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上——Sophia
Sophia  发于:2015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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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来,吻了吻珍妮的手背:“小姐。”随即客套地向雅各点了点头:“先生。”

“多亏了你啊,雅各,”雷耶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塞维涅子爵从来没有进过雷耶歌剧院,今天第一次大驾光临,想必是你昨天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吧。”

这怎么可能!这只不过是阿尔伯特一时兴起吧!雅各一时语塞,向阿尔伯特看去。阿尔伯特简短地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珍妮:“小姐,敢问您的芳名是?”

珍妮微微红了脸:“我叫珍妮?利尔,是雷耶歌剧院新来的抒情女高音,正想要竞争《巴黎一夜》女主角洛伦的角色。”

“我非常期待。”阿尔伯特笑了笑,“您说话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动听,唱起歌来一定会让我们耳目一新吧。请问,您是否愿意允许我今天与您共进午餐呢?”

珍妮的脸更红了,雅各的脸色则沉了下来。雷耶先生赶紧打圆场:“哈哈,塞维涅子爵,您这一套在利尔小姐这里可不管用。珍妮已经和雅各订婚了,您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阿尔伯特挑剔地扫视了一眼雅各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原来如此。那么莱格里斯先生,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一起参加我们的午餐?”

雷耶先生对着雅各挤眉弄眼。雅各明白,雷耶先生急于拉近阿尔伯特与剧院的联系,昨天借礼服给自己穿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于是他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

“很好。”阿尔伯特满意地笑了,转向雷耶先生,“雷耶先生,那我们开始吧。”

珍妮唱得很棒,雅各边弹边望着舞台上认真歌唱的未婚妻,心中涌起温柔的情感。他和珍妮青梅竹马,常常一起唱歌玩耍。后来他进了音乐学院,珍妮则因为家境贫寒而放弃学习,做了家庭教师。雅各不忍心看到她浪费自己的歌喉,常常晚上给她加课练习,最后她终于凭实力被招入了雷耶歌剧院。他们的爱情与其说是充满激情,还不如说是通过时间和经历的磨练慢慢积淀下来的深厚的情感。

珍妮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巴黎一夜》的女主角。雷耶先生宣布演出阵容的时候,珍妮尖叫着扑进雅各的怀里,两人在阿尔伯特阴沉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

“您有一位优秀的导师。”在剧院餐厅吃午饭的时候,阿尔伯特对珍妮说。

珍妮把手搭在雅各拿着叉子的手上,自豪地说:“谢谢,我的导师就是他。”

“哦?莱格里斯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啊。”阿尔伯特挑起眉毛,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不过利尔小姐,我说实话,您需要一些专业意见。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单独辅导您。”

珍妮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塞维涅子爵,雅各他可是巴黎音乐学院毕业的,难道还不够专业么?”

阿尔伯特笑得一脸玩味:“这样看来,在莱格里斯先生面前,我反而成了门外汉了。那么利尔小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呢?”

珍妮羞涩地低下头去:“还没有定。”

“莱格里斯先生,我劝您抓紧时间。利尔小姐光彩照人,又有如此美丽的歌喉,成了女主角之后,会有许多绅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到那时候,可千万不要后悔。”

雅各听不下去了,放下刀叉,冷冷地说:“塞维涅子爵,请您不要信口胡言。我和珍妮非常相爱,无论荣誉还是困苦,都不会把我们分开!所以,谢谢您的建议,但是,您确实多虑了!”

珍妮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雅各的衣袖,小声叫:“雅各,够了。”

雅各忿忿地瞪着阿尔伯特,还是没有再拿起餐具。阿尔伯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别当真嘛,莱格里斯先生,我也是出于好心。如果冒犯了利尔小姐和您,我深表歉意。”

午餐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阿尔伯特表示会邀请珍妮到塞维涅府上拜访,不过珍妮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他上声乐课。

雅各垂头丧气地回到剧场,在钢琴边坐下,望着周围急急忙忙准备第一场排练的同事们发呆。珍妮坐在舞台边上,旁若无人地读谱,一如既往地认真。雅各想起阿尔伯特轻浮的调侃,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接下去的两周风平浪静。大家各自背台词,紧锣密鼓地排练《巴黎一夜》。雅各刚巧读到报纸上一首名为《画家梦》的叙事诗,觉得很有趣,便联系了作者。那诗人是个爱好文艺的银行职员,本来就是雷耶歌剧院的常客,还听过雅各的演奏,听说雅各有意向把小诗改成歌剧,欣然同意帮他作词。至于阿尔伯特,他再也没有在雷耶歌剧院出现过,起初他还时不时派仆人邀请珍妮前去拜访,被珍妮拒绝了多次,也就不来了。

这天清晨,雅各照旧揣着《画家梦》的草稿,早早地来到剧院,大部分乐师和演员都已经到了,都兴致勃勃地等着听他演奏新写的曲子。每天排练前,雅各都会在剧场乐池的钢琴上弹他的《画家梦》,起初只是让珍妮她们几个早起的演员谈谈感想,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早来的同事越来越多了。

