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很大,过年时集市更是延伸到城外十余里,护城河上有十八座大大小小的桥梁,游船画舫穿行其间,传出阵阵或高昂或婉转的歌声。当然,更热闹的是商贩们热情的叫卖声,毕竟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百姓最舍得掏钱的时刻!
谢则安三人这次走的是东郊,收获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但对谢则安而言最有用的是碰上了几个色目人。
色目人是大庆朝对外来人种的称呼,大多数色目人有着西方人的特征,高鼻深目,发色各异。谢则安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会他们的语言,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从这些色目人身上了解一些事情——他有着万能的沟通秘诀:肢体语言加纸上画画!
谢则安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成功在他们的货物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色目人从故土带来的植物种子和果实。
它们并不是色目人带来贩卖的货物,有些是他们带来吃的、有些是他们带在身边留个念想的,甚至还有他们吃完后吐在货物边上的籽儿,谢则安装乖卖巧把它们统统搜刮过来。
赵崇昭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谢则安找这些东西肯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没有打断谢则安。他一脸好奇地观察了许久,发现真的有几个色目人在见面时轻轻抱在一起互亲脸颊,顿时高兴地拉住谢则安说:“三郎你果然没骗我!”
谢大郎一直护在谢则安和赵崇昭周围,见赵崇昭这么兴奋,不由抬头望去。等他回过头时,赵崇昭已经高兴地拉过谢则安想学着那些色目人的样子往他的脸颊上亲。
谢大郎:“……”
他动作敏捷地把谢则安往身后一拉。
赵崇昭决定讨厌谢大郎。
谢则安见赵崇昭和谢大郎之间有点不对头,忙说:“我们该回去了。”
谢大郎点点头,警惕地看着赵崇昭。
赵崇昭面不改色地跟上,问谢则安:“三郎你要那么多种子来做什么?”
谢则安说:“我正想和殿下你说呢,你在城外有田庄不,能不能借个给我用用?”
赵崇昭还没说话,谢大郎已经掏出一张纸,刷刷刷地写道:“我有。”
赵崇昭:“……”
他真的特别特别讨厌谢大郎!
谢则安却不觉得有什么,自家兄弟有田庄正好,他不用向赵崇昭借地了。
谢则安说道:“那成,我借大郎的好了。”
赵崇昭有些愠怒,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他不由分说地开口:“不成!”
谢则安一愣,问:“殿下怎么了?”
赵崇昭呆了呆,很快找出了理由:“你先向我借的,怎么又用他的!”
谢则安没想到还有人上赶着把地借人,莞尔一笑:“那就借殿下的吧。”
赵崇昭说:“这还差不多!”他朝张大德招呼,“小德子,你给三郎找个好田庄。”
谢则安说:“那我先谢过殿下。”他对赵崇昭笑了笑,“我是想把这些种子种下去,这样我能琢磨一下他们来自哪些地方。”
赵崇昭吃惊地问:“这也能琢磨出来?”
谢则安说:“当然能,像有人说自己从家乡带来了荔枝,殿下能推断出他是哪儿的人吗?”
赵崇昭不假思索地说:“南边的!”
谢则安说:“这不就对了?”
张大德插嘴:“这大冬天的,田庄恐怕不行。殿下,宫里有暖房,专门给宫里供蔬菜的,可以让暖房那边的人帮忙种。”
谢则安两眼一亮,追问起这暖房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其实就是“温室大棚”,专在大冬天给皇室供给水灵灵的蔬菜瓜果,管理暖房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反季节蔬菜专业栽培人员”,把种子交给他们去种比自己瞎搞要稳妥得多!
赵崇昭见谢则安特别挺感兴趣,拍着胸脯说:“我这就带你过去瞧瞧。”他瞧了谢大郎一眼,本来不太乐意招呼谢大郎一起的,可一想到自己身为太子应该有宽大的胸襟,只能勉强地道,“大郎也来。”
谢则安跟在赵崇昭身后入宫见识古代的“温室大棚”。
这时候的暖房供暖全靠人工生火,作物的栽种也全靠人力照看,比较麻烦。难怪即使是谢府也极少见到新鲜的蔬菜瓜果,原来这暖房这么难搞!
谢则安逛了一圈,又仗着年纪小拉着管理暖房的人聊了老半天,等和对方混熟了才把种子分好类给了一半给对方。
有赵崇昭在旁边看着,管理暖房的人自然再三保证会把它们种出来,还当场给这些种子划出了一小块地,表示他们随时可以过来看。
赵崇昭满意地点点头,对谢则安说:“你要不要带点新鲜的瓜菜回去?”
谢则安爽快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外面老贵老贵的!”
最后谢则安和谢大郎都抱着满怀蔬菜瓜果离开暖房。
他俩回到家后谢老夫人和李氏都吓了一跳,说:“你俩又乱花钱了?”
谢则安笑嘻嘻地说:“没乱花钱,殿下带我们去暖房摘的。”
谢老夫人:“……”
这两娃儿还真够大胆,那可是给赵英备着的,许多朝臣想吃还得等着赵英赐下呢!他们倒好,大咧咧地跑去摘,还老实不客气地摘了这么多!
