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故人归——浮光如许
浮光如许  发于:2015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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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着黑白两色的华服,发丝不再是深紫,而是墨染。

一旁的禁池,波澜暗涌,氤氲浮光,仿若吃人的妖怪样迫不及待着。明明温热的圣水还雾气腾腾,幻夭却觉得一丝透骨的寒冷从心底灌溉至全身。

花烬喃喃着,突然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天边的月亮叩首三下,声音在寂静得谷中回荡着扩大着。她吐出一口气息,之间发梢一寸一寸失去了颜色,化雪。强大的灵力自指尖流泻,连同发丝化灰,汇入面前一只玉杯中,形成了一种颜色诡异的药水。

花烬修为大损,礼成之后一下子瘫了,在没有刚才一副神女的模样。她抚了抚额头,有气无力地说:“幻夭,你若是不悔,也没有什么想干的了,你就喝了这药吧。你想好了吧。”

幻夭走了上去,扶了一把花烬快要倒地的身子。他看着那水,眼神略带嫌弃。“我心意已决。倒是你,可有什么事情么?”

“哎呀呀,我没看错吧,你这个典型的白眼狼居然还会关心我。”

“我当然没事啦。幻夭,今天这日子,月正浓,阴气极重呐。”

看着她有力气瞎扯,幻夭也不再说什么,只当自己没有说过刚才的慰问。他闭上眼,仰头将那浑浊的药水喝了下去。

不过半晌功夫,幻夭猛然弯下身子,面色惨白胜雪。身体中什么在互相残杀着,摧毁着,重塑着。冷至心扉,火热难忍,两股气力在心腹中交错中横着,竟生生想把这身子一分为二。

他低吟。纵然如此,也是他心甘情愿,也只怪他一厢情愿。

活该。

花烬心生不忍,却终究也无可奈何,一切早就注定了的。

“看来药效生了。幻夭,开始吧。”

她伸出右手中指,划出一道血印。一滴血滑过指腹,摇摇欲坠。花烬舔了干涸的嘴唇,眼底中显露出久违的嗜血欲望,她将那流着血的手指轻轻覆在眉间花印上,一时间她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竟周身焕发出光芒!细看之下,每一寸肌肤都闪着细碎的金光。发丝由灰白色变为黑白掺半,与身上的衣服甚是搭配。原本只是倾国的容颜又添一份道不明的魅惑。

“呐,竟然使我的修为晋升一级。幻夭啊幻夭,我真该谢谢你。就是麻烦些。”她凌空翻出一条深紫色绸缎,盖在眼睛上。十枚灵石戒指牢牢束缚着手指,若有若无的困境。她灵巧剥去了幻夭身上所有的衣物,将他轻柔放进了禁池之中。

幻夭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进入禁池后,刺痛感无孔不入,感觉身上每一块骨骼都被人重装了一遍,生不如死的体验。

“幻夭,你要知道的,即使是那些道行极高的僧侣,也多半会感到极痛无比,这禁池,本就是给我们这些无心无情之人准备的啊。你可一定,不要被疼死啊。”

水没过身子。

花烬在禁池旁,行着堕花谷流传下来的礼数。她微笑着,弄伤了所有手指,一缕一缕极长的透明丝线从手中生长出来,像控制傀儡的引线。

那无数根丝线,竟然统统扎入幻夭的身子。

千刀百剐,亦不过如此。

幻夭提起心力来看,却见那细线穿过自己身体后,居然化为一丝皮肉,向彼端缠去……

朦朦胧胧的,看到自己的对面,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漫长得仿佛千万轮回。

醒来之时,他依然在禁池水中。

感官早已麻木,适应了这种细碎却折磨死人的疼痛感。

那种迷茫无力,有一种凤凰涅盘后重生的感觉呢。

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而那双散尽风情的眼,正冷清地注视着他。

“你这双眼睛……不像我。你应该,有那么一点神采。怎么能就像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

幻夭笑着,不知在说给谁听。做了那么久的替身,当了那么久的傀儡,如今,教他指导下一个替身,还真是绰绰有余。

他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少年,忽然笑得讽刺。半晌,他问:

“你是谁?”

少年脸上与他一样的神情,平淡地说出他意料中的答案:

“我是幻夭。”

他听了后开始笑,笑着笑着,却几乎哭了出来。

“你是幻夭,那我又是谁?”

再也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他到底是谁啊……

“你既然是幻夭,就做一些幻夭应该做的事情。”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不会替你祭祀的。”

“没有指望你这么做。幻夭,你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陪着他的人,应该是幻夭啊。我要你幻夭陪着他一生一世,爱着他永生不变,就像我这样。幻夭,你懂了么?”

