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招了招手,对他说道:“过来我这里,长青可想你了。”
阿刺歪了歪小脑袋,又眨巴眨巴眼,最后还是没崩住,伤心的抽泣起来,四个爪子撕拉撕拉的从阿丢身上滑下来,滑到了地上。
我走过去将小家伙抱起起来,他埋在我怀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伤到阿刺的心里,我朝一脸无语,但是明显嘴角还衔着笑意的阿丢摇了摇头,他会了意,将手一摊。
又是一个甩不掉的包袱,只能带着走了。
后来阿刺窝在我怀里抽泣了半天,一直不肯理阿丢,我抱着他去见阿维,阿维反倒上来摸摸他的脑袋,将阿丢接了过去,哄了几声。
其实这两人的关系很一般,因为我之前一直带着阿维,没有什么空和旁人在一起,小家伙难免就会吃味,于是对阿维就不怎么亲近。现在受了委屈,没人安慰,倒是不在意这些了。
半夜,小家伙的气差不多消了,估摸着是伤心太费力,竟然窝在我怀里呼噜呼噜的睡着了。我抱着一团刺,放也是不是,弄醒也不是。只好抱着去庙里找到让他生气的罪魁祸首,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自个解决。
到了庙里,除了阿丢,林曵也在,他看见了我怀里的阿丢,脸色不大好的同我问好。我估摸着他在山上发现阿刺不见,怕不好交代,才找了过来。看见阿刺安然无恙的跑了回来,便不作耽搁,神色匆忙的又赶回了山。
待人走后,我问阿丢林曵怎么脸色那么沉重,虽然他长的是凶了些,但是这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丢接过小家伙,对我道:“听说海里出了大事,鲛族里有人将定海珠偷了去,海上起了风浪,淹了许多地方,生灵涂炭的。地府里乱哄哄的没人管这些亡魂,都在人间作乱,弄得乌烟瘴气的。我想林曵这幅样子,估计也是为了这事。”
我听了阿丢的话后,有些讶异。
前些日子我还在东海作客,怎么没几天就出了这种事,上次那龙太子和我提过,定海珠对海族可是重要之物,要真是没了,那海里估计会乱成一团。只是有一点有不对劲,定海珠是神物,觊觎的人一定不少,可是若说是鲛族干的,却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且不说海中本就是他们的安身之处,鲛族在海中称王了近万年,一直看守着这东西。哪怕真出了个蠢货去偷了,也是由他们先发现上报给鲛人的王,所以怎么来说,都不该传出是本族人下手的消息。
“你前些日子不是去了东海么,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阿丢见我不语,又问了一句。我老实说道:“我就只跟着华兆去了趟琳琅宴,然后就到龙宫了住了几天,能感觉到什么啊。啊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还没有给阿维那个珠子。”阿丢一说东海,我忽然就记起了我还有东西没给阿维,于是定海珠什么的也不想了。
阿丢见我没了继续讨论的兴致,也不在往着上面提,只是和我说了这些天他打探了要安身的地方,如今趁着海中大乱,上面没有余力来找事前尽快动身。对于此事,我同他没有分歧,于是同他一起将地方定了下来,下一处安顿的地方是人间处的一个小城县,地势不靠山不靠海,也还处在朝京的地界中,因为满载桂树,地方就叫折桂县。
阿丢道:“地方已经找好,要快些动身。”
我点点头,同他告了安,回了自己的屋,进屋关门,转身一看,阿维盘着腿,正闭目养息。我跳上床,拿出那串珠饰,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睁开眼,将东西接了过去,低下头笑了。我自然也高兴,觉得很快活。只是阿维又问了一句话让我生生的停顿了这刻的快活。
他抬眼看我,口气亲昵的问道:“告诉我,你将我当作了谁?”
四十
这一问,我的快活顷刻便散光殆尽,看着阿维将珠饰认真放到怀里,然后抬头一笑,又说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说?”
我被阿维这笑弄的不知所措,扭了脸道:“说什么啊,这问题奇怪的很不是么,你是阿维,我能把你当做谁呢。”
“可是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为什么要将我救出枯竭山,为什么一直将我带在身边。”阿维肯定的说道,“我知道有个凡人喜欢你,可是后来死了,你将他的魂魄……”阿维顿了顿,指了指自个的心口道:“放在了在我这里。是么?”
“……谁和你说的。”
“没人和我说过。”
阿维拉过我一只手握住,对我道:“我知道那个人也喜欢你,他等了你很久。”
“……”
阿维说的这些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因为如今我对阿维的感情独一份,不掺有以往那些期待。事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华清彻底的没了,可我至少还换回了一个阿维。
我必须得这样想,也得这样做。
所以我对阿维可以说是没有欺骗过的:“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谁过,你是阿维,只是阿维。”
阿维听了又道:“那你是可怜他?”