摘都摘回来了,谢老夫人也不能叫人送回去。她只能叫下人帮忙送去冰库藏着,只取一部分晚上吃。
本来谢则安对吃的本来不太上心,没看见时也不会惦念,可它们一到了眼前他还真有点馋。他搓着手说:“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不如早点吃饭吧!”
李氏说:“哪有这样的道理,饿了也得饭点到了再吃。”
眼看谢老夫人也要训上几句,谢大郎直接拉着谢则安跑了。
谢大郎拦下了把菜拿去冰库的下人,挑了几种看起来最嫩的,领着谢则安往厨房走去。
离饭点还有很长时间,厨房里的下人没什么事干,都坐在一边聊天。见到谢大郎和谢则安进来时纷纷站了起来,局促地说:“小官人!”
谢大郎点点头。
他给谢则安写道:“告诉他们我们要借用一下锅子。”
谢则安两眼一亮:“大郎你准备偷吃吗?”
谢大郎听到“偷吃”这个说法,不太赞同地抿了抿唇。他放下手里的菜,在纸上写:“你想吃,我给你做。”
谢则安感动不已,摩拳擦掌地说:“我来生火!”
谢大郎怀疑地打量着他。
谢则安说:“你别小看我,我以前也不是没过过……”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口。
不管是来到这个时代前还是来到这个时代后,谢则安都很少去想“以前”,因为一想起来,难免又会触及心底那难以抹去的伤痛。
谢大郎静静地看了谢则安一会儿,见谢则安似乎不想再往下说,一语不发地去把菜洗干净。
等他转过头时谢则安已经把火升起来了,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那安静的侧脸上,看上去有着罕见的寂然。
谢大郎怔怔地望了片刻,认真地给谢则安做起菜来。
青菜一向是最容易炒的,没一会儿就熟了,谢大郎把它们盛进盘子里,顺手切了根黄瓜用醋腌起来,放进托盘里端回谢则安的院子里。
谢则安刚才的沉静一扫而空,拿起筷子尝起味来,边尝边夸:“大郎你居然还会做菜!真是居家好男人!”
谢大郎也夹了菜,但吃得比较慢,目光一直落在谢则安身上。他有很多话想问谢则安,但又没办法说话。
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是个哑巴,既问不出谢则安刚才看起来那么难过的原因,又无法好好地安慰谢则安。
谢则安对上谢大郎的目光,一下子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谢则安说:“大郎你放心好了,我真没什么。在来到京城以前我没那么快活,不过都过去了。”他笑了起来,“遇到了你们以后我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
谢大郎一顿,抬筷的速度快了不少。
谢则安:“……混蛋!别和我抢!”
谢则安过了一个极其舒心的新年。
年后开始走访亲友,谢则安依次去拜访了姚鼎言、徐君诚、燕冲,最后跑去张大义家找张大义喝酒。
张大义脑筋最活,连过年也没闲着,他兴奋地对谢则安说:“三郎,你家芸娘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娃儿啊!”
戴石和芸娘是谢则安最先挑到身边教导的人,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后戴石决定继续留在他身边,芸娘却主动要了份差事,跑去作坊那边埋头钻研。
谢则安挑挑眉,问:“芸娘做出了什么?”
张大义的语气充满了欣赏:“你不是说要造什么玻璃吗?芸娘把它造出来了。而且作坊那边的工匠们都对她服气得很,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私塾”那边的人都是谢则安亲自挑的,自然不会怀疑他们的能力。可听到芸娘真的把玻璃弄出来了,谢则安还是有点惊讶。
其实玻璃不难做,无非是找齐原料、高温熔制。高温这一点张大义拿下的作坊里就有现成的大炉,难的是怎么把整个工序完善起来。
谢则安大概知道要用什么原料,可要他把整个熔制过程弄出来却是不可能的,只能在一步步地摸索!
没想到芸娘才过去小半个月,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看来他一不小心捡到宝了啊!
谢则安兴奋地让张大义领自己去瞧瞧。
张大义说:“我这里就有几块!芸娘昨天才送到我这边来,托我拿给你看呢。”
张大义命人把郑重其事地用布盖起来的玻璃抬出来放到桌上。
下人把盖在上面的布扯开,露出了几片光可鉴人的玻璃。
谢则安两眼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
能做很多事儿,赚很多钱!
第五十四章
年后就是谢老夫人五十五岁寿辰。
她并不打算大办,只打算自家人吃一顿。
丈夫的归来,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谢则安和谢大郎按照原计划给谢老夫人写了九十九个寿字,在徐君诚的督促下,谢则安的字已经算是能看的那一挂了。谢大郎本就勤快,写出来的字竟比谢则安的更好一点。
谢老夫人看到长孙的手迹,心中大慰。
谢老夫人牵着谢大郎的手说:“你爹没给你起名,是想你能自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如今你也识字了,不如趁着奶奶的寿辰想个名字吧。”
谢大郎沉默片刻,掏出纸笔写了一个字:聿。
谢季禹看到聿字以后怔了怔,很快想到了两个含义:一个是它的本意,指笔,从这方面来解释的话,这也许是他家大郎决定以后都以笔代口的意思;另一个含义却值得思量,聿,循也,他家大郎准备追随谁?
