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配菜太咸
配菜太咸  发于:201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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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

陈海天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武大郎站在吧台边狐疑的看着他。

「你会笑耶。」武大郎的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

陈海天有些尴尬的站起来,「我又不项羽,本来就会笑。」

「项羽?」

「史记上的项羽从来不笑,唯一笑的那次就是在乌江自刎时……唉,不重要,」陈海天摇摇头,那些长期占据他生命的历史故事还是不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怎么来了?庄……庄雪在楼上,我帮你叫他。」对于该如何称呼庄雪这件事,一年了,他还是没有定论。

「不用不用,我只是顺路经过,来还你摩卡壶而已,我已经买了一个两人份的。」武大郎把一个袋子递给陈海天,靠坐在吧台椅上,「帮我磨一包曼特宁吧,我要赶回去等家具送来。」

「重新装潢?」

「也不算,买了一些书架跟桌子,墙壁刷一下,」武大郎边说边笑,笑的嘴快裂开了,「我大前天收到小诚的明信片,他说要给我机会,所以我要赶在他回来前把房子弄一弄。」

「大前天?」陈海天停顿一下,才继续把咖啡豆倒进摩豆机里。

「对呀,从一个叫『夏河』的地方寄来的,我去查了,结果怎样你知道吗,」武大郎两眼放光,语气激动,「那里有座庙叫拉卜楞寺,我跟小诚看的最后一部电影,就是在那里拍的,这是天意……」

陈海天按下磨豆机,巨大的噪音瞬间淹没武大郎的声音,如果不这么做,他怕自己又忍不住把心里的讥讽说出口。

送走武大郎,他去立刻翻月历,的确没错,大前天是农历七月一日,鬼门开,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偏偏在这天收到明信片,还真的是天意。

武大郎收到的是明信片或是收魂符呢?陈海天在心里猜测,同时礼貌性的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大武?」庄雪从小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衣服已经换成了米老鼠家居服。

「对,来还摩卡壶。」陈海天迎上庄雪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在笑的目光,他的思绪又开始混乱,像个陷入热恋的傻子,他走进小厨房里,因为庄雪穿着家居服和拖鞋时,绝不会踏进咖啡馆,这是对他工作场所的尊重。

才走到门口,庄雪就拉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吻他。

他用同样的力道回吻庄雪,夹杂着前未有的温柔,他细细搓揉庄雪的卷发,唇齿间沾染着庄雪的息气,他刚喝下的冰沙在胃里沸腾,甜腻又滚烫,和庄雪缠绕的肢体已经不受他控制,肌肤相触时的震撼让他心醉神驰,他觉得自己站在奶泡里,一寸一寸往下陷,如果不抱着庄雪,就会灭顶。

庄雪用充满情欲的方式抚摸他,闻着他身上水蜜桃和曼特宁的气味,用吻轻轻拨弄他脖子上散落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诗歌的吟唱,一遍又一遍,热烈,深情,毫无保留。

「你确定要等到打烊后吗?」庄雪的声音、庄雪的体温、庄雪的味道,瞬间抽掉他所有理智。

那天傍晚,没有人开的没有人咖啡馆突然提早打烊,不过店里没有人,所以也没有人在意。

第四十一章

不到一星期,陈海天就觉得庄雪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

除了房间里多出庄雪,雨天因此很不高兴之外,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而且他们的恋爱期,仔细算起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从周日下午那个吻开始,到隔天中午吃完早午餐为止;等碗盘洗好后,他们就进入「在一起」阶段,开始了补票人生。

他们都知道,恋爱只是一种短暂的感情状态,而补票的过程将会很缓慢,如同过去一样缓慢,所以如何平稳的生活,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时间的流动从此变得非常奇怪,不是继续前进,也不是停止不动,而是轻轻柔柔地展开,像水波不断地向外扩展,而庄雪的气息也始终在他的唇上。

