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有好处才会那样做。”凌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话：“以同为超自然个体的立场来说，他大概只是想得到普通人的肯定和重视。然而……在寻求重视肯定的过程中却被当成了工具利用，他会背叛组织也情有可原。”

凌野的话并无起伏，单调得像乏味的日常。听进唐非清和宋飞云的耳朵里，却听出了他对二十六年前的那个实验的唾弃与不屑。字字都带着刺，让人越听越不舒服。

“我们没有当珂诺是工具，当初也是他自愿进行实验的。”欧文想帮唐非清他们说话，可是话到最后却感到心虚。

凌野一击即中欧文心虚的原因：“就算是自愿那也是他不明真相时的自愿。后来他得知了真相，结果他离开了。”

宋飞云觉得凌野这个孩子以前还挺听话，又好相处，怎么现在喜欢咄咄逼人呢？气势还那么强硬：“凌野，你说的我们都懂。但他也完全没必要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如果想要平等，完全可以与各国的领导交涉。”

“弦拉得过紧就容易断。过度的压抑会使人产生极大的心理变化。珂诺他会这样做，并不单单是为了报复，而是想要主导这个世界吧。”唐非清对米珂诺所做过的行为下定义。

欧文凝眉假设，“重置这个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吗？”

凌野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不管是为了超自然个体还是为了普通人类，用伤害彼此的方法来建立各自的国度都让人无法苟同。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又和对方有什么区别？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讨论。”

三个人就这样看着凌野走出会议室，沉默了片刻。

“飞云，是不是已经捕捉到珂诺的位置了？”

宋飞云有些错愣地点点头，没想到唐非清会这么快换了话题：“是。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那个钚元素装有卫星定位。”

“是吗？”唐非清低头沉吟片刻，才道：“命令所有部队准备好待命，在他使用钚元素之前，逮捕他。”

“不是抹杀他吗？”宋飞云问。

“如果办得到的话，消灭他自然最好。”

“好，看来终于要有一场大战了！”宋飞云显然很高兴，立即就离开去传达唐非清的指示。

欧文仍坐在那里，可怜兮兮地看向唐非清：“宝贝，你真的要解决掉珂诺和米洛斯他们吗？”

“我知道米洛斯兄弟和你关系很好，作这样的安排我很抱歉，欧文。”

唐非清在向他道歉！欧文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感觉到心情低落。唐非清会这样说恐怕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不用放在心上，宝贝。我明白你的苦衷，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解决吧。”

＊＊＊＊＊＊

凌野回到公寓内，坐到沙发上回想着刚才会议时说的话。他叹了口气，从口袋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本来想下手按“1”字键，却在一瞬间又犹豫了。

心里已经准备好要面对所有可预估的情形，可是……却仍不由自主的犹豫。他其实很害怕。

心里其实有着莫名的害怕。是在害怕什么呢？凌野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在面对着米洛斯时，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爱向米洛斯撒娇任性的凌野吧。所以才无法顺利提起自己的勇气面对那些不好的情形。

凌野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如果继续犹豫下去就和从前的自己没什么区别了。

凌野为了不让自己再有时间犹豫，坚定信心之后直接按下了“1”字键。画面跳出“接通中”三个字时，凌野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会是什么结果？电话停机，号码废弃还是……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电话接通了。一阵忙音之后便能听到米洛斯的声音。

他居然没有换号码？那他也应该知道是谁打过去的了吧？

然后，自己要说什么呢？

另一边的米洛斯正坐在沙发上望着楼外的建筑发呆。听到电话响起没有注意看是谁打来的就接通了。

现在会打电话给他的大概就只有米珂诺他们了：“有什么事？”

熟悉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口吻，冰冷而淡漠。凌野愣了愣，才毫无感情道：“是我，凌野。”

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自报家门，米洛斯竟激动得弹起身来。幸亏身边没任何人，不然就让人起怀疑了。米洛斯听着凌野已经变得低沉的声线，神情略过一丝复杂。他握紧了手机，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吧？”

“米洛斯……你也许没什么好说的，但我有。我就单刀直入了，我希望你可以回来特事部。”

“是唐少校要你这样做的吗？”

“不是，是我和优羽姐学还有莱纳多的意思。”

长大的凌野原来是这个样子。换作以前的自己，米洛斯会觉得很欣慰吧？就像自己养的犊子终于长大了，还是自己期待的模样。

可是他和从前不同了。现在的他，是一心想要结束凌野性命的男人：“你不觉得这话很奇怪吗？你居然让一个想杀了你的人回到你身边？”