谢季禹不由往谢则安身上看了看。
谢则安有些莫名,不解地回望。
他虽然在徐君诚和姚鼎言的敦促下看了不少书,可要论“基本功”,那肯定是比不过谢季禹的,所以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
谢则安探过头去看谢大郎写的字,夸道:“谢聿,还挺好听的!”
得到了谢则安的认可,谢大郎唇边抿起了一丝笑。
聿字的读音和谢季禹的名字有些许相像,不过谢大郎都挑上了,谢季禹哪会去讲究这个?他笑着说:“那我明天就修书一封,让你们大伯把你们兄弟俩的名字一起记进族谱里面。”
一家人正要动筷,忽听有人来报:“官人,姚先生来了。”
谢季禹一愣,看向谢晖。
谢晖握了握妻子的手,说:“我回屋里等你。”
谢老夫人有些心酸,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几人“死而复生”,本就够耸人听闻了,还有个恭王在里头搅合,谁知道传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救回他们的杨老并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临均”的存在,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谢季禹亲自去迎姚鼎言。
姚鼎言是带着贺礼来,见到谢季禹迎出来后说道:“季禹,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把我赶走吧?”
谢季禹说:“姚先生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哪会赶走?”
姚鼎言上前向谢老夫人祝寿。
谢老夫人还没说话,又有人来报:“徐君诚徐先生来了,还有秦明德秦先生。”
姚鼎言说:“看来季禹你想低调也低调不成啊。”
谢季禹愣了愣,苦笑说:“白天在工部时和明德提了句……他平时总和我吵,心里却是把我当朋友来着。”
姚鼎言却不这么想。
也只有谢季禹才会这么认为!
上次他还想借着改良印刷术的机会和谢季禹拉近关系,没想到谢季禹跑去火药作坊那边闭关去了,直接把那大好的机会给了秦明德。秦明德在那以后回家回得特别勤快,恐怕是去问秦老太师拿主意吧?
秦老太师能拿什么主意?秦老太师这种人最看重名声,上回他已经设了个套,除非秦老太师肯承认自己心胸狭窄因私废公,否则绝对不会再阻挠《字典》的修撰。
秦老太师当然只能让秦明德尽全力去改良这个印刷术,好让秦家在这件名留青史的好事上分一杯羹——连陛下都把太子派过来挂名了,秦老太师能不心动吗?
谢季禹往整件事里头扔了秦明德这么一个人,居然阴差阳错地调和了两边的矛盾,让他们一下子有了共同的目标。
不管谢季禹是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姚鼎言对他的兴趣都越来越大!
谢季禹不知道姚鼎言的想法,亲自到外面将徐君诚和秦明德迎进来。
秦明德说:“刚和徐先生聊起伯母今天寿辰,徐先生说要和我一起来。”
谢季禹望着徐君诚说:“徐先生有心了,”说完他才转向秦明德,“明德你也有心了。”
三人正要往里走,门房又追了上来:“官人,官人!太子爷来啦!”
谢府的仆人鲜少这么失态,主要是今天这样的人物接二连三到访,他们平日里再稳重也忍不住大吃一惊,心里甚至暗暗窃喜:“莫非官人要高升了?”
虽说这些年的清净大伙都熬习惯了,可到底是潼川谢家出来的人,谁不盼着自家官人位列公卿、官居一品?
看到京城里有名的几个人都来给老夫人祝寿,他们心里高兴啊!
谢季禹扫了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
他和徐君诚几人回身相迎。
赵崇昭这次穿得很正式。
谢老夫人是先皇后的姨母,他理应尊谢老夫人一声“姨奶奶”,只是这些年谢老夫人极少露面,他渐渐地都把这位长辈抛诸脑后了。今儿和妹妹提起“三郎祖母寿辰”,妹妹打发他代她过来贺寿。
赵崇昭好些天没见到谢则安了,想到上回谢则安摘瓜菜时的高兴劲儿,又亲自去暖房扫荡了一通,差人抱着一批蔬菜瓜果来谢府。正常的贺礼自然也少不了,都是从他和晏宁的私库里面取来的!
赵崇昭见到谢季禹,乐了。他喜欢这个“表舅”,因为谢季禹比他亲舅舅有趣多了。
赵崇昭少有地喊:“表舅不必亲自出来,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徐君诚听到赵崇昭这称呼时微微讶异。
谢季禹平日里着实低调,几乎没人记得他和皇家还有这一层关联。
几人一起入内,赵崇昭第一个跑上前,乖乖喊了声“姨奶奶”,献宝似的把自己带来的贺礼一一拿了出来,还特意替晏宁公主给谢老夫人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