他们拥有许多时间在一起,可以慢慢吃饭、一起入睡、牵手下楼开店,不用在晚上九点说再见,赶夜车回到自己的城市。

他们常常拥抱着对方,轻轻抚摸彼此,熟记对方身体的线条,品味贴着对方身躯的感觉,他们就像牛奶和咖啡、泡菜和臭豆腐,完美的合而为一,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从今以后,无论对方走到哪里,都在彼此的血肉中。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陈海天很喜欢像雨天般蜷缩,依偎在庄雪身边,让庄雪玩他的手指,低声对庄雪说一些琐事,说他只想活到二十七岁,说外公做的纸糊作品细致精美,说他的大学生活。

他也喜欢抚摸着庄雪卷曲的头发,让发尾搔着他的脸,听庄雪说童年和国外生活的趣事,还有在小三就学会做泡菜和炸臭豆腐的民间传奇;他们说各自的过去,却从不翻捡两人在彩虹梦时的往事,那些不曾明说、却心里有数的事,说出来都是多馀。

他们为新到来的感情状态订下三不一没有的相处公约。

不送没用的礼物,例如花,要送就送花椰菜,至少可以吃。

不过无聊的节日,例如情人节,要过就过佛祖诞辰,至少有保佑。

不煮奇怪的食物,这项严格来说是针对陈海天。

没有隐暪。

没有隐暪不代表把自己的身家过去都交待清楚,而是一种实话实说的相处方式,不论是想自己独处、觉得对方做的菜难吃、在路上看到帅哥因此心漏跳一拍,都可以实话实说,因为陈海天要的不是激情,而是安稳踏实和亲密。

庄雪则更加实际地提出生活杂费的分摊方法,因为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网路和电视宽频,无一不是钱,钱是很现实的事,如果他们打算纠缠一辈子,最好现在就认清现实。

庄雪甚至坚持以后喝店里的饮料时要付钱,这是陈海天的生意,有成本考量,当朋友时不用算清楚的事,在一起之后反而要算清楚,最后他们决定在生活杂费里拨出一笔费用买咖啡豆和茶叶,将营业用的和私人用的分开。

陈海天觉得凡事考虑周详的庄雪,很浪漫。

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倾斜的,如果想要一起走下去,就要肩靠着肩,用同样倾斜的角度看风景,只要他们拥有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就不必介意外人如何看待姿态歪斜的他们。

时序进入九月后,所有的事都慢慢的向前推动。

陈海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每天下午两点开门,炒咖啡豆、卖咖啡豆、煮咖啡、做饮料、听音乐;六点半吃晚餐,他下厨做西餐或庄雪做中餐,有时叫外卖,晚上十点半关门。

店里始终不曾门庭若市,会进门的不是常客就是熟客,偶尔有几只误入的路人,不过新的客人还是缓慢增加,写小说的、玩音乐的、写程式的……这些人把这里当成秘密的栖息地,轻声细语,厚道友善,不在店里拍照,然后到网路上用美食达人之姿自以为是的评分。

他愈来愈明白,店是斜角巷,有自己的想法,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客人,于是他默默的开店,默默的守门。

庄雪的生活也很固定,念书、翻译书、包装咖啡豆、偶尔去城南上课时顺便送货给合作店家、和陈海天过补票人生。

他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一、二楼,三楼客房则当成庄雪的书房,因为即使再亲近,他们仍然需要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武大郎只在月初出现过一次,满脸幸福的来买咖啡豆,「我不知道小诚喜欢哪种豆子,可以把所有的豆子都给我一些吗?周末我要煮咖哩鸡给他吃,顺便煮给他喝。」

于是陈海天做着四分之一磅的特别包装,一边听武大郎报告上周去北京出差时和小諴碰面的事。

「总共十八种豆子,还有五种我调的混豆,」陈海天把所有咖啡豆装在纸袋里递给武大郎,「看小诚喜欢哪种,以后可以叫庄雪带过去,比较近。」虽然他看武大郎还算顺眼,但是是属于无话可说的顺眼,如果能透过庄雪拿咖啡豆,他反而落的轻松。