米洛斯的声音透着冰冷，从前的温柔仿如一个美好假相。

“很奇怪么？如果不是你，我想大概也没有现在的我。所以我的命一直都是属于你的。我很感谢你，米洛斯。还有，你能活着真好。以前我没能弄明白说清楚的事情，现在有机会告诉你了。”

凌野平静地说着，心里却在波澜起伏，每说一字心跳的频率便快一秒。

不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凌野心想，这次换自己来温暖他好了，就如曾经他温暖自己般。

米洛斯的心猛然震了一下，他有预感凌野会说重要的话。想听凌野说下去又不想听凌野说下去，矛盾极了。

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什么话？”

凌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的郑重说道：“米洛斯，我喜欢你。”

五二章：战前

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凌野陷在向米洛斯告白那时的回忆循环里，神色莫辨的脸上正对着窗外发呆。

那个时候，米洛斯的沉默是怎么回事？凌野并不后悔说出那句话，可是米洛斯的反应却让他感到惶惶。

如果讨厌就直接说讨厌，比什么话都不说就挂掉电话来得好。也许是时机不对吗？

不管怎么样都好，想传达的话已经传达，接下来就要行动了。

凌野不再想下去，起身捞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就往屋外走。

出门走了没多远就迎面围上来几个变异者E阶。凌野眉头也不皱，经过的时候直接就用枪解决掉。

映入眼前的景色人物都是与六年多前完全不同的景象，然而也已经习惯。即使是一边走一边看到车子爆炸，变异者进食都不会感到不舒服或是害怕。

路过玻璃自动门已经坏掉的甜品店时，凌野下意识停下脚步往里面看过去。店内是残破不堪的模样，曾经摆满蛋糕甜甜圈的橱柜东倒西歪，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再也买不到米洛斯爱吃的甜甜圈了，想想还是很惋惜。

这时不远处的马路边有喇叭声响起，还故意闪着车灯照向凌野。凌野顺势望过去，原来是八重优羽骑着她的爱车在叫他。

凌野缓步过去，问：“优羽姐，今天怎么来接我？”

她还没说是接他呢，他就知道了？八重优羽拍拍后车座道：“有指令下来了，唐少校让我来载你。虽说让莱纳多开车来接你更好，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这大街上开车不安全。”

“我并没有在意开什么车来接。只是……让女人载自己觉得很奇怪，还是换骑手吧。”

八重优羽对凌野的行车技术信得过，没多说什么就下车换人。凌野载着八重优羽一路顺畅地回到特事部。

刚进会议室，莱纳多和唐非清还有欧文，宋飞云及其它人已经开始了议题。见到凌野和八重优羽落座，莱纳多就把手上的文件递到两人手里。

唐非清的声音接着响起：“阿瑞斯的位置已经确认，就在A市的B级重灾区内。”

“不是吧，他就在本国吗？我还以为他在日本。”八重优羽首先惊讶出声。

“不管他在哪里，我们这次任务的重点是夺回钚元素，其它的事情交由你们现场判断。”宋飞云接口道，“当然，如果情况允许，仍旧要抹杀阿瑞斯。”

情报局的那位迷人女性站在投影仪前，指着地图上标记出三角符号的位置说：“这一带的变异者属B阶最多，而且周围都是大型建筑还有复杂的巷道。更棘手的是，这重灾区的某一地段是化学工业区，那里充满了许多危险化学物，阿瑞斯就在化学工业区的这个位置。”

唐非清点头，起身走到投影仪前，接过迷人女性递来的指示杆说：“这次由宋少校带领部队把这些巷道和出口都包围封锁住，掌控好路线的畅通和位置是首要。优羽，莱纳多，你们先从C出口潜入，凌野你再从E出口潜入。其它人就听宋少校的安排。我这边随时能进行增援，请大家放心战斗。嗯，会议之后我会给你们每人配置一份那里的地图。”

“那遇到S阶的变异者要怎么办？六年前接触的那三个S阶已经非常厉害，如果再遇到更多的，优羽和莱纳多他们应付得了吗？”坐在唐非清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问。

一直沉默着的欧文开口了：“这个我已经有对策，大家放心吧。对方有S阶的变异者，我们这边也有许多超自然个体。”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就各就各位准备，明早开始进攻。”唐非清等待着他们的问话，见大家都摇头了。看来都没有异议或问题，他又接着说：“明天的任务事关重大，而且危险系数极高，大家做好必死的觉悟。”