雅各新作了一首剧中的舞曲,是女主角生日聚会上大家跳舞庆祝的场景。围在钢琴边的人群也被旋律感染,跟着节拍蹦蹦跳跳起来。雅各自己也弹得摇头晃脑,望着跳得满脸红晕的珍妮,满心欢喜——他大概得感谢阿尔伯特,多亏了他的挖苦,雅各才憋了一口气,要写一出真正的属于普通人的歌剧给他看看。确实,对他来说,写这些平凡的题材方便多了,只要流畅地记录下平时萦绕在自己脑海的旋律,根本不像之前构思《特洛伊的海伦》时那样焦头烂额。

“真过瘾!”一曲终了,人们纷纷鼓掌,“太棒了!”雅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珍妮趁他不注意凑过来亲了他的脸颊一口,把雅各吓了一大跳,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大家起哄起来:“都快结婚了还那么害羞啊雅各!”“雅各,宣布订婚到现在了,人家姑娘都比你主动!”“亲一个,亲一个!”

雅各一时不知所措,正犹豫着,雷耶先生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安静!安静!我有一个重要通知!”

大家齐刷刷地转向雷耶先生,看到他那极罕见的沉重表情后,蓦地闭了嘴。

“还有几个月就要召开三级会议了。王室已经下令,从今以后,凡是描写市井生活的歌剧,除了塞维涅子爵的作品之外,都有蛊惑人心的嫌疑,一律不许上演。”他转向雅各,同情地说道,“雅各,现在风声很紧,你的歌剧得停一停,不管什么题材,都不要写了,安安心心排练塞维涅子爵的作品吧。为了剧院的生存,我很抱歉。”

雅各僵在原地,他一下子无法理解雷耶先生的话,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总算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写不成了。雷耶先生踏上指挥席,把乐谱放好,人们向雅各投去怜悯的眼光,沉默地匆匆各就各位了。只有珍妮留在雅各身边,紧握住他冰凉的微微颤抖的右手。

“利尔小姐,就位吧。今天我们排练第二幕。”雷耶先生严肃地发话。

珍妮松开雅各,上了舞台。雅各机械地坐回琴凳上,翻开《巴黎一夜》第二幕的琴谱……

雅各整天都过得很恍惚,他死死地抱着自己那叠《画家梦》的乐谱,即使吃饭时也把它放在面前,仿佛他一转移视线乐谱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歌剧作品,但他的作曲生涯还没有开始就要终结了——不是暂时中止,而极有可能是永远结束。化为徒劳的还有他当年在音乐学院一如既往的坚持,他和父亲对音乐的热爱和梦想。帮别人的歌剧伴奏……这决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像刚才一样,看着大家在他的音乐声中快乐地翩翩起舞,想让人们大声唱出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下班后,他冒着大雪跌跌撞撞地回家,给壁炉生火,然后把乐谱投入熊熊火焰之中。

第四章: 阿尔伯特的本性

“雅各!你清醒一点!”身后传来珍妮惊惶的尖叫,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团黑影就用力把他推开,一把将即将被火焰吞噬的乐谱抢了出来。“雅各,不要这样。”珍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气喘吁吁地站起身,用手臂护住怀里的乐谱,好像生怕雅各要伤害它一样。

雅各颓唐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做其他任何动作,因为一旦发出声音,他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他的鼻子很酸,视线也已经模糊,但在珍妮面前,他不可以流泪。

珍妮惊魂初定,深吸了口气:“雅各,不让演就不演,但这是你的心血,你不可以把它付之一炬。雷耶先生不会允许,我也不会允许!”

雅各闭上眼睛,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向珍妮的方向伸出手,示意她把乐谱还给自己。

“答应我你不会再想办法毁掉谱子。”珍妮娇柔的声音异常坚决。

雅各叹了口气。

“雅各,看着我。”珍妮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雅各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他听到脚步声走近,珍妮温热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头顶,随即又走远了。珍妮打开门,信誓旦旦地说:“雅各,乐谱先交给我保管。相信我,这部作品一定可以公演。”

雅各的乐谱到了阿尔伯特的手上。

阿尔伯特笑吟吟地倚着钢琴:“我最后请问一遍,利尔小姐,您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是的。”珍妮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坚决地说道,“希望您为雅各的歌剧署名,其他事情不需要您操心。只有这样,雅各的歌剧才能上演。”

“要是这部歌剧以我的名义上演,那它的质量就和我的名誉息息相关了。这是涉及我名誉的大事,得等我看了再说。”阿尔伯特说,“您先回去吧,我看完了派人送还给您。”

珍妮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坚持道:“请您现在就看,子爵先生,这是他的初稿,如果被我弄丢了的话,他会很生气的。”

