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草——浅羽兰
浅羽兰  发于:2015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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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祸得福的王子君脸上几乎要放光,他一拍身边的枕头:“宁夏来。”

宁夏走到床边:“干什么。”

“你坐嘛!”王子君还是拍枕头。

宁夏拿起枕头抱在怀中,靠床头坐了下来。转脸看向了王子君,他语气还是不冷不热:“干嘛?”

“我跟你说真的,我们复合吧。”王子君盯着宁夏的脸看,看他的表情。

宁夏沉默了一下,反问道:“你不是看不上我么?”

“我哪里看不上你了?”王子君撑着床往上正了正身子,是个要好好说服对方的模样,“我们最开始,是我追的你,追了一年多,你就不肯给我个准话,每次出去玩,我都骑车送你到家门口,跟我家还是反的。你说你爸妈不给你零花钱,所有买吃买喝的,也是我的钱。那会儿我也没几个钱。后来读大学,只要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想不起来给我打的,凡是你给我消息,我只要看到了都是立刻回,你是随心所欲的,聊着聊着就随时失踪了,回头也不给我一个解释。但是我不在乎,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毕业之后,你说你应酬多,我应酬也有,但我都能在十点以前回家,你十二点回来算早的。那会儿说得难听点,你不要生气哦,那会儿说得难听点,你就是个绿茶婊,我要是不喜欢你,我这么多年犯贱跟你玩。我实话告诉你,后来跟你分手,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因为我看不到一点点你为我们的关系做出的牺牲,总是我在退让我在妥协。这样不平等的关系,是看不到未来的。”

话说到这里,尽管还有话可说,但王子君做了一个停顿,要看看宁夏的反应,以免把人刺激大发了。

但是宁夏却很平静,他抱着枕头,偏脸看着王子君,也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只是看着,让人心里十分没底。

于是王子君就尝试以守为攻:“我今天不是想说这些的,但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分手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但我觉得那会儿说了也只是吵,我吵得太累了。现在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听我说一下心里话。”

宁夏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王子君只好继续说:“我在芬兰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留心你的消息,一开始是看博客,看社交网站,有微博之后我每天傍晚都在刷,因为那个点正好是你晚上发得最勤快的时候。我看到你微博了,那我那天就定心了。也不是说我对你用情有多深,就像是一种习惯。我看到你在网上说,一个人过烦了,我突然就坐不住了。其实交税我已经到年份了,我也没有去申请绿卡。虽然我的确是不适应那里,但我今年回来,我真的是来找你的。”

宁夏听了他的长篇大论,既不愤怒,更不感动,而是确实无话可说。但王子君要他的反馈,问他怎么想。宁夏说,你让我想想吧。

王子君吃了一掌太极拳,只好老实躺回床上。同时觉得宁夏真是不一样了,居然没有一蹦三尺高,比以前成熟多了。

23、不甘心

宁夏一边想,一边在积极地找房子,酝酿着在内环里再造个窝。李振杰那里是不再回去了,那个比萨斜塔式的建筑被鉴定为建造地下车库时挖到了地基,剩下的就是小区居民和开发商维权的过程。

王子君在屋里闷个半个月,胖了十斤,脸颊都格外丰润起来了。宁夏看到他这个样子,就隐隐地觉得有些讨厌。

其实照理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和好的障碍,要说有,连宁夏也感觉,是自己的作病犯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爱王子君了。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诚惶诚恐,觉得夜都是凉的。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待在同一屋檐下,他安心的同时又感到了不甘心。

王子君对他来说是毫无新意的,要重新接受也很容易,不过是回到过去的轨道里。可过去的轨道值得他珍惜吗?他曾经怀念过那段时光,可那是在他最孤独的时候。现在孤独已经没有了,他又有了挑选的余地,他突然发现过去的那段感情,没有那么值得怀念了。