“唐少校，这话说得真见外。必死的觉悟我们早已经有了。”八重优羽撑着下巴轻松地笑道。

莱纳多对八重优羽这种态度感觉不满，却只是不赞同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都走到这个地步，再来说这些就多余了。”凌野面无表情道。

“那好，祝诸君捷归。”

会议散去之后，八重优羽和莱纳多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就先离开了。而唐非清，宋飞云他们还在会议室内探讨明天进攻的事宜。凌野出了会议室想着去体能室锻炼一下，就被从身后跑来的欧文叫住了。

“凌野，等等。”

凌野回头看到穿着脏白袍的欧文跑到自己面前，一边喘气一边说：“凌野你走得可真快。看来我真是老了，哈哈哈。”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说自话：“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欧文倒竖着眉头可怜兮兮道：“真是好冷淡的反应。唉，是这样的，之前我这边的实验不是出意外了吗？我从中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想和你聊聊。”

凌野并不为所动，依旧冷淡道：“很重要吗，非要在这个时期说？”

欧文左右看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人了才正色道：“当然很重要。走吧，到我办公室里来说。”

凌野带着疑问跟欧文来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和他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

凌野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等待欧文的下文。

欧文拿起放在办公桌抽屉的一叠报告递给凌野：“你看过这个就会明白了。”

凌野疑惑地低下头去翻看报告。平静的脸上读不出什么反应，但是瞧他越往下翻越快的手，就知道凌野感到震惊的心情。

报告看完了，凌野才抬头盯着欧文，不大肯定地问：“你确定这个可以做到？”

“我只是推测这个可能性很大，一切还要依赖你才能继续下来。”

凌野似乎明白欧文叫他来是想做什么了：“要我继续当实验体吗？”

“是的，”欧文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如果能用你的能力因子造出分解变异者结构体细胞的抗素，那将是重大的突破，也是对未来战斗输赢的决定性关键。不，应该说能拯救那些变异了的人，只有你。我想，珂诺大概已经知道你的价值，所以才要杀了你。”

凌野放下报告，沉吟着陷入思考中。欧文接着说：“你打算怎么做？当然，我不会勉强你。说真的，就算我想勉强你也不是你的对手。”欧文自说自话的笑起来，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欧文一直活在与米珂诺比较的阴影下。确切地说，是活在潜意识里对米珂诺的敌对心理中。直到米珂诺离开特事部，他才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

米珂诺是个天才，无论做什么，他都比不过米珂诺。竞争的心理让他时常处在自卑当中，想要超越米珂诺的心理让他活得比别人更累。也正因如此，他的才能被局限住，无法往更广阔的道路行走。

米珂诺离开特事部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没有比较的对象，反而能心平气和的埋头研究。现在他不敢说自己超越了米珂诺，至少，已经站到了和他同一个高度。

说真的，这一切都要感谢凌野。因为他全心全意的配合，他才能有那样的成就。

凌野很快回神答道：“没问题，如果你有把握，我可以帮忙。只是……明天的战役还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

“你能答应帮忙我已经很满足了。明早的战役我们这边也会作为支援部队出战。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们会为伤员提供最大限度的治疗。”

“那还真是值得信赖。”凌野支着头看欧文。欧文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凌野静静地等着。

果然，欧文换了话题继续道：“对于米洛斯的事情，你又打算怎么做？”他能理解凌野的感受。作为米洛斯的搭档，就和作为米洛斯的同学朋友一样，不想面对与他为敌的境况。

要手刃曾经最亲近的人，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与决心的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心无旁骛的大义灭亲。

凌野也知道欧文和米洛斯的关系。欧文这样问，大概是出于关心老朋友的心意，自己没有不回答的理由。

“你觉得应该要怎么做？他现在的立场很微妙吧？”虽然他想带米洛斯回来，可从米洛斯那时的反应判断，成功的机率并不大。

“可以的话，当然是希望他回来。但这只是我的立场，特事部的人不会同意让米洛斯回来的。而且以米洛斯的个性，他既然做出选择，应该也不会回头了。”

凌野起身。欧文不解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说：“不管他是否会回头，我决定了要他带回来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不会有任何动摇。”

欧文忍不住拍掌称赞，“凌野你现在真是变得越来越强势了，简直不敢相信你跟以前的你是同一个人。你说得对极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把他带回来再说。至于特事部那帮家伙，我会想办法。”

凌野走到办公室门外打开门，背向欧文挥了一下手：“顺斯自然吧。你也不用特意做些什么，我会负起责任来。”

目送着凌野离开，欧文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越来越可靠了。米洛斯若还在，肯定会很得意的到处炫耀吧？”

五三章：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