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王子君自己去检查了。检查的结果是,HIV阳性。王子君告诉张宁夏的时候,张宁夏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几乎一瞬间他认定是自己传染给王子君。他春光明媚的艳阳天以双倍的速度坍塌下来,怀着上断头台的心情去医院检查后,他的检查结果却是阴性。
王子君提出了分手,说要去国外治病。张宁夏愤怒得不行,他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想好无论如何也要改邪归正好好和对方过日子,不管他得什么病,有没有传染的风险。更何况,如果不是自己传染给王子君的艾滋病,那他是怎么感染的?他从前装出一副道德洁癖的样子对自己横加指责,到头来其实也是个滥货?而且还很虚伪?这样自己都不介意了,他居然还要分手?
他不能拦着王子君去国外治病,于是就分手了。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他还在忐忑地等着排除窗口期的因素。要死要活地过了几个月,结果依然照旧。他是安全的。
这些年,有时候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想,会不会是王子君怕拖累自己才一定要离开,就像那些狗血的电影电视剧一样?他几乎就要肯定这个答案,然后又变得怒不可遏,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不足以有难同当吗?但另一方面,他又深怀感动,觉得王子君是真心爱他的。
这些周而复始的情绪在一年多后终于转淡,王子君了无音讯,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张宁夏不再夜夜笙歌,不再毫无保留地向交际场放开他的怀抱。他学着寂寞地生活,忍受孤独。
不过现在,王子君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回来了。他精神振作,看上去丝毫不受疾病的困扰,也没有身为艾滋病人的自觉。回到他们曾经的“家”里,王子君先是被不速之客吃了一惊。
“老李的弟弟。”张宁夏这样介绍徐琬琰,在看见王子君依然困惑的时候补充了一句:“李何惠。”
“哦哦。”尘封的记忆被打开,王子君眼前跳出了一张浓墨重彩的人脸。和眼前细眉细眼的小孩相比,差距实在有些大。“亲弟弟啊?”他直接问徐琬琰。
“表弟。”徐琬琰答他。他好奇地看着王子君,对于事先张宁夏告诉他这是他前男友的设定,徐琬琰又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在他的世界观里,同性恋仿佛和异性恋一样不足为奇,又是一样值得八卦的。
“哦哦。”王子君是个活泼大方的性格,对于他的归来,也是顺理成章无须解释的态度。张宁夏怀揣着巨大的怒火,有心敲对方一顿,临阵却下不去手,怀疑自己没有资格。平静了这么久,变化却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袭来。早知道王子君这个时间会回来,他或许不会同意徐琬琰的借宿;但反过来说,没有徐琬琰在场,他又不知道要如何接待王子君。他似乎没有独自面对对方的勇气。
在整理出了另一间客房后,当天晚上他们外出吃饭。由于早年恶补了许多有关艾滋病的知识,张宁夏知道同桌吃饭并没有什么可怕。即便如此,在落座的时候他也安排徐琬琰坐在王子君的斜对面比较远的位置。并且警告王子君使用公筷。
对于公筷的使用,徐琬琰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以为是大城市人生活得比较讲究。至于此前他和张宁夏两个人吃饭时为什么没用公筷,可能是因为王子君大哥国外回来更加讲究吧。
一顿饭的时间,几乎都是王子君喋喋不休,聊他在国外的见闻,又问徐琬琰的经历,看上去三个人吃得气氛和谐融洽。回到家后,徐琬琰早早地洗了澡进去房间,王子君跟着洗完后,张宁夏冲进去把浴室用消毒液彻底地洗刷一遍。王子君靠在门上看他忙,还是笑:“你不要歧视得这么明显,不怕我伤心。”
张宁夏的动作停顿了,他把海绵擦扔进一个水盆里,一转身在瓷砖地上坐了下来。幽怨地抬眼看向王子君:“你回来几个意思?”
王子君一派坦然的表情:“国外经济不行,就回国了嘛。”
“那你看病呢?你不是到国外治病么?”
“现在国内也能拿药啊,还免费。再说还能买泰国药呢,效果好还便宜。”
张宁夏看他自己不在意的态度,就有点皇帝不急急太监:“你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
王子君拍了拍胸口:“还行,并无不适。”他顺手抚摸着胸膛:“你要不要来摸我的胸肌?”