再说王子君的去和来,得到他同意了么?凭什么他就能自我感觉良好地代替两个人做决定?就不想遂了他的意。

在自己的房子里,王子君感觉自己成了个外人。宁夏帮忙他的起居,但并不照顾他的感情。早出晚归的小徐同学,也见异思迁地冷落了自己。他似乎是不爱亲近伤病员似的,每天蝴蝶一样围绕着宁夏飞舞,喊自己“子君哥哥”的次数都骤减。最后一次正经和自己说话,似乎就是刚受伤那天的“你们不合适”。

其实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只不过是在可选择的范围内择优而处。有时候你的范围内空无一人,有时候恰巧有那么一个人。你懒得再去柳暗花明,便捧着这一处念念不忘。而真的一直受到冷落,那么热情也会被打击,开始产生对自己的怀疑了。

而王子君,却连怀疑都懒得了。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宁夏,了解到一个非常耐心的地步。只不过让他再全副精力去哄着对方,却也是不愿意。让他自己去想通吧。

王子君是个豁达的人,能吃吃,能喝喝,单脚也可以满公寓蹦。他的心情不受影响,身上的肉也养得越来越多,连小肚子都鼓了起来。于是他又在床上每天练仰卧起坐,惹得徐琬琰站在他床边说:“你这样不对,小心伤着腰。”

两个月后,王子君基本把脚养利索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密谋要给宁夏一点刺激,不让宁夏日子过得太平稳。他想自己可不能再让宁夏觉得自己是囊中物了。鼓动徐琬琰的方法已经破产,那小子怎么看都是花红柳绿,偏偏咬定自己是直男不肯配合,近来更是吃错了药似的围着宁夏转。

王子君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工作中去。当然也就是做做样子,从表面上看,他是非常忙了。他一周要好几天对宁夏知会说:今天加班,最近项目加紧上马,先吃饭别等我。

宁夏本来就不想等他。只不过一个房子不烧两次饭而已。宁夏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然而徐琬琰晚训不回来,王子君加班不回来,他又落到了一个人吃饭的境地。如今再简单烧烧捧起碗来,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惶恐,也不寂寞。但却感到了无聊。他想一个人还是不行,但按部就班也不行。

这天宁夏老单位的几个同事聚餐,来的是两女一男,加上宁夏性别均衡。他们是同一届进的电视台,若干年下来,两个女的一个已婚已育,一个已婚未育,很有共同语言,而两个男的,却还都打着光棍。

话题绕着绕着,又来到两位女士关心两位男士的终身大事。另一个男士,长得体态丰腴,脸有横肉,虽然性格很好,但对适龄女性的吸引力总是不足。他总是对外说,还不想结婚,不想找女朋友。电视台的女的都是人精,也不拆穿他,把火力集中到宁夏的身上。宁夏是个基佬,她们都知道,但她们就觉得,即使是基佬也不该是个单身的基佬,因为相貌和身材都是优秀的。“你真的从来就没想过找个人稳定下来吗?”

宁夏在她们眼里是一以贯之的单身,像一个极端挑剔的钻石王老五,怎样环肥燕瘦的gay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找不到。”宁夏喝着腻得不得了的苹果马提尼,有心拿一杯龙井来漱漱嘴。一口之后,他把玻璃杯推开,无意再喝了。

两个女的合力挖一块浓情巧克力蛋糕,一边对宁夏笑:“我们给你介绍。”因为是非常熟了,那个脸上有横肉的男士也对宁夏开玩笑:“反正你也喜欢男的,如果你是女的就好了,我俩就能凑合了。”话音一落,对面的女的已经笑成一团,也不说笑什么,只是笑。

宁夏倒不客气:“我能看得上你?你去减减肥吧。”

“我在减。”这位男士义愤填膺起来,“我比上周轻了3斤了。”

晚上要散的时候,那位已婚未育的女性由于丈夫加班,因此提议转战酒吧再喝一轮。奶妈急着回家奶孩子自然不去,而那位比较丰腴的男同事,放着酒吧这种猎艳场所不去,坚称要回家看球。宁夏欣然同意与那妹子两人同往,结果还没到酒吧街,那女的走着走着脸色变了。宁夏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似乎来例假了。宁夏说那你怎么办?那女的说我找个超市买包卫生巾。然后被她找到了,她又要找厕所,从某商场的厕所出来后,她面色凝重地对宁夏说,她得回家,因为血渍弄到身上了。

