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配菜太咸
配菜太咸  发于:201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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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有事的最后上站时间,始终停在二〇〇六年的六月十一日。而二〇〇八年已经等着在十二天后向他招手。

「今天第一次炒衣索匹亚的哈拉咖啡豆,有浅浅的谷物味,闻起来很热情……」

星期二的下午,雨没有再继续下,咖啡馆透着沉静的薄光,雨天坐在床边的桌子上晒太阳,陈海天把写好的信寄给没有事之后,想起《飘》的故事。那个看了六年郝思嘉的衣索匹亚囚犯,也是一样热情吧。他在心里想,有热情才会花那么多心力去翻译,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没别的事做。

他点进信箱,找出当初没有事寄的那封信,把这个故事重温一遍,接着在信箱里随意挑拣些信件来看,一直看到雪女和鲛人故事,没有事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他读了又读,手指无意的敲下空白键,荧幕最底端突然多出一行字。

「希望你能拥有幸福的眼泪,一世平安无忧。」

他动也不动的看着这行字很久很久,才想通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事写来的信,内容不多,字数永远不会超过一页,而且像文章一样,段落分明,文字块互相接续,可是他每次看完信,总会看到画面底部的状态列写着:「第1/2页(99%)」,提醒他还有1%在第二页,但是按下空白键翻页后,却只得到一两行的空白。

他猜测没有事写信时,会先按很多下输入键,开出一片空地,接着才把文字植上去;信写完后,没有植上字的空行,就成了底部的沉淀物,让他要多按一下空白键,才能够看到文章最底。

于是他习惯看完第一页后,直接按键离开。

于是这行祝福藏在1%的空白里,藏过了好几天,好几个月,好几个季节。

于是他只能对着电脑说声谢谢。

「也祝你一世平安无忧。」

时间过去的那样快,原本亮着的天暗下来,下班人潮从门口忽忙的闪过。他趁着店里没客人,进小厨房快速用面糊煎薄饼,淋上前几天做好的苹果酱,端着盘子走回吧台准备享用时,却看到阿明和五阿哥站在门口对他招手。

他只好进厨房煎第二份薄饼。

再度从厨房出来时,梁美莉倚在吧台旁两眼发亮:「喔宝贝,做给我吃的吗?」

他第三度进厨房,直接煎出足以喂饱所有人的薄饼。

趁着朋友们吞食时,他说着今天的发现,「感觉像破案之后又找到新线索,但完全不影响破案结果,而且法律追溯期也过了。」

「一样是鸡肋。」梁美莉吞着薄饼说。

「你不约出来见见?多个朋友也好,你朋友有够少,就当找个人来分摊我们三个的辛苦。」五阿哥很实际的建议。

「我的话会继续摆着,就当美好的回忆,毕竟一年半多的时间,也许他已经腐朽了。」阿明的建议则是感性中带点实际,「像你也腐朽了,从文人变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呐这位公子。」

「偶个伦觉得,你去行天宫掷个爻看看。」梁美莉嘴里塞满薄饼,却硬要举手做完全无用的建议。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发现,没问你们意见,而且那个ID还在冬眠。」陈海天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那你干嘛写信给他?」梁美莉喝着水,把薄饼冲下肚里。

「不然要写给你吗?」陈海天瞪梁美莉一眼,「那是一个用习惯又没副作用的树洞,哪像你,跟小叮当的保密狗一样,喂太多秘密会吐出来。」

「我喂太多薄饼也会吐出来。」梁美莉的神色得意。

「我还是觉得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拦截话头,「你可以把这个人拖到三次元,当成新的人来认识。」

「那是个冬眠中也许永远不会醒来的ID啊五阿哥。」陈海天无言的往椅背上一靠。

「唉哟,搞不好是白雪王子在等咖啡王子来吻醒,他的花名不是叫什么雪吗?」梁美莉突然很兴奋,「你下手重一点也许他就醒了。」

「据说白雪公主不是被吻醒的,是被王子那个才醒的。」阿明突然冒出一句。

「哪个?」五阿哥和梁美莉异口同声的问,声音充满异样而诡异的兴奋。

我到底交的是什么朋友啊?陈海天无奈长叹。

那个晚上陈海天做了一个清醒无比的梦,在梦里他是一块刚出炉的煎饼,软软的铺平在浅蓝色瓷盘上,像白雪公主等在玻璃棺里,他在梦里等着,看着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等过了无限长的岁月,才等到一坨刚煮好的焦糖桃子酱,然后是第二坨、第三坨,他被桃子酱压的喘不过气,从梦里惊醒。