“滚!”张宁夏从水盆里捞出了海绵擦,又开始卖力地擦起瓷砖玻璃门来。他现在对王子君有点无从下手。
5、心如止水
等自己也洗完澡进房间,他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他想王子君这次回来,他们之间算怎么回事呢?房子王子君有份,没有不让住的道理,但和艾滋感染者住一起,他是不怕,但还有个小孩呢。让小孩跟着冒风险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把人家回绝掉?但是要怎么开这个口呢?如果告诉徐琬琰这王子君大哥有艾滋病,大概能把人吓得直接卷铺盖跑吧?但他要是不跑呢?以张宁夏这些天对徐琬琰的认识,这也是个傻大胆的,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
这事让小孩做主好像也不大好,要不要告诉他妈妈?说房子有朋友来住,没地方腾给小孩了?那小孩和他妈不会这样说啊,房间明明还够么。思来想去,张宁夏觉得自己已经走错了棋,应该在王子君回来以前先把徐琬琰的事处理好,而不是如今左右为难。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敲了敲,坐在床上的张宁夏没有动。片刻后,他的手机亮了起来,因为已经调成了震动,所以发着光在床头柜上颤动不已。张宁夏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对着门口轻声喊:“进来。”
王子君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年四季常有的笑容。张宁夏没有笑,他瞪着王子君,依然走不出哀怨的情绪。“干什么?”他生硬地问。
王子君站在床尾,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你房间空气不太好。”他转而四顾,岔开话题。“我去帮你开个窗。”他长手长脚地走过房间,拉开厚重的曳地窗帘,把房间的窗户拉到最大。
晚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你想冻死我。”张宁夏不满地说,人也随之缩到了被子下面。王子君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把窗又关上了一半。
张宁夏在床头柜里摸摸索索,掏出来一盒烟,抽出一支来。刚翻出打火机点上,王子君已经折回来,一把从他手中夺走了烟。“别在屋子里抽烟。”他这句话出来,张宁夏愣了一下,因为很久以前,王子君也总是对他说这句话。不过那时候只是留于口头,不会动手的。
“还给我!”张宁夏有点张牙舞爪,王子君举高了手不给他够到,强盗似的后退了几步,他来到窗台边,把烟伸到窗外的台沿上按熄了。新开的一盒软中的第一支,张宁夏对他怒目而视。他想问你凭什么管我,但问不出口。
他赌气又点了第二支烟,王子君又想抢,张宁夏躲,王子君伸长手来够,整个人都扑到了宁夏的被子上。张宁夏被他惹急了,恨他这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也没有多加思考,就由着性子把燃着的烟头按到了王子君的后脖子上。王子君“啊——”地爆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猛得弹了起来。
下手的一瞬间,张宁夏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王子君也觉得很过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宁夏,捂着自己的后脖子骂道:“你是疯狗啊!”
张宁夏被骂了,也很生气,虽然知道自己有错,这时也不想承认:“活该,谁让你手长!”两人正对峙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卧室的门就被转开了。徐琬琰趿着拖鞋出现在门口,平时细长的眼睛此时睁得圆圆的。他是循声而来,王子君刚才那声大叫没有控制音量,让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然而真过来后,看到的却是床上床下四目互瞪的场景。
实在不知道这是旧情复燃,还是新仇旧恨。感觉到自己的多事,徐琬琰后退两步掩上了门,大言不惭道:“走错了。”
徐琬琰出去后,他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张宁夏感觉到了一点心疼,他在床上跪起来拉着王子君的睡衣领子拽下来:“我看看。”王子君很不爽地让他看了。只是红破了皮,看样子等会儿要起泡,但不算太严重。张宁夏心里后悔,手上却放开王子君的脖子,唾弃道:“瞎咋呼。”一边下地穿拖鞋去找烫伤药。
王子君去卫生间冲凉水,拿花洒对着脖子冲了足有五分钟,感觉脖子都成了一块冰,宁夏才用烫伤药膏给他抹了,又贴了护伤膏。
王子君回自己房间去睡了,剩张宁夏一个人在房间里心疼得不行。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虽然他的屋子里有三个男人,阳气十足,但越是如此他越发感到烦乱和苍凉。他想我在干什么呀,王子君得了艾滋病,就算这些年控制得好,但终归是活一年赚一年的毛病。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计较从前那些破事呢?他们回不去了,哪怕王子君现在病好了,他们也回不去了。一直心存别扭的自己,其实是从心底里没有彻底认识到这点吧。还有些无谓的可笑的期待。
张宁夏收敛心神,打算做一个即使旧情人在面前晃荡,也能心如止水的人。
6、投缘
张宁夏没有想到的是,王子君和徐琬琰很投缘。王子君是外向的性格他知道,但他不知道徐琬琰也很活泼,而且这种活泼是有指向性的。那天宁夏晚上九点多到家,大客厅灯火通明,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是王子君和徐琬琰在地毯上玩下腰,笑笑闹闹得很开心。
宁夏和徐琬琰两个人同住的时候,他虽然见过徐琬琰在卧室里做些拉筋热身的活动,但他从没表现出好奇或感兴趣,徐琬琰也就不轻易卖弄专业技能。不过王子君是不同的,那天他偶然看到徐琬琰边看电视边在沙发背上压腿,就跃跃欲试地表示自己也擅长。
他长腿一伸,把脚脖子也搁到了沙发背上:“怎么样标准吧”
徐琬琰就笑,让开两步,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你脸能碰到腿么。”
王子君听了,立刻把脑袋向腿靠过去,靠到一半受到了阻碍,于是中途把头垂下去,赖皮似的把头顶搁到了膝盖上。他闷声嚷起来:“怎么样?怎么样碰到了吧?哥也可以去练跳舞了!”