可怜?这话又从何说起。
阿维猜了我的话,也不等我回他便有理有据的解释道:“他喜欢你而又不得,最后连魂魄都消散了。由此可见,你若是对他有意思也就不会让他等死,可你费了那么多功夫将他的魂魄收集起来,以至于让他不用真的泯灭,想来,也只有可怜一说。”
这句话说的漂亮至极,让我简直忍不住要称赞阿维长进的如此之快,脑子翻涌的千思万绪一瞬间都被这句话压制着,不敢再出头。
真是好的很。
“你说的没错,就是可怜。”我呼出口气,略做感慨的摊了手。阿维见我承认了,眼中有掩藏不住的欢快,之前的阴阳怪气一扫而光,随而俯过身来替我将乱了的发理了理。
临睡之际,阿维平躺在我身边。因为要在人间过活,不能照着他原本的模样,只能按照年岁来成了少年的身量,以至于窝在怀里的姿势不舒服,便不再如此,只是还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只要我在身边时,他都会拉住我的衣物一角。
这一点竟是没有改变过的。
随后又过了段时日,阿丢终于将手中的事项安排妥当,都解决了干净。
子夜到来,他怀中抱了阿刺,身后只背了一个小包袱,一身轻便的就来寻我了。阿刺在阿丢的怀中埋着头,安分的不像话。我跑上前拎起他的小脑袋,结果就对上一双湿润的小眼睛。
黑峻峻的脸,黑幽幽的眼,一片黑中都能看出来他的楚楚可怜。
说实话,我一直觉的阿刺能修成精,一定是因为他的多愁善感让他从同类里脱颖而出,而多情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行,是门难得的天赋。至少我就不能想象,林曳要是变回原身后,能用那一脸长毛像阿刺般将这些个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面对我的一脸嫌弃,阿丢将阿刺的脑袋又按了下去,颇为无奈道:“伤心了一整天,都哭到现在了。”
我弯下腰,凑近阿刺,一本正经的道:“既然阿刺你那么舍不得这里,不如你就留下来好了。”
阿刺闻言,呲的一声,对我亮出了那还不及我一节小指长的獠牙,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我扇扇手,继续调笑:“哎哟,玩笑话玩笑话,你都哭了一天了,那还有力气咬我。”
阿丢对我和阿刺的拌嘴不加理会,只是看了看屋中只有我一个人,便问我阿维去了那里。我直起身道:“阿维在村口等我们呢。”
随后阿丢继续抱着阿刺和我一同出了屋,我亲手将这里锁住后,抬头望了望天,从心中道了句告别。
四十一
豆腐花很好吃,桂花糖很好吃,油炸果子很好吃。
然而我没有钱买,一个仙道迷恋口腹之欲并不可怜,可怜的是他竟然没有本钱去迷恋,何其可怜!
搬到这小县城之后,我不过才吃了几日的零嘴,阿丢就开始抱怨起来,说我不知他的辛苦,挥霍无度,说的很真,似乎我真是什么骄奢氵壬逸的性子,将家产败坏的光的子弟。
可谁见过只求点桂花糖的纨绔子弟呢?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就是不给。钱都在阿丢手上,他不愿给我,便带着阿刺躲着我。即便是见,也是说自个很忙,匆匆走开。而阿维自从搬到这儿之后就变得行踪难寻。早出晚归的,也忙碌的很,我知道他如今恢复了清明,要和游显共商大业,所以也拦不住。
于是一大清早阿维就不见了身影,只有我和阿丢阿刺在院落里争执。
“你手上那么多稀世珍宝,随随便便拿一个出来也够你吃上百来年了,我这还要添置物件呢,老大你消停些!”
“那怎么行!它们跟了我那么多年,都是做传家宝的!”我一听阿丢竟然觊觎上了我的物件,连忙抱住胸。
“老大你能传什么家?先不说你能不能成家,就算你成了家,照你的寿命活法,子子孙孙延绵无尽了你都还好好的呢。”
“我怎么就不能成了!你就是我养的!我能传给你!”
“那你拿来!”阿丢朝我一伸手,我连忙退了数十步。
“现在不行!不到时候!”
“那就别说话,呐,老大你乖,这些先给你,没有再多的了。”说罢,阿丢往我手心塞了一枚铜钱,然后就甩开我了的手,溜得飞快。阿刺本来呆在他脚下,见他跑了,身子一颤,用了一种十分惊恐的神情看我,然后将自己卷缩成了一个球,追着阿丢一起滚了。
一枚铜钱子,能吃个啥!桂花糖要两枚才能买一两。
我站在买糖的板车前,望着那一排排码的整整齐齐的散发出无比香甜的桂花糖,只体会到我的失败之处,幻术不能用,即缺德又折道行,以前因着体质原因,没人看的见我时,我还能吃着,如今好了,竟只能望而兴叹。
在糖板车前许久后,买糖的小老板看了我好几眼,估摸着我不像是买糖的,眼神瞅着又实在是怪异,于是动作起来,竟是要推着板车换地方。我自然很焦急,于是鼓足了勇气,磕磕巴巴的朝买糖的小老板开口道:“老板……半两卖不卖……”
老板张大了嘴,一脸懵懂,像是没听明白。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半两,半两!我只有一枚铜钱子……”
老板这便听明白了,抽了油纸直接抓来一大把桂花糖进去,然后递来给我,极其豪爽道:“拿去,送你了!”