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把压在胸口上的雨天抓下来,毛茸茸的耳朵有点冰,他顺手把雨天塞进棉被里抱着,等到雨天因为太热而从棉被里逃走时,他都还无法入睡。

两年了,那个邮政信箱也许退租了吧。他望着窗外慢慢出现的苍白天光,脑里突然开始上演着无声默片。早餐要喝一杯热奶茶加上两片烤土司。明信片不知道要贴多少邮票。在热锅里丢进奶油然后煎出嫩嫩的蛋。土司要抹上很薄的微甜美奶滋铺上起司片和黄瓜片。没有事也许会喜欢衣索比亚哈拉,甜蜜日晒也不错,听起来很暖和。雨天闻起来很像食物。

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起源于逃避,用大量的杂讯让脑袋忙碌,掩盖焦躁和不安。这一年多,他的心境平稳,脑袋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空转。

清晨五点多,他披上衣服起床走到书房,把所有的灯都切亮,晕黄色的灯把房间照的温暖,他在抽屉里找到一张当初开店时印的明信片,开电脑连上彩虹梦,找出没有事的邮政信箱,写在明信片上。

他放下笔,木然看着荧幕,直到雨天跳上桌子,坐在电脑荧幕前面,挡住他的视线。他再度提起笔,写下一句:「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

从前他执着在现实与虚妄的分别,只因为他对没有事存有好感——在特定场合与事件中引发出来的、带点依赖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情愫的东西。只是这些好感维持不了多久,在彩虹梦关站半年后,他偶尔会想起没有事,但好感早已消逝的比雨天舔过的盘子还干净。

像是扞卫战警里面,基努李维和珊卓布拉克,共同经历恐怖事件后,在一天内产生深刻的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撑不到第二集。

如果消耗的速度等同于产生的速度,那他情愿以朋友之姿互道珍重,好过缠绵相伴后却成陌路。

可是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说得对。彩虹梦的复站也许是老天爷给他和没有事做朋友的机会,好感已经消逝,没有事是新的没有事,可以拖到三次元的没有事。梁美莉说得对,下手重一点,也许没有事就会醒了。

而且,搞不好没有事会嫌弃他,他现在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还是个拥有很多鸡肋、过度理性的咖啡商人。

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收到回信,被退回的明信片。

庄雪两个字上面盖有一只蓝色手指,「查无此人,退回原处」。手指指着没有人咖啡馆的地址,静静地说。

他压抑着想要发笑的感觉。找不到没有事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讽刺。三个否定词,三个同义词。

noone,没有人,查无此人。

打开电脑,他连上彩虹梦,写信给没有事。「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他在信末留下地址,寄出。

这是他对人际关系最有行动力的一次,也是下手最重一次。

退回的明信片被他放在窗户边晒了几天冬季的太阳,二〇〇七年最后一天,他负责煮一桌子菜给三位损友吃,在等待苹果派烤熟的空档时,他走进书房整理书桌,拿起明信片看了片刻,最后将明信片夹进随手拿到的书本里,放到书架上。

新的一年,没有人只希望没有事平安无忧、静好如春光。

第二十一章

或许是因为几个常客在网路上的介绍,过年后,咖啡馆的生意明显比去年提升,店里的半磅包咖啡豆的销路极佳,名字愈唯美的卖的愈好,毕竟和「印尼曼特宁」这样的名字比起来,衣帕内玛甜蜜日晒、拉米妮塔花神、玻利维亚浪人、耶加雪啡……听起来就充满浪漫的想象空间。

陈海天并不介意那些人买的是咖啡豆或咖啡豆的名字,反正都是他炒出来的,他是有银行贷款要还的商人,必须平和地考虑理想和现实,并在个人好恶和群众口味之间寻找平衡。只要他对咖啡有自己的想法,对得起自己,这样就够了。