因为没有把宁夏当成一名标准的异性,所以她说起话来没有顾忌。而宁夏听了这些言论,即使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能说出来。送这位朋友上了出租车后,宁夏转身还是往酒吧街走。

他这人有个特点,就是想好做什么事,很不喜欢被临时改变计划。比如此时,他夜里是愿意去酒吧坐一坐的,但临时失去了同伴,让他打道回府,他会非常非常地不甘心。

24、厌欲

酒吧街上老外和外地客居多,宁夏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打量一家连一家的特色酒吧。最后他在一家小酒吧的门口站住了,因为里面传来的歌声还挺不错的。

他掀开帘子走进了这家小店。这真是一家十分小格局的酒吧,对着大门的是一圈吧台和一个小舞台,小舞台上是一男一女的演出者,男的弹吉他,女的在唱歌。吧台和舞台前面,是散落在各个角落的一些布艺沙发,沙发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低声交谈的人。

宁夏坐到了吧台边,只是听那女生唱歌。女生的头发是海藻状的长发,人极瘦,嗓音有些枯哑,但非常有味道。宁夏注视着她的脸,心想这样的女人是不能卸妆的,不是说卸妆了变丑,而是那种自卫的姿态,随着粉屑眼线和唇膏都会掉光了。

他大概待了有半个小时,沙发那里起来一个人,走过来找他说话。“一个人来的?”说话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的,五官是英俊的,但是气质油腻。宁夏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去,他不禁想自己要是再过若干年,会不会也是这种在世俗中浸泡已久的油条味。而那男的似乎是感觉自己很帅了,积极主动地要和宁夏交流。

“一个人。”宁夏回答他。

“过去一起坐坐?”他对着宁夏发起了邀请,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角落里的那桌。他的同伴们也都看着这里,带着笑模样。

宁夏说不去,我听歌。

“喜欢音乐?”他有各种话题接续,就像从纸巾盒里随时可以抽出一张纸巾来。

“就随便听听。”宁夏说。

他看宁夏的酒快喝完了,就拉来了酒水单:“我请你喝一杯。”

宁夏就笑了,说好呀。他搜索着酒水单的价目表,专挑这家小店里最贵的那一列看,最后要了一瓶1800元的威士忌。然后他对那男的说:“你钱不够的话可以我请。”那男的把脖子一梗:“当然我请。”

他们喝酒的时候,男的就说:“我看出来了,你失恋了。”

宁夏问,那你呢?

男的说,我是从北京来出差的。

宁夏说,那些是你同事吗?

男的说,也是刚认识。

宁夏说,你多大了?

那男的愣了一下,笑了,反问你猜?

宁夏说我不猜。

男的说我四十一了。说完看着宁夏,等宁夏夸他年轻。

宁夏是有点意外,但不能如他意。“你结婚了吗?”他问男的。

男的也有点意外,笑:“当然结婚了。”

“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

“照片有吗?”

“……身边没有。”男的似乎并不愿意把女儿的形象奉献出来,然而宁夏那边刚刚干笑了一声,他就改了主意:“哦,我手机里有一张!”

他低头翻着手机的相册,然后把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展示给宁夏看:“这是她20个月的时候,现在已经2岁多了。”

宁夏并没有对孩子很大兴趣,他歪着脑袋撑着脸,点头道:“挺可爱的。”也没有细看的欲望。

那男的一边收起手机,一边一巴掌拍到宁夏膝盖上:“喜欢就自己生一个!”他那掌拍完,手就停在宁夏膝盖上不动了,而宁夏也抬高了手,一掌拍下去,拍在了男人的手背上,啪地一声响透了窃窃私语的酒吧。

“孩子烦。”宁夏说。

男人笑了:“你有孩子就不这么说了。”

宁夏问他:“我上哪儿有去?”