徐琬琰笑着点头:“可以可以,挺标准的。”王子君直起身放下腿,还原了人的形状,叉起腰来:“你给我秀一段呗。”
“秀什么?”徐琬琰傻笑。
“你会一字开吗?”
“会啊。”
王子君高兴了:“来来来到这里来,”他绕过沙发走到客厅中央,把桌子推到一边抻平了地毯,忙完了却看见徐琬琰已经把一条腿从身侧拉到了头顶上,简直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徐琬琰笑盈盈地接收王子君的惊讶,刷地把腿放了下来,趴在沙发背上笑。
王子君惊叹:“男孩子可以这么软啊!”徐琬琰笑:“现在可以,以后就不知道啦。”
“以前我也很软的。我来给你表演个蜘蛛,不过你得帮我一下忙。”“怎么帮?”“你过来扶着我的腰。”徐琬琰走过去,在王子君的指示下双手揽住他的腰,王子君转头看了一下地面,开始努力地将腰背后仰,同时两手五指张开朝天,是准备要对接大地的节奏。“手别松啊!”王子君一边不放心地喊。“不会让你摔倒栽葱的。”徐琬琰说。
王子君向后仰成135°,腰板已经拉伸到底,下不去了。他努力把脖子往下垂,倒过来的视线正好看到张宁夏进门。
宁夏把手里的礼品盒放到一边地上,黑线都要从脑门上挂下来:“你们干啥呢。”王子君费劲地直起腰,徐琬琰松开手。“老了!”王子君感叹道:“我以前很容易就撑下去了,我撑下去还能往前爬呢。”
张宁夏无语地路过他:“这值得炫耀吗?”他进了浴室洗手,王子君和徐琬琰对了一下视线,王子君用拇指指向浴室方向,压低声音用气声道:“他就这样。装——逼——”徐琬琰耸肩偏了下头。
张宁夏很不爽,这是他的屋子,他才是主人公,那两个人在他的地盘喧宾夺主地搂搂抱抱,也太不是东西了。徐琬琰还是比较乖的,王子君那个王八蛋。
那天徐琬琰还没回来,张宁夏郑重其事地堵住了王子君的路。“你能不能离小徐远点?你知不知道自己有艾滋病会传染啊?”
王子君被他问得一愣,然后对答如流:“我是有病,但这病就三个传播途径,性接触传播、血液传播、母婴传播,”他依次掰出三根手指,“哪条都不沾边,我怎么就要离人远点了?”
“你说不沾边就不沾边,那天底下就没人恐艾了。你有点自觉性,不要讨人嫌好吧。你有本事去告诉小徐你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有这个本事么?”
王子君闭嘴想了一下,将手一摆:“算了,我不和你说,我离他远点儿好吧。”当天晚上,王子君早早就进了房间,将门紧紧闭起来。徐琬琰一回家,感觉有点奇怪:“子君哥哥不在啊?”“在房间里。”张宁夏没好气道。客厅是暗的,他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里,这时就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道:“过来一下。”
徐琬琰双肩包还来不及放下,一边褪下背带一边问:“怎么啦?”
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得宁夏脸色莹白,徐琬琰见状就到沙发背后的墙上拍开灯,然后返身过来坐到张宁夏边上。
张宁夏转头去看他的脸,问:“你以后离王子君远点,知道吗?”徐琬琰很诧异,做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他有性病。”张宁夏煞有介事地对徐琬琰说。徐琬琰吓了一跳,立刻就问:“你怎么知道的?”张宁夏被他问住了,索性盯着徐琬琰的眼睛沉默几秒钟,然后把视线移回到电脑屏幕上。“U,too young too simple。”
虽然知道这个消息很吃惊,但徐琬琰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眼见张宁夏不再理自己,他又凑上去说:“可是我觉得子君哥哥人挺好的啊。”
“有性病和人好矛盾吗?”张宁夏反问他。
徐琬琰还是没搞懂:“可是,我们是和他的人打交道,不是和他的性病打交道啊。”
“你在装傻吧?”张宁夏忍无可忍道,“他是我EX,一个gay,有脏病。你一个高中男生,确定要和他套近乎吗?”
徐琬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好吧。”
7、心病
接下来的几天,迫于张宁夏的氵壬威,王子君和徐琬琰都没有单独待过一个房间,也没怎么互相说话。王子君对张宁夏还是一切照常,大声说话大声笑,只无视徐琬琰,仿佛这个人不存在。而徐琬琰也就安静得真像空气一样。
那天晚上张宁夏在赶工,忙着写一篇约稿,徐琬琰到楼下去跑步。王子君清理了桌子和厨房后,到楼下去倒垃圾。倒完垃圾他也逛到了街心花园,看到了正在健身步道上的徐琬琰。王子君跑到了他身边,一起并肩跑起来。
“我以前也经常在这里跑步,那时候这里还是水泥路,设施什么都很破。现在都翻新得这么漂亮了!”王子君起了话题。
徐琬琰笑着去看他:“你终于跟我讲话啦?”
王子君煞有其事道:“不是我不跟你讲话啊,是宁夏不让我跟你讲。”
“为什么呢?”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王子君居高临下地瞅了徐琬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