“你真可笑,真可悲。”

幻夭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的双生,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咫尺的距离凝视着他的眼睛。

“幻夭,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么?我是你的双生没有错,我是幻夭也没有错,但是我替代不了你对他的感情。我只是你的替身,我会完成你说的一切,虽然我只是个傀儡,但是幻夭,我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傀儡师。”

“你何必呢,不过是红尘间的纠葛爱恨,过了千年,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看不透?”

“我放下了……看透了,还来得及么?你不是我,就算我们再像,我们也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你不会理解我,不会理解我的痴狂。幻夭,你要知道,有一些事情,无论你多么不愿,都必须要遵从顺服的,因为这是你的宿命。就算你再讨厌我这个傀儡师,但你也永远只能是我的傀儡。”幻夭目光凝聚起来,一番话虽然语调轻缓,却无处不透露着霸气。

“我该回去了。你可以向花烬打听一下我以前的言行,不过你做得很好,几乎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了。”

禁池旁,他一步一步从容地走了出去,迎向他早已注定的命运,走向他无可奈何的结局。

另一个少年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笑出声,也缓缓站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7、魂落·尘埃落定

“时辰已到。”

幻夭全身被浸泡在汤池之中,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几个少年细细擦洗着。环顾四周,九九八十一名伏月教少女整齐跪在地上,身上穿着无比华贵的正式礼服,梳着最庄重的发髻。

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打扮得华贵如同天女。幻夭知道,这也是她们最后一次如此得体。

一声令下。

每一位少女身后皆被刺入一柄利刀,滔滔鲜血流出,被盛在早已准备好的铜器之中。

幻夭被人从汤池中扶了上来,擦干身体,笔直跪在那八十一位死去的少女正中央。

使者端来尚且温热的鲜血,月祭司来到幻夭身前,朝他恭恭敬敬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执起一支笔,蘸上铜器里的血液,在幻夭身上密密麻麻写上了伏月教密语。

随后,拾来一把无比锋利的七头灵蛇匕首,照着那血字的轮廓一点一点刻了下去。

幻夭任凭他摆布,胸口处的曼珠沙华,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苦笑,看着血红色的字覆盖全身。月祭司恭敬为他穿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衣衫。

他被人蒙上眼睛,重见光明的时候,已经来到祭台顶端。

他俯视着下面的教众。

有人一脸肃穆,有人幸灾乐祸,而大部分的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隐隐传来少女的哭泣声,不用想,肯定就是慕杉。

幻夭叹了一口气。

索涂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会替你照看好慕杉的。”

“多谢教王。”

幻夭眼中清明一片,如同无底的洞穴,深得无法窥探。昔日的万众魅惑皆凝结为冷漠的冰霜,再不复当年之姿容。

索涂沉默,还是随着旁人走下了祭台。

他轻笑,究竟谁是无情人。

幻夭是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去受那种疼痛。

取过心头血之后,他施展了离魂术,离开了这副本不该存在的躯体。若是晚几步,只怕真要被困在罐子里了。

他在上空,寂寥哀凉看着不属于自己的身躯被焚烧殆尽,看着王座上男人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看着教众发出的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他只是一缕孤魂,一缕孤寂了千百年为了执念苟活于世的魂魄。

一切,马上就结束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看着那轮赤月,忽然感到一丝亘古的苍凉。

幻夭回了堕花谷。

他不再是那副倾城祸国的绝世模样,看到自己的双生时也并未有什么尴尬。

花烬依旧像往日那样懒散地倚在玉石柱子上,漫不经心地对他说:“欢迎回来。”

幻夭是真的累了,笑了笑,就走进幽暗的阁楼里。

幽幽的,他对他的双生说:“幻夭,去完成你的使命吧。我累了,不想再看了。等到你成功了,再去叫我吧。”

那个绝代少年点了点头,难得顺从了一回,凭借着幻夭留下的记号向伏月迷城走去,不久之后,他会取代另一个他。

幻夭来到那间阁楼里。

他并不熟悉这里,只是觉得这种幽暗的氛围很适合他。他坐在古木椅子上,面前是一面已经瑕疵斑驳的古镜,镜子中倒映出一张白净的面孔。清秀俊美,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笑起来很文静,有些内向的感觉,如玉君子,翩翩尔雅。

这才是他啊,这才是他应该有的形态。

他想起当初央求花烬为他恢复了容貌之后,天天都会照着镜子看,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这是我,不是桓邀,是幻夭,是幻夭。”

如今想来,甚是荒唐。是不是幻夭又有什么区别有什么不同,反正那个人眼中看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幻夭摇了摇头,看来这次,来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角不知不觉已经滚烫了,泪水顺着优美的面部轮廓滑下来,却也只能化为一片虚无。

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幻夭趴在桌子上,低声哭泣着,任凭不存在的泪水湿了衣襟。

花烬在外听着,叹了口气。

即使表现得再成熟再自信,也不过终究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啊。

看了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仿佛真的尘埃落定,过尽千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都是最开始的相貌。