男人低头,笑。

他们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间或这么胡言乱语。到了十二点的时候,宁夏说我要走了,男的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宁夏说我不回家了,我就楼上开个房间对付一晚上。你呢,你住哪里?

那男的说,这么晚了我也不高兴走了,我也住楼上吧。你不介意跟我分摊一下房费吧?宁夏说行。

楼上是一家连锁快捷酒店,那男的开房,要了个大床房。拿门卡开了门,他刚想跟宁夏调情,宁夏坐在床上说:“你先去洗澡吧。”男人站在宁夏边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宁夏的肩。他转身脱衣服洗澡去了。

他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来了。然后宁夏站起来,走到房门口拉开门就出去了。下到街上,酒吧街还是灯光闪烁,然而走出这条街,大马路上却很黯然。出租车的红灯绿灯接连闪过,宁夏叫了辆车回去了。

到了家,王子君来给他开门,闻到他一身酒气,又兴师问罪:“你跑哪儿去了?”“和同事喝酒。”宁夏绕过他要往里进。王子君自知没有立场管他,但还是忍不住要生气。搅了一把热水毛巾递给宁夏,他站在客厅里等宁夏擦完了,再进浴室去搓毛巾。宁夏一头扎进自己卧室,扑在床上。他的脑子开始发沉,情绪低落,但并没有醉得失去意识。他想真没劲,没有想要的,他想要什么样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不想要什么样的,他却知道。

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他看不上。剩下的百分之十里,百分之五看不上他,另外百分之五是鸡肋。王子君不是鸡肋,他是鸡肋上的鸡胸肉,要是蘸着酱油就会很好吃,空吃实在太淡。

宁夏又想起了多年以前对王子君的感觉。最初也是一样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尽管王子君是个活泼的人,但那活泼就仿佛是阳光,对于并不寒冷的人来说只是稀松平常。后来被他孜孜不倦的劲头所打动,真的同意交往之后,还是有情侣之间的默契。只是现在,王子君是不肯再拿出当时的劲头了。一来是人大了要面子,二来,宁夏想,他觉得我不值得。

我没有他当时想象中的那样好。所以他也是对我很有保留的。换成是几年前的宁夏,肯定就甩脸子了。可是宁夏现在自认有了一点城府,不再喜欢把喜怒哀乐剧烈地放在脸上。不放在脸上,就憋在心里,他心里有一股郁郁之气,所以眉宇间始终是不痛快。看人也不是正视,不是斜眼瞥人就是眉头微锁。

25、李何惠

到底还是被宁夏买到了一所房子,由于地段上佳,那片已经没有新开的楼盘,都是二手房间来回倒卖。宁夏那间是个二室一厅,朝向和楼层都不错,装修也还算新。所以他轻飘飘地就背包入住,连江对岸的那批家具也不准备拉回来了。

王子君这阵子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焖得有些灰心丧气,这时候也不作徒劳的挽留,还帮他把一些必需品挪了位子。

那时候正好是年底,徐琬琰统考完毕,变成了一朵自由自在的蒲公英,随便一吹就没了影儿。这天宁夏捉住他,让帮忙一起去家装市场挑点东西。

徐琬琰抱着一盏台灯,像逛西洋镜一样地到处看。货柜上有二十来块的原木彩色铅笔,他挺喜欢,货框里有长而大的绿蜥蜴玩具,他也喜欢,喜欢了又不买,挨挨蹭蹭过来问宁夏喜不喜欢。

宁夏自然是不喜欢,但看他那攥着一把小娇含蓄地撒的小样儿,就让他喜欢的就买。徐琬琰买了那条大蜥蜴,把它像围脖一样绕在宁夏的颈子上。晚餐的时候,他们顺便到旁边的西餐厅吃饭,徐琬琰搂着蜥蜴,盛赞宁夏的英明。因为这所新搬的房子,点对点地到他的学校就地铁三站路,是从未有过的便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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