等武大郎离开后,他去翻了月历,再度证实他的猜测,根据武大郎说的日期,他们在北京见面的那天刚好是中元节,普渡的好日子。

武大郎恐怕拿自己当祭品了,才会在隔天得到好的回应。陈海天心想,然后再度为武大郎默哀三秒。

秋天静静加深,终于到了庄雪最期待的蛋黄酥节,母亲在中秋节前夕带了陈海天吩咐的酱汁回到台湾,他很正式的在咖啡馆里把庄雪介绍给母亲,而庄雪的确是长辈杀手,三个人不时沉浸在愉快的笑声中,饭后,母亲对庄雪说:「下次跟海天一起到东京来玩。」

庄雪理所当然地过了母亲这关,现在唯一对庄雪有意见的就是雨天。

中秋节当天,他和母亲到中坜,抱回外公做的蛋黄酥,那家他想带庄雪来看的咖啡馆,屋外藤蔓依旧,屋内却不再有墙上的诗。他有些可惜,可是他有自己的一场雪了,所以没有太多遗憾。

回台北时,母亲在火车上和他聊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上一个不对吗?」

「上一个人太感性了。」陈海天手里拎着一大包蛋黄酥,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算他没爱上别人,我们也撑不了多久,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我。」

梁美莉说过他有理性控制的问题,那是能载他亦能覆他的汪洋,在太过感性的人眼里,他的不留馀地令人心寒,唯有和他同样的人,才能感受到他不曾说出口的人性。

他和庄雪很像,却又完全相反,他是理性的思考、感性的实行,庄雪则是感性的思考、理性的实行,就像双色馒头上的涡卷,一层叠着一层,他们的相处因此产生一种和协的韵律,有时舒缓悠长如蓝调爵士,有时明快轻松如乡间小调。

「所以你现在能理解为何我跟你爸离婚了吧。」母亲叹了口气。

陈海天无奈的翻翻白眼,「那你当初干嘛不早跟我说?」

「讲了你也不会听。」

对母亲的说法,陈海天只能无奈同意,许多事总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走过了,理解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所以他和庄雪什么都谈,就是不曾谈起各自过去的情爱经验,因为过去没有理性可言,记忆总会比活人的存在更大。

套句梁美莉的说法,就是「心怀前任,放眼后任」。

但他却认为,也许等票补到某个程度时,就会自然而然谈起这些事,日子还长,他不急。

十月时,五阿哥以夫妻感情失和为理由,从中国逃回来和梁美莉离婚,主管似乎是过意不去,因此派五阿哥到纸醉金迷的上海营业部待半年,这下五阿哥和阿明都高兴了,阿明家里的小事业正打算进军上海开分店,所以每隔一两周,就要到上海考察一番,两人就此双宿双飞。

「这些异性恋太好骗了,难怪世界会被他们搞到差点未日。」这是他的三位损友共同的结论。

年底时,梁美莉的人生转了个大弯,而且根据梁美莉的说法,过程就是日剧庶务二课的翻版。

「里面有个很聪明会说阿拉伯语的女生,在电梯里帮忙翻译,因此得到那个石油大王的喜爱……」梁美莉连比带演的把剧情说完,「所以我明天开始换工作,转战商界,要在美国跟俄罗斯飞来飞去,虽然有试用期,但老娘没在怕。」

总之,梁美莉坐电梯去神密俱乐部上班时,电梯里的美国商人和俄国商人和台湾商人和翻释员正在鸡同鸭讲,于是梁美莉忍不住出手,以流利的中英俄三国语言震慑全电梯,台湾商人留下梁美莉的联络方式,隔天打电话和梁美莉聊了一下子,表示很欣赏她的个性和能力,想请梁美莉做随行翻译兼特助,三个月后若试用合格,再签长约。

「你不怕那个老板只是想对你性侵害?」

「陈小万,」梁美莉眯起眼睛来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只说对方是台湾商人,没说对方是台湾男商人,你这种僵化的性别分类,跟那些愚蠢的电视广告有什么差别,我不知道谈恋爱还会让你脑残。」

「我错了,我会检讨的。」他回答得很快,刻板的性别思想是梁美莉的大忌,他能不踩就不踩,「原本的那个翻译呢?」

「谁理他,那种大三程度的俄文也敢当翻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梁美莉不屑的啧了两声后,又故做哀怨的叹了一声,「唉,反正你跟小雪儿感情稳定,以后我只有龙套的份,不如早早自行退场。」