相对于他工作的稳定,梁美莉对自己的工作却不太满意。

「我不喜欢十分钟前还跟你开玩笑的同事,十分钟后就在主管面前扯你后腿。」周六下午,梁美莉相当哀怨的窝在店里,「想到后天要上班,心情就不好。」

「以前在酒吧里不是常碰到这种事?」陈海天忙着做饮料给刚进来的两桌客人。

「对,但酒吧里的是披着虎皮的狼,战起来很爽,现在这些是披着猫皮的羊,没意思。」梁美莉逗着躺在吧台上的雨天,雨天发出咕哝声,用爪子挥来挥去。

「你再做下去会无法克制想踩死他们的欲望,对吧?」陈海天抬头看着梁美莉。他知道梁美莉拥有一个藏的非常深的黑暗面,如果他的构成核心是理性,梁美莉的就是暴力,如果求全不得,梁美莉会用暴力终结一切、终结自己。值得庆幸的是梁美莉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去压制黑暗。

「对,这工作其实不枯燥,但容易引发我的负面人格。」梁美莉把头支在吧台上左右滚动,「装可爱装无辜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你现在就在装可爱,这杯帮我送一下,粉红金刚的。」陈海天把做好的香草可可放在吧台上。

有多年酒吧经验的梁美莉,俐落端起香草可可,少女般转个圈,一滴也没洒,送完饮料回来后,才问陈海天:「你单身两年多快三年了吧?现在店稳定了,也快三十了,不找个人交往?」

「我不想跟人交往,交往好像做买卖,有天买卖做不成就分开,浪费时间跟心力。」陈海天邹着眉说。

「嗯,也对,交往听起来就像是交来搞一搞的,而且在其他人还来不及知道你在跟某人交往时,某人就被干掉了。」梁美莉点头如捣蒜,手指在雨天身上连戳。

「别欺负你干儿子,还有你讲话可以修饰一点吗?」陈海天从吧台抬起头来瞪了一眼,「例如交往就是两个放在一起的杯子,互不干扰,但撞了就碎。」

「恶心的文艺腔,呸,」梁美莉一脸鄙视,「你不想找人做买卖,也不想找杯子互撞,是打算出家吗?」

「没啊,只是我现在过的很好,有店有咖啡有雨天有坏朋友,一点也不空虚寂寞觉得冷,硬要在生活里多放进一个人,反而碍眼又麻烦。」

「也是,我们都到了一个人养只猫就胜过两个人的阶段了。」梁美莉用手摸着雨天的脖子,雨天舒服的眯起眼睛。

「养猫的是我,你只是来玩猫,」陈海天拿起焦糖罐在奶泡上划着圈,认真的说,「反正我懒得再去演不到半年的撞杯子过场戏,所以,除非出现可以在一起的人,才会考虑吧。」

「请解释在一起的定义,谢谢。」

「像牛奶跟咖啡倒在同一个杯子里,混在一起不分开这样,听起来很恶心,对吧?」陈海天满意的看着梁美莉露出想吐的表情,「反正,就是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养着普普通通的雨天,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不用天长地久,但至少能有个十年。」

「雨天不普通好吗,他是很贵的蓝波斯,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下流手段才从小马那骗来吗?而且在找到人在一起之前,还是要先经过两个杯子的阶段,牛奶跟咖啡总要先装在各自的容器里才能倒在一起,对吧。」

「嗯,也对,」陈海天放下焦糖罐,想了一下,「牛奶装在纸盒里,撞不坏。」

「喔好吧,那你的普通生活要卡布还是拿铁?你要当咖啡还牛奶?」

「我要法式欧蕾,比较大杯,当什么都没差,合起来刚好一杯就行。」陈海天把做好的拿铁放上吧台,「这杯给窗边那个小可爱。」

小可爱是今年初才来的新客人,非常漂亮干净的一个男生,笑起来眼睛会一闪一闪的,像是洒了亮粉在瞳孔里,个性很好相处,第三次来,就和陈海天聊起欧美影集,后来他随口说句想看,隔天小可爱就拿来一堆光碟,所以他立刻把小可爱升到看得顺眼第三集。

