觉。自从那天之后,司骁骐就尽量不加班,只要自己在家吃晚饭,他就回来做饭。当自己说道医院里的事儿时,不管听不听得懂,他都会很认真地听。萧晨想起有一天夜里,他想找司骁骐好好聊聊结果那人却鼾声如雷,这两相对比之下,萧晨对眼下的生活真是不能再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

“我接着说啊,”萧晨不理司骁骐的话,接着说:“章天启人缘儿一般,小子爬得太快工作态度又不好,早就有人看不过眼了,估计这回就没那么好摆平了。”

“哎,我怎么觉得你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司骁骐用铲子磕磕锅沿儿说。

“幸灾乐祸倒是谈不上,不过我也觉得他出事是早晚的事儿,郭宏就说过他脱岗……金大夫让进修医生几乎给全院每个科都打了个电话,估计到明天,这事儿就连轮休的都知道了。”

“嗯,那你是麻烦了。”司骁骐点点头,伸手又打开了抽油烟机。

萧晨默不作声地看着司骁骐炒菜,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我麻烦了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我担心什么?”司骁骐用力颠一下炒锅,锅里的西兰花被抛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又落回去,稳稳当当的,萧晨觉得自己的心就跟着西兰花一样,抛得再高也踏实,因为最后总能落回锅里去。

司骁骐接着说:“这事儿摆明就是他章天启的错,加上他们科本来就有人看他不顺眼,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事儿跟我家咪咪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萧晨说,“要不是我横插一杠子阻止用镇痛剂,这事儿就可以推到进修医生身上去了。”

“那病人不死也得截肢吧?”司骁骐说,“你这是救人,说起来,要不是你他们骨科麻烦才大呢。”

“所以我才麻烦啊,”萧晨叹口气,“首先章天启就不会放过我,其次,冯主任估计也会很不爽我在场,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最后……金大夫绕世界嚷我是人证……你说我麻烦不麻烦?”

“不麻烦啊。”司骁骐关了煤气灶和抽油烟机,厨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他把盛菜的盘子塞给萧晨,自己盛了两碗饭端着往餐桌边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有什么可麻烦的,人家内斗咱们等结果不就好了?”

“如果需要我出面呢?”萧晨拉开餐椅坐下。

“依照我的意见是不出,本来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司骁骐夹了一块带鱼给萧晨,看一眼萧晨的脸色,紧跟着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出面的。”

“为什么?”萧晨戳戳碗里的米饭问。

“因为你根本不能忍受章天启这种不靠谱儿的人混在医生的队伍里。”

“你怎么不说我想乘机把章天启搞垮让他滚得远远的?”

“你要有那个心思跟他斗早就斗了,还用得着到今天,当初也不会跑去急诊。”司骁骐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凡事嫌麻烦,要不是他把你逼急了你都懒得抬眼看他。再说,这事儿即便你不出面,依章天启的为人,他也会去找你的晦气的,你可躲不过去。”

“是啊,”萧晨叹口气,“我今天拆了他的台了。”

“他会不会把你的事儿……咱俩的事儿说出去?就跟他以前威胁你那样。”

“会啊,”萧晨啃一口带鱼,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埋头专心啃。司骁骐等了半晌见萧晨没说话,于是忍不住问:“他要说出去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萧晨放下一排啃得干干净净的鱼刺骨说,“挨个儿跟那些仰慕我的小护士们解释呗,安慰她们受创伤的小心灵——你说这得有多麻烦?”

司骁骐看着萧晨满不在乎的笑,忽然笑了:“真是他妈的挺麻烦的。”

第六十九章

餐桌上悬着的灯并不是很亮,昏昏的光晕笼着桌边的两个人,在温暖朦胧的灯光下,司骁骐做的那些品相实在不怎么样的菜色竟然也闪现出诱人的光泽。萧晨吃的很满意,只要不吃外卖和食堂,吃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美味。

“哎,”司骁骐盛碗汤递过去,“那最后找到章天启没?”

“我哪儿知道,”萧晨喝口汤,“咸了。”

“哪儿咸啊,一点儿都不咸,萧晨你毛病越来越多了啊,以前我做什么你都说好吃的,现在做什么你都挑毛病。”

“我都快变燕秣虎打窗户飞出去了还不咸?”萧晨敲敲碗,“虚心啊虚心,这样你才能进步。”

“你能不能有点儿吃人嘴短的自觉性?”司骁骐瞪着眼睛说。

“你一寄人篱下的还敢跟我大小声?”

“嗯,是有点儿咸,下回我注意亲爱的宝贝儿。”司骁骐瞬间变了态度,把“认错比犯错快,改错比认错还快”的方针贯彻得很彻底。

萧晨笑着喝完碗里的汤,把碗递过去:“再给我一碗。”

于是司骁骐爽了,美滋滋地好像中了五百万。

“对了,萧晨,你还没跟我说最后找到章天启没。”司骁骐又想起之前的话题,追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下班我就回家了。”萧晨干脆地说。

司骁骐看着萧晨垂下的眼,心里格外地舒坦,真的,他喜欢萧晨这样。现在的萧晨更加洒脱和从容,不会为别人的看法而惴惴不安,也不会为别人的议论而小心谨慎,因为那些都比不过爱人做的一碗汤是否咸了来的重要。这样的萧晨让司骁骐着迷,他觉得这才是一只真正的波斯猫,高傲而自信,绝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抚摸,只会蜷伏在自己主人的膝头安眠——当然,最后那句他死都不敢跟萧晨说。

“哎,你说章天启会不会是故意的?”司骁骐贼精精地凑过去问,“因为那是你的病人,所以他故意不好好治?”

萧晨横他一眼:“想太多了,那是章天启的病人不是我的,我只是急诊处理,转入病房就是他的了,他不可能故意让自己的病人出危险的。再说,章天启这人人品一般,工作态度也的确不怎么样,不过草菅人命这种事儿他还是干不出来的。我估计他就是去办了点儿私事,可能没带手机或者静音了压根就没听到。”

司骁骐问:“你估计最后会怎么处理?”

萧晨停下筷子,认真想了想:“那得看刘院是什么态度。上次郭宏因为应急征用别人的血浆就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儿全院通报,章天启这回捅的篓子可比那个大多了……不过要是刘院护着的话……也就是科内罚点儿钱吧。”

“啧,”司骁骐叹口气,“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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