阿尔伯特惊讶地挑起眉毛,打开了文件夹。

他必须承认,当他在布封伯爵夫人的沙龙上遇见雅各的时候,曾有过一瞬间的动摇。这个面色苍白、局促不安的青年显然不属于他声色犬马的生活,但流淌在雅各指尖的音乐却把他镇住了——乍一听只是普通的、悦耳的音乐,但仔细一听,却有一种令人流泪的真诚。雅各眼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忍不住多看了那个不起眼的琴师几眼——或许是那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吧,还有某种虽然极力压抑但隐藏不住的勃勃生机。这些,阿尔伯特从来都没有过。

他对雅各的好奇很快就被那什么《特洛伊的海伦》打破了。只不过又是一个一心挤入上流社会的庸才罢了,之前听到的堪称天才的音乐大概只是巧合。他冷笑着说了几句自己现在已经记不清的话,然后把关于这个青年的记忆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究竟是为什么破例去了一趟雷耶歌剧院,为什么向珍妮献殷勤……他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无聊吧。

但现在他手里捧着的,俨然仍是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雅各。这不可能出自哪个沽名钓誉的毛头小子的手笔,恰恰相反,那股年轻人与生俱来的冲劲,还有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旋律,让阿尔伯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倔强的眼睛。全剧洋溢的理想主义和脉脉温情显然与阿尔伯特的世界观格格不入,但他又情不自禁地被它们深深吸引……

这是一部天才之作。

更何况这还是初稿,却并无任何修改的痕迹,仿佛只是把心中的声音默写出来一般。自然,歌剧里还有一些瑕疵,尤其是太过小心翼翼,仿佛害怕犯下什么错误一样,却反而束缚住了更多创作的可能。一旦突破这一束缚……阿尔伯特想象着修改后的歌剧,不由打了个战栗。

自己那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他突然感到有些害怕,接着便被愤怒所取代了。

珍妮敏锐地观察到了阿尔伯特神情的变化,怯生生地问道:“怎么,写得不好么?”

“这是初稿?”阿尔伯特机械地问。

“是的。”珍妮急着帮雅各辩护,“正因为是初稿,所以还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他会花时间修改的……”

阿尔伯特满脸严肃:“这是一部天才之作。”

珍妮一愣,随即激动地叫道:“那么……”

不行,不能那么简单!一个恶毒的主意悄然浮上心头,阿尔伯特牵起嘴角,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心中的念头:“那么,利尔小姐,麻烦您夜里再来拿。10点,我等着您。”

“您这是什么意思?”珍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求我办事,总得给些报偿吧。”阿尔伯特暧昧地笑道,“更何况是给违禁歌剧署名这样的大事,我可是押上脑袋做的。”

珍妮终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脸色煞白,对他怒目而视:“子爵先生,我是雅各的未婚妻,您不可以……”

“那这个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阿尔伯特故作失望,拿着文件夹向壁炉走去,“既然莱格里斯先生想烧了它,那我们就满足他的愿望吧。”

“请等一下!”珍妮失声大叫,站起身来,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阿尔伯特回过头,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女孩,她低着头,肩膀颤抖着,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我会准时前来。”

“少爷,您该出发了。”管家威廉捧着阿尔伯特的大衣走进书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阿尔伯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十字架:“再过一会儿吧。”

“少爷是在为什么烦恼着么?”威廉察觉出阿尔伯特神情不对,关切地问道。他在塞维涅家已经工作了20年,看着阿尔伯特长大,也知道阿尔伯特自16岁起就不再祷告,让老爷、夫人很是头疼。但利尔小姐走后,阿尔伯特在半天里就祷告了好几遍,像是着了魔一样,把威廉吓了一跳。

“没什么。”阿尔伯特勉强地笑了笑,“10点之后,我就去杜波瓦家的舞会。您去做您的事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威廉总算退了下去,阿尔伯特叹了口气,把手肘搁在书桌上,又不由自主地去看十字架。

虽然家里总挂着十字架,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他来说这只是摆设而已。他清楚地记得,16岁那年的夏天,一个贵族到塞维涅家在郊外的庄园拜访,父亲叫他带那贵族的女儿参观庄园,走过河边的时候,正看到几个年轻男仆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他的身体里突然升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惊恐万分地拉着姑娘跑回庄园,随后就大病一场。

大病之后,他就再也不做祷告了。这一晃就过了12年。

在这12年里,他和数不清的贵族小姐甚至已婚夫人们调`情,不过仅仅停留在口头,他从来不会付诸行动——他不是顾虑“情敌”的报复,他是根本没这个想法。女人有甜美的歌喉和纤细的手指,但他闻到那浓烈刺鼻的香水味道就窒息。

当然他也极少对男人做出真正的行动。一方面贵族中的同道中人屈指可数而且无不令他恶心,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屈尊去拜访有些贵族常常匿名光顾的街头小店。他对庄园里的男仆出过手以纾解欲`望——只是单纯的发泄罢了,自然是费尽心机逼他们保守秘密的,但他很快就厌倦了。他总觉得心里少了一块,空落落的。他曾经试着用音乐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越写,心里就越空,渴望就越强烈,直到最后,音乐成了机械的工作,连他的内心深处都触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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