「圈内人?」送完饮料回来的梁美莉用嘴形低声的问。

「应该是,没问过,又不重要。」陈海天耸耸肩,继续做饮料。

「好可爱,姐姐我看了都心动,不追吗?」梁美莉露出色狼般的表情,啧啧两声。

「朋友跟情人是两回事,他是蚌壳,我是寄居蟹,合不来,」陈海天磨着豆子边说,「他的壳太厚,比较适合那种不要脸又打不死的人。」

「你适合普通的咖啡或牛奶口味的李组长,还要能在贝壳堆里认出寄居蟹,宝贝,这种人很难找。」梁美莉幸灾乐祸的说。

「你适合……」他用手撑着磨豆机想了一阵子,才说:「女人。」

晚上六点半,店里的客人全部净空,梁美莉出去晃晃,顺便帮陈海天买锅烧面当晚餐,店里剩下他一个人。

农历春节已过,三月即将降临,巷子笼罩在早春灰茫的空气中,肮脏的云团像发霉的棉絮,暖风未起。咖啡馆门口放了几株漾着春意的盆栽,可惜这一点稀薄的美感,不足以安慰整个城市的沮丧。

他为自己挑选了一张卡拉丝的精选黑胶,泡了杯姜茶,抱着雨天坐在吧台旁的店主人专用小桌,用笔电看着小可爱特别推荐的犯罪影集,直到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铃铛声才抬起头来。

没见过的生面孔推门而入,陈海天不动声色看对方的眼睛,快速在两秒内判定对方有善良的眼神,足够列入看得顺眼初级,他盖上笔电,把雨天放在桌上,起身说了句:「欢迎光临。」

那个人站在门口,稍微打量一下店里的布置,就把眼神停在陈海天身上。

「我……我没有事,所以过来坐坐。」那个人说完,有点害羞的笑了笑。

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退的很远。

陈海天盯着那个人,从头盯到脚。

长得蛮好看的。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对方和他差不多高,介于一七五和一百八之间,头发有点自然卷,似乎很难整理,长形脸,细眼睛,戴着细黑框眼镜,沉稳的书卷气,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声音低低的很好听,可是口音有点怪,看起来很结实,应该有运动的习惯,穿了件有点军装风格的长外套。

「你是没有人吗?还是我走错咖啡馆了?」那个人看着默不作声的陈海天,有些不确定的问。

「没,没走错,是我,」陈海天回过神来,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拿出最常说的一句话:「先坐吧,想喝什么?」

「我对咖啡不是很了解,你煮什么我喝什么。」没有事带着温和而腼腆的微笑说,一边往最里面的位置走去。

「喝单品好吗?衣索匹亚的哈拉。」陈海天冲口而出。

「好啊,」没有事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却还是站着,「是你信里写的那个热情的豆子吗?」帅气的军装外套里是一件可爱过头的米老鼠连帽衫。

「嗯。」陈海天不再说话,倒了一杯水放在没有事的桌上,立刻走进吧台磨好豆子,拿出滤杯准备做手冲咖啡,当咖啡的香味飘出时,他的理性和冷静也回到正常水平,只是他的正常值较其他人高出许多。

没有事在店里走动,安静地打量黑胶唱片和架子上的各式杂物:万花筒小弟画的雨天、小可爱做的纸猫咪、小马推荐的特色啤酒、龙五的整骨服务名片、雨天印在粘土上的脚印……

卡拉丝啊来又啊去的高亢歌声在咖啡馆里回荡,他们都没有说话,这种尴尬的沉默似乎令没有事感到有点不自在,不过陈海天完全不在意,他很习惯这种冗长的沉默。

只是没有事的出现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过完年后,他没再上彩虹梦,不是刻意,只是觉得没必要,也没有想上站的念头,一转眼就过了一个半月。然后没有事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

没有预告的话,至少也要开个新章节吧?不然来个突然之间的咻咻咻音效也好啊。陈海天看着水分慢慢浸润着咖啡粉,滴落到下方的杯子里,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安静害羞是没有事的本体或另一层羊皮?就像帅气外套下藏了米老鼠?低俗的没有事只存在网路或是偶尔穿越到现实?坐角落的位置表示不喜欢接触人群、不以观看和被看为乐,性格上比较退避吧?没有事什么时候看到信的?把手插在口袋里,表示很紧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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