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昭高兴地和燕凛聊了起来。
一直在旁听的秦如柳还在为燕凛刚才的话吃惊。
以燕家的背景和太子侍读这个身份,燕凛选择弃文从武的话真的太让他意外了——偏偏燕凛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秦如柳不由想起入东宫前祖父曾经把他叫到跟前嘱咐:“燕家人脾性耿烈,家风极好,你可以多和燕七亲近亲近。但是那个谢三郎……”
秦如柳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听燕凛和赵崇昭说话听得兴致勃勃的谢则安。
秦如柳觉得这少年乖巧听话得跟他弟弟一样,而且还刚救过自己一命,实在不明白祖父为什么叮嘱自己别和他走得太近。
秦如柳不看谢则安还好,一看又惹上麻烦了。
赵崇昭和燕凛聊得起劲之余抬眼看了看谢则安和秦如柳,见谢则安专注地听自己说话时他很满意,等瞧见秦如柳盯着谢则安看时就不乐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秦如柳三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赵崇昭已经直接拉过谢则安的手往前跑:“我领你去看做好的沙盘,早照着你说的弄出来了!燕七你也来,这东西特别有趣!”
秦如柳又被直接忽略了。
燕凛回头招呼:“一起过去吧。”
秦如柳对别人的喜恶一向很敏感,闻言摇摇头说:“你去吧,殿下不太喜欢我,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燕凛说:“不,他是特别喜欢三郎,你和三郎走得近他才会生气,你多和我说话就行了。”
秦如柳又呆住了。
这是什么道理?
燕凛耐心解释:“三郎和殿下早就认识了,你没听殿下说那什么沙盘就是三郎的主意吗?殿下这个年纪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往往是有占有欲的,不管是玩具还是朋友。我们想找三郎玩的话,出宫后再去找他玩就是了。”
秦如柳愣愣地点头:“我明白了。”
燕凛一般是不太理人的,多说这么几句已经很难得了。等看见赵崇昭说的“沙盘”后,他也立刻把秦如柳抛诸脑后!
没办法,这沙盘做得逼真,把高低起伏的山势都弄了出来,渗进了骨子里的燕家人天性让燕凛一下子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他跑过去和赵崇昭一起爱不释手地摆弄起那些代表着各种含义的木质、铁质小旗,恨不得马上和赵崇昭在沙盘上玩一场。
赵崇昭比他更手痒,虎着脸对燕凛说:“燕将军,可敢与我一战!”
燕凛说:“敢!”他瞧向身后的秦如柳,“秦军师,你在我后方替我谋划。”
赵崇昭不甘落后,喜滋滋地说:“三郎,你来当我的军师!”
谢则安一笑:“敢不从命!”
秦如柳:“……”
虽说两边会的东西都比同龄人多,可真正在沙盘上模拟战局时还是搞得一塌糊涂,双方都犯了不少低级错误,死伤了一大批“士兵”。可燕凛和赵崇昭都不是甘心认输的人,他们摩拳擦掌开始了第二轮对战,战况十分激烈。
谢则安总觉得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
秦如柳到底是年纪最长的,比谢则安更快想起来:“……先生说两刻钟就要回去。”
燕凛咳了一声,问赵崇昭:“我们玩了多久来着?”
赵崇昭问旁边的内侍:“我们玩了多久来着?”
内侍颤巍巍地答:“半个时辰。”
四个人八目相对,一阵心虚。
谢则安当机立断地说:“殿下,跑!”
他的意思当然是他和赵崇昭先跑回去,留燕凛和秦如柳垫后。
赵崇昭立刻会意,拉着谢则安往回跑。
燕凛一下子明白了谢则安和赵崇昭的险恶用心,也赶紧拉起秦如柳迈步往前追。
秦如柳白着脸说:“燕七你先回去吧,我走回去就好。”
燕凛见秦如柳明明害怕得要命,偏还开口让他先走,只能说:“算了,哪有扔掉军师自己跑的道理?我和你一起走回去,”他冷哼一声,“我才不信他们跑得快就不用挨罚。”
最后他们果然都享受了相同的“待遇”。
将《论语》抄三遍,三天内完成。
徐君诚见过谢则安的铅笔和鹅毛笔,淡笑着补充:“只能用毛笔。”
谢则安:“……”
谢则安没数过《论语》有多少字,但他敢肯定把字数数出来后他肯定会更加痛苦。
他觉得自己手腕已经开始疼了!