我:“……”
小老板将桂花糖塞到手中时,我简直要哭出来了,其中半是感激半是感慨。
若是我那些故人们知我沦落至此,也不知会不会笑一笑我如今也有这种际遇。
何其悲哀何其可怜!可是钱啊,钱啊,平白无故我上哪能搞来钱。
小老板最终还是推着车换了地方,这回估计是受不住我那热切的眼神,看着焦心,所以眼不见为净的走了。
我捧着那把桂花糖,嘴里还塞了一块,想了半天怎么解决钱的事,脑袋一灵光,还真让我先想到了办法。
我是没钱,可这儿的地仙有钱,这逢年过节的,他那小庙必然会存点香火钱来。
我怎么说都是位仙君,排位比他高,哪怕不怎么正统,没什么名号,可让个地仙招待招待却是没问题的。于是办法有了,打定主意后,就要去寻管着这片地域的地仙去了。
四十二
地方好找,路上问了问,就知道了地方。只是寻到了之后,不由的有些担心。
一个院子,篱笆围了一圈,院里院外都是荒草,一间看着摇摇欲坠的破屋立在这片荒草之中,连个牌匾也没有,显然无人问津了许久。
“真可怜,也不知是谁,竟然混到这个地步。”我嘴上啧啧的替那地仙叹着气,一遍扒拉着杂草朝里面走去。
看这样子,招待是没有了,我也不忍心去让人掀了锅底来招待我,可来都来了,打个招呼是应该的。跑到那破了大洞的门板上敲了三下,没什么反应,于是又敲了三下,还是不见正主出来。
“奇了怪了,不在家的话也留个信啊。”我又敲了敲,这地仙只要在他的地界里,怎么着都应该有反应,哪怕是出了远门,至少也会在庙里留个记号。
都敲了那么多下了,什么回应都无。这地方,总不会是个荒岭吧。
“长青。”
正想着呢,冷不丁的听到自己名字被叫了出来,听见声音是从身后出来,便转了身。
院落外有了人影,见我转过身了,又叫了一声。
“长青。”
看来是叫我没错。
我和他一个站在院外,一个站在庙前。
我喊道:“你认识我?”
他道:“你出来吧,寻错地方了,我的庙在前面。”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他的庙,他就这儿的地仙?所以原是我寻错了地方?我幡然醒悟过来,赶紧出了这个荒院,正要做一番自我介绍时,才正了眼正儿八经的瞧了瞧对方。
“你……”我此时见到这地仙的样貌,眼前一亮,一步上前,口中就说出了赞美的话来。
“你长得很好看。”
并且是一种十分顺我眼顺我心的好看。这赞叹发自我的真心实意,且是我这些年来难得对皮相不抱有攻击性的赞美感叹。而被赞美的人显然也是愉悦,微微一笑,对我放肆的言行很是宽容。
“长青不记得我了?”地仙眼神里分明的笑意,我被他这一问,问的一头雾水。我有自知自明,十分清楚自己在各道各行中还未到声名远播的程度。且这些年少有走动,除了找一找几位老相识倾述琐事外,也就只守着家里的崽子们过日子,甚至连狐族新王即位都没露过脸,可他既然叫出了我的名字,那应该是有过因缘。只是这地仙的长相深得我心,我若是见了怎么都是不会忘却的,可目不转睛的看了他许久,仍是一片茫然,只好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罗有什么疏漏。
地仙大约见我是实在想不起来,便主动交代了。
“东海,龙宫后的珊瑚林中,我们有过一面之缘,长青可还记得?”
东海龙宫珊瑚林?那时我在那片林子里只见过一个带着面具的……
“当时迷路的那个?”
他点点头,认了身份。
“原来是你!”这下的确是明白了,他当时带着面具,将脸遮的一干二净的,我怎么会认得出来,而且当时我问他是不是不能言语,他也点头确定。
我问道:“你不是个哑巴吧?”
“当时是,现在不是。”他垂下目来,眉棱起了丘,看的我好生不忍,随后又听他接着道:“我那时在海中受了限制,不能言语,希望长青不要怪我。”
“怎么会,我当时还拉着你乱转悠,结果也迷路了。”我哈哈几声,那时我本是对林子信心满满,以为按照原路就能返回,结果带着他走深了以后,返程却出了岔子,一直在林子里绕圈子。
唉,要怪便怪海里地方太大,最后走出林子我已没了观赏前的好心情,只挥手同他告了别,转身就回了龙宫,真是没想到如此之巧,如今跑到了他的地界里。
对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问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你。”
“这……”他像是没预料到我会问他这个,微微有些愣神,可我不过是问个名字罢了,应该不算唐突才是,这反应有些莫名。不过转瞬即逝,下一刻就恢复如初,略显歉意的同我道:“我怎么忘了呢,长青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你没有告诉我,我自然不知道。这人有趣,和人交识时难道都不说名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