小雪儿。陈海天忍不住揉着太阳穴,自来熟的梁美莉知道他和庄雪在一起之后,很自然的用这个恶心的名字称呼庄雪,庄雪也接受的很自然。

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该叫庄雪什么。

一开始是单纯的无法决定,在一起后,他更加犹豫,因为阴阳师说,名字是最小的咒语,所以他想给庄雪一个名字,当庄雪听见他喊出这个名字时会被定住,灵魂会被招换进这个名字里,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并想念着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当他拥有这个名字,就同时拥有了庄雪。

所以他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

「如同『少女般』的心思混乱、拿不定主意。」梁美莉慎重强调。

第四十二章

一盏灯亮了又熄,转眼已是隔年。

门外传来小孩追逐嬉闹的声音,破坏了下午三点半的气氛闲散,陈海天把音乐声音转大,坐在吧台里,皱着眉头吃着马铃薯黄瓜沙拉。

三月底了,冬天走向尽头,春天却迟迟未来,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既苍白又稀薄,闻起来像没有加果肉的水蜜桃冰沙,可是天空有柔软的风和干净的云,咖啡馆就像有屋顶采光一般,被没有温度的阳光包围。

以前陈海天会猜测那么浅的蓝天在庄雪的眼里是什么样子,他请小可爱改过颜色,但也只能凭猜测去改,小可爱当时把一张颜色很浅的风景照,有沙滩、海洋和天空的那种图片,在佛陀什么的软体里,删去绿色色版,于是海洋和天空变得有点像土耳其蓝。

很好看,有特别的韵味,但他不确定那是庄雪眼中的风景,色弱应该不是删去绿色色版这么简单的事。

后来他决定不去想这些事,他是陈海天,他就是庄雪的海天一色,庄雪看他就好了,管他海洋天空是什么色。

他们保持自己的步调,共同生活,连唯一有意见的雨天,也在庄雪「捉住雨天的心,先捉住雨天的胃」的喂养策略下,慢慢被收服,雨天第一次肯让庄雪抱的时候,庄雪忍不住笑嘻嘻地说:「果然是什么猫被什么人养。」

陈海天默默看着雨天,雨天依偎在庄雪怀里,默默回看陈海天,敷衍的晃了一下尾巴。

「它有天会变成人,逼你在我跟他之间做选择,你会一时迷惑跟他这样那样,后来他大彻大悟回去猫咪国,你两头落空只好跪着来求我原谅,但是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回不去了。」陈海天冷静的把剧情描述完,不忘补上一句,「美莉的言情小说都是这样演的。」

「雨天的个性如果变成人的话,我会帮你把他从三楼窗户丢出去。」

陈海天在那一刻,觉得票已经补到了百分之九十。

「下午茶?」

庄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小厨房,庄雪穿着一件米老鼠家居服从门口探出头来,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下午沙拉。」他走到小厨房门口,挖了一匙喂庄雪,「冰箱还有半碗。」

庄雪应了一声,又躲进小厨房,平常这时候庄雪都在学校,最近教授出国,就窝在家里念书兼译书。

长期的共同生活,让陈海天慢慢发现之前所不知道的庄雪,例如庄雪念书或沉浸在翻译的乐趣时会呈现入魔状态,就像沉迷赌博或电玩的人一样,废寝忘食,足不出户。

陈海天认为日夜颠倒没关系,睡得足够就好,可是饭一定要吃,所以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时,他直接问庄雪,「你可以接受被人打扰吗?可以我就直接叫你出来吃饭,不行的话,我就把饭留在门口的小桌上,你出来上厕所时看到再吃。」

庄雪回答得也很直接,「别人不行,你可以。」

简单的只字片语,陈海天却常常在里面闻到爱,如此愉悦,如此清淡,低盐少油又健康。

陈海天把咖啡端进小厨房给正在吃沙拉的庄雪,出来时,看到小可爱推门而入,门外尖叫的小孩已经被父母带走,他朝小可爱点点头,把音乐换成Tom Waits,听老汤姆用烟酒过多的声音唱:「Well I hope that I don’t fall in love with you, ’cause falling in love just makes me 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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