徐君诚说:“都听明白了的话,接下来可以看看你们桌上摆着的那张纸,那是我给你们留的功课,回去后把这些书找出来看看。”
谢则安看着自己桌上那张翻了两页的“书单”,眼前一黑。他忍不住往左右瞧了瞧,发现他们的“书单”都比自己的要短,忍不住开口发问:“……为什么我要看的书特别多。”
徐君诚似笑非笑地瞧着谢则安,脸上明显写着“你说呢”三个字。
谢则安:“……”
好吧,他知道他那十张纸上的东西答得有点糟糕……
“放学”后四个人都没有了多聊几句的兴致,纷纷拖着沉重的步伐各自归家。
赵崇昭当然是第一时间去找晏宁公主诉苦。
晏宁公主想象着谢则安脸色发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崇昭看到晏宁公主的笑容后呆了呆,然后恼羞成怒:“好哇,我都受罚了,宁儿你居然笑我!”
晏宁公主说:“我是笑三郎。”说完后她又觉得喊得太顺口了,补充道,“你不觉得他平时像个小大人一样吗?能看到他苦恼的样子多难得。”
赵崇昭想了想,也乐了起来。他附和:“对的,确实很有趣!你不知道啊,太傅还给他布置了最多功课,拿到太傅给的书单时他那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儿都皱成一团,当时我都想伸手掐一掐了,”他两眼一亮,“嗯,明天一定要掐一下!”
晏宁公主说:“你不要欺负他。”
赵崇昭拍着胸脯保证:“哪能啊,我肯定不会欺负三郎!”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又忍不住问起了更多的事。
兄妹俩一直聊到了吃饭的点。
另一边,谢则安也回到了谢府。
李氏和谢小妹等了最久,见他回来自然是拉着他翻来覆去地问他习不习惯。谢则安报喜不报忧,挑些好事儿和李氏说,还翻出徐君诚给的书单煞有介事地说:“徐先生说我学得最快,所以给我留了最多功课!有几本书家里没有,我下午去得买呢。”
李氏欣慰地让他好好听先生的话。
李氏和谢小妹好糊弄,谢季禹却不好糊弄。
谢季禹是拿谢则安当自己儿子看的,谢则安当太子侍读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上心?他早托人帮忙留心一下东宫的情况,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谢则安四人受罚的事。
猜出谢季禹是不想李氏担心,谢季禹也不没戳破他,只是在和李氏回主屋前笑眯眯地对他说了一句:“那三遍《论语》记得好好抄。”
谢则安:“……”
正在吃饭的谢大郎抬起头看了谢则安一眼。
谢则安知道谢大郎耳朵灵,只能和他说出了他们四个人贪玩误了时间的事。谢大郎点点头,和谢则安一起回了他的院子。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大郎在纸上写:“你脚不太对。”
谢则安一愣。
谢大郎让谢则安坐到椅上,蹲到地上撩起了谢则安的衣摆,把裤管往上一拉,露出了淤青了一片的小腿。
谢则安说:“我还以为没事了……”
谢大郎拿了药过来帮他揉擦淤青的地方。
谢大郎手劲不轻,谢则安疼得厉害,忙说:“疼疼疼!轻点!”
谢大郎揉得更使劲。
谢则安眼泪哗哗地流。
谢大郎确定谢则安没什么大碍后就定定地瞅着他。
谢则安拿谢大郎没辙,只能把在东宫校场遇上的事告诉谢大郎。
谢大郎安静地听完,把谢则安的衣摆放了回去。
谢则安心有余悸地盯着谢大郎。
谢大郎在纸上写:“别乱逞英雄。”
谢则安心中一暖。
对于家里人来说,救人这种事再怎么好,也比不上自家人平安无事来得重要。
他说道:“我要是救不了当然不会逞英雄,今天那长枪都往人家脸上戳了,我要是不顺手推一把良心哪过得去?”
谢大郎点点头。
他又写:“你要开始抄《论语》了?”
这可真是戳到了谢则安的伤心事:“对。”
谢大郎写:“我帮你。”
谢则安两眼一亮:“好主意!”谢大郎的字是他教的,多多少少和他写的有点像,只要稍微注意一下肯定能蒙混过关!他高高兴兴地说,“反正你也要练字,就帮我抄一遍吧。”
谢大郎写:“还要去买书吗?我陪你去。”
谢则安说:“还是大郎你够义气!走吧,我们先去买回来。”
谢大郎提醒:“你下午还要去姚先生那。”
谢则安:“……”
谢大郎写道:“我把书拿回来顺便开始抄,你去姚先生那边。”
谢则安搓着手:“这怎么好意思……”
谢大郎写:“那算了。”
谢则安:“……”
总觉得他们家大郎学坏了!
谢则安把谢大郎手里的本子往旁边一搁,没脸没皮地说:“我们这就去买书!”