索涂,知道么,曾有一位你的故人,穿越世事轮回,只为与你相遇。你一定不记得他了,他曾经为了你归来,如今为了你离去。只是从今日起,哪怕踏遍大江南北绿水青山,你都再也见不到他。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很好,只不过是,辜负了一个人的情深似海。

伏月教最近有几件大事。

首先,最喜庆的莫过于教王索涂的挚爱穆斜重返人间。君恩似海,穆斜在恢复身体后直接册封为伏月教祭灵,仅次教王,在星月祭司之上。此等厚待,只怕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世事无常,风水易改。前星祭司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慕杉,在他以身祭月之后,竟然被教王任为下一任星祭司,封号闪星祭司。不过自从前任夭星祭司幻夭离去后,慕杉性格大变,及其冷漠寡言。

而最诡异的,莫过于前几天。

本来被地狱火焚烧得彻底的幻夭,竟然活着回来了!伏月教上下皆震惊异常,连平日里冷酷如冰的月祭司都感到不可思议。

星祭司慕杉则大喜过望,有意将祭司之位还给幻夭,却被后者微笑着拒绝了。

幻夭终究是在伏月迷城住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偶然的机会,幻夭终究还是和穆斜碰上面了,然而二者在一起谈笑风生,毫无异常,仿佛天命者只是一出闹剧。

尘埃已落定,生活平静得堪比波澜不惊的湖面。

一切都很好呢,不是么。

然而被岁月遗弃的那些人,那些事,也终归会有人替他们记着。

——第一卷·月未眠·完——

第二卷:烟花冷

8、前言

他是被喧闹的烟花吵醒的。

他不知道被幽禁了多久,也不知道这身子坏到了什么地步。

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失明了。

听着一声比一声喧嚣的声音,想象着重重楼阁外的繁荣景象,不由得无奈一笑。

“这烟花,怎么这么冷啊。”

9、烟花·冷寂

他躺在冷硬的床上,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些爆炸的声音。

猛地坐起身,只感觉头脑一片混沌,很晕很痛。

四周一片漆黑,也有些灰蒙蒙的,应该是在黑夜里面吧。

他不知道自己休息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被关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只是记得,此生,恐怕再也回不去那人身边了。

他身上只穿了单衣,冷风吹进来打了个寒颤,他摸索着站起来,想去窗边看一看。

“公子你醒了,你要去哪里,暮衫扶着你去。”

说话的人声音清脆柔美,却带着浓浓的伤感与疲惫。一双冰凉瘦小的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公子小心些。”

他喉咙沙哑,说不出什么话,在黑暗中走到了窗边。

冷风还在叫嚣着,却看不见那抹惨淡的月华,也不清楚刚才的爆炸声来自何处。

哦,对了,想起来了。

原来早就失明了。

今天,是除夕吧。

怪不得这么热闹呢。

暮衫走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披上了一件已经不再华美的斗篷。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只觉得眼前很多颜色交织着,模糊,却终究还是归于无边的黑暗。

重重阁楼之外,应该是怎样的热闹繁华呢。

那个人最爱的人,会不会陪他看这场烟花,就像当初我那样呢……

是啊,当初。

他惨笑。

这是一座孤立的阁楼,完完全全与世隔绝,如果不是每天有人送来饭菜,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了,只有魂魄还被困在这里。

这房子许久没有人居住了,阴暗寂静,没有一点生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这里度过孤寂平静的余生。

烟花依旧绽放在寂寥的夜空,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换那一瞬最美的时光,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红尘间的繁华,他再也无法拥有,再也无权拥有。

“今年的烟花……好看么?”

他淡淡地问,沉清的嗓音在烟花绽放的刹那消失,仿佛它的出现,只为了辅佐这一场倾城。

消逝的瞬间,随着风,寂灭在夜晚。

“嗯……公子,很好看呢,很好看。等公子的眼睛恢复了,暮衫就可以陪你看了。”

眼睛还会好么。

他背过身,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再说给谁听:“我记得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说过,他说要陪有我一起看盛世繁华,赏烟花刹那。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吧,久到我几乎不记得了,真是的。”

“公子不要再想这些了……暮衫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公子。”

“呵,”他摇了摇头,轻轻地说着,“暮衫,不要说永远。永远不要说永远,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呐。”

少女低下头,眼眸中深深的悲切哀伤。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站在他身后,偷偷凝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惊天动地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暮衫下意识地别过头,而下一刻,一滴泪水却闪过瘦削的脸颊。

在那明亮得如同白昼的光芒下,他的身影分外孤独忧伤,单薄的身子像一张白纸,飘摇不定。

“你哭什么啊?暮衫,不用伤心的,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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