谢大郎唇角微微挑起,任由谢则安拖着自己往外走。
第三十三章
谢则安买完书马上去见姚鼎言。
姚鼎言自然也要问他在东宫的情况,谢则安直接把徐君诚给的“书单”拿出来让姚鼎言过目。让他没想到的是,姚鼎言看也不看,直接说:“你照着他给的单子去看就是,徐太傅经史读得最精,他选的书肯定是好的。”
谢则安有点意外。
姚鼎言说:“他这一点我还是服气的,我确实不如他。你有机会能向他请教就向他请教,肯定能大有助益。”
谢则安夸道:“先生好胸襟!”
姚鼎言说:“你可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你爹难道没和你说起过我脾气很拗,听不进别人的话?”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改口:“先生有着伸缩自如的胸襟,学生佩服!”
姚鼎言:“……”
师徒俩相处久了,谢则安的本性露了不少,好在姚鼎言本来也是个怪人,倒是不会因为谢则安这种玩笑话而生气。他说道:“这几天我要南下一趟,你不用过来了。”
谢则安松了一口气。
姚鼎言又说:“你回去后帮我向你爹说一声,问他要不要我帮忙捎个信给柳三思。”
谢则安一愣,说:“柳三思是谁?”
愣住的人换成了姚鼎言,他说道:“和你说说也无妨,这柳三思是你爹的好友,目前被流放到南边。”
谢则安思忖片刻,说道:“这位柳先生是那个柳家的人?”
姚鼎言点点头。
谢则安说:“先生要去见他?”
姚鼎言说:“柳三思是个难得的干才,我有些事想向他讨教讨教。”他说道,“以前我和柳三思没有交情,和你爹聊起来才觉得可惜——朝廷居然少了这么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谢则安说:“我会把先生的话带回去给阿爹。”
姚鼎言放谢则安回去了。
谢则安回府后马上找上了谢季禹。
谢季禹正在书房写信,见到谢则安后笑了起来:“今天你先生这么早就放人了?”
谢则安“嗯”地应了一声,说道:“先生让我给你带话。”他把自己和姚鼎言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对京城的局势不如谢季禹清晰,所以没有删改半句。
谢季禹听到神色微顿。
他点头说:“三郎,你对这事好奇吗?”
谢则安一怔,说:“好奇是好奇,可要是我不该知道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谢季禹说:“也不是不该知道,不过知道了对你也没半点用处,”他思考时说话时总会变慢,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先生故意让你知道,是想借这件事试探一下我的态度。”
谢则安觉得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真是累得慌。
他问道:“什么态度?”
谢季禹说:“你先生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可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他看了眼谢则安,“很多事并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做到的,这一点你先生已经吃过几次亏,所以这次他决定先把人找好。”
谢则安微讶:“先把人找好?难道他还能算好到时这些人会升到哪个位置?”
谢季禹说:“不,他不是这样想的。”
谢则安这才稍微安心,真要能想把人放到哪个位置就放到哪个位置,那是直接走一手遮天的权臣路线啊!
那样的话他就得担心了:自己居然当了权臣的学生,以后会不会有点危险……
见谢则安一脸如释重负的小表情,谢季禹淡淡一笑,扔出了一句令谢则安呆若木鸡的话:“他是想设立一个全新的掌权机构,把选好的人放进去,直接架空原有官员。”
谢则安:“……”
谢季禹说:“我看过你先生给陛下上的万言书,这就是其中一项。”他顿了顿,从书架里取下一份厚厚的文稿,“这是我当时记下来的,本来以为不会有用处,但还是留了下来。你可以拿回去看一看,但不要被别人拿走,毕竟这东西应该只有陛下那边有。”
谢则安关注的点顿时换了:“您看过后就能记下来?”
谢季禹微讶,抬头瞅着谢则安说:“很奇怪吗?你先生也是这样的,其实只要是想记的话,过目不忘不是难事。”
谢则安泪流满面。
能不能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你们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有的能力啊!
谢则安被打击得没再说话,谢季禹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饷,谢季禹才开口:“柳三思也不一样了……”
谢则安一愣。
谢季禹说:“南边太苦,他熬不下去了,”谢季禹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想回来。”
谢则安敏锐地察觉谢季禹的心情不是特别好,忍不住问:“您不想那位柳先生回来?”
谢季禹伸手扫了扫谢则安的脑袋,说:“他写信来了,问我为什么不提他表功……”
事实上他去完成柳三思没做完的差事,就是想让赵英别把柳三思忘得太快。可柳三思这就想要回来,想也知道不可能——柳三思却觉得他不替他向赵英表功是想独吞了功劳。
这次柳三思恐怕不仅写了信给他,还写了信给姚鼎言,要不然姚鼎言不会让谢则安回来试探他……
谢季禹收回了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则安沉默。
谢季禹叹息着说:“磨难和权势是最能销蚀人心的两种东西,三郎,我希望你以后能守住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