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渡“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一双眼睛显得极其明亮。

秦墨池忽然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月色凄迷的夜晚，眼前这个原本熟悉的男人忽然间变得陌生，陌生的让他在看到他的眼睛时会觉得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清宁落在秦墨池的肩膀上，用翅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赶紧先离开这个地方。那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秦墨池回过神来，见李锋和刘晨都还躺在地上，显然被结界爆开的反冲力震得晕了过去。不由得暗暗叫苦。远处职工宿舍的灯光已经陆续亮了起来，相信保安很快就会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师伯你能把他们弄醒吗？”秦墨池着急了，他和李野渡可都是新手，怎么处理后续问题一点儿没经验啊。

“扛着走吧？”清宁没什么同情心地说：“内府震动，拍醒了自己也走不了，照他们这修为，估计得调养月余。”

秦墨池顿时心虚了，“这么……严重啊？”

清宁对这局面也挺无语，可是当时那个情况，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好发表评论，只能赶紧转移话题，“快点！有人要过来了！”

这下秦墨池也顾不上内疚了，“我扛着这个，李哥扛那个。快！”

两个人将昏迷的同事扛起来，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几分钟之后，保安带着十来个职工找到了这里，荒草地中央莫名其妙的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还有一些死去的、或是被烧伤的老鼠、蜥蜴之类的小动物……好奇怪，明明不记得这附近有煤气管道啊……

保安们带着人扑灭了燃烧起来的荒草，组织人手在外围简单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人员伤亡，先放了一半的心，赶紧打电话通知老板，却发现没人接电话，顿时刚落下来的一半儿小心脏又高高提了起来。

这边，一行人借着法术的掩护手忙脚乱的回到旅馆。秦墨池因为带着清宁，所以开的是一间标间，如今两张床躺着两个昏迷的病号，没有他们休息的地方，清宁还好说，随便在枕头边一窝就能睡，秦墨池和李野渡这一夜就难过了。

李野渡心疼的看着秦墨池盘膝而坐，“要不我现在去开个房间。”

“别。”秦墨池连忙摆摆手，“厂子里出了事，搞不好警方会排查流动人口什么的，现在这个时间比较敏｜感，开房间太引人注意了。不妥。”

李野渡扫了一眼窝在刘晨枕头旁边已经舒舒服服闭上眼睛的清宁，悄声问道：“这鸟是不是你娘以前养的？”

秦墨池扫了一眼听到这话要炸毛，又拼命按捺自己不动声色的清宁，忍着笑说：“你以前见过它？”

李野渡点点头，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阿骊脾气很好，还经常做一些甜食糕饼之类的……我记得这鸟吃得最多。”他师父生性淡漠，能把几个徒弟养大就不错了，像零食这一类的小细节是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想想，似乎小时候记忆深刻的事都跟小豹子和他娘有关：各种有趣的游戏、睡前的故事、散发着某种温情的小吃食……

李野渡叹了口气。

秦墨池审慎地打量着他，关于乾坤境里那一丝桃花香，他忽然间希望是自己闻错了。如果有人想要害他，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李野渡。这点儿自信秦墨池还是有的。但若是跟李野渡有关的人呢？他又会如何选择？

李野渡知道秦墨池在盯着自己看，却故意没有睁眼。自从知道秦墨池将下落告诉了夏知飞，却没有告诉他开始，他就知道在秦墨池失踪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某种不信任的感觉。

与他有关的，会是什么事呢？

窝在枕头边的清宁睁开眼，扫了一眼席地而坐，各自运功的两个人，又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继续睡了。

刘晨和李锋醒过来是在三天之后。

修士的身体，即使是在昏睡之中，真元也会自动流转，修补受损的经脉。两人能醒来，基本就已无大碍，后期的休养只能等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再说了。

李锋先检查了被收在“英雄刀”里的蜥蜴精，又跟刘晨俩人收拾了一下自己，填饱肚子之后开始带着两个新同事一起写报告。

写报告这个事儿，动手能力强的人都不乐意干。但工作要求就是如此，不喜欢也得写。尤其在座的还有两位新同事，不以身作则怎么能行呢？

李野渡表示自己赶到现场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除了扛人之外，他什么活儿也没干。一个临时搬运工的心得体会，估计领导们也没兴趣看，所以报告他就不用写了，秦墨池自己写一份就可以了。秦墨池知道他是懒得动笔写这些东西，也没法子勉强他。他记得小时候每次他师父让他抄书，他都头疼的不得了，还经常抱怨说他师父嫌弃他不肯下功夫，字写的像狗爬一样……

秦墨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幼时一团漆黑的世界里，李野渡耐心的陪伴对他而言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他不仅仅是秦墨池最要好的同伴，更是出了危险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把他藏在背后的人。

是类似于阿骊的，亲人一般的存在。

李野渡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看着秦墨池对着一叠白纸发愣，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还不会写？姓李的不是都把格式给你写下来了？”

秦墨池摇摇头，把注意力尽量集中在了手里的工作上。

李野渡注意到他并没有抬起头看看自己，眼神微微有些发沉。

十多年的分离，到底不会完全没有痕迹的。他以前一直认为分开的岁月是可以填补的，但现在，看着微微垂眸的秦墨池，李野渡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无力感。

诡异的寂静中，传来一声小小的哈欠。

清宁睡饱了，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甩甩翅膀蹬蹬腿，扑腾到了客房小得不像样的桌子上，清清嗓子，开始刷存在感，“小师侄，咱们晚饭吃什么？”

秦墨池，“……”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它那个鼓鼓的小肚子，再看看桌子下面快要满出来的垃圾桶，“师伯，你不是刚刚吃了一堆零食？”

清宁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那不是零食吗？难道你要拿零食对付我？让我放弃晚饭？”

秦墨池顿时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宁举起翅膀挡住脸，声音悲咽，“你这不孝子肯定是嫌弃我了。我看出来了！你嫌弃我在超市里买了一堆东西……还嫌弃我吃得多……我昨天就看出来了！昨天晚饭吃的那个嫩牛肉你都不让我多要一份……”

秦墨池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他从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长辈”，“等等，小师伯，咱们先把话说说清楚。那个碳烤嫩牛肉，我制止你的时候你已经吃了两份了好不好？！你还要了双份的甜点，再吃会出人命……会出鸟命的！”

清宁的小身体僵了一下，“胡说！我哪会那么不知节制？明明就是你嫌弃我，信口开河编排我的不是……”

秦墨池指指旁边瞪着眼睛看热闹的李野渡，“我有证人！”

李野渡举手，眼神灼灼地看着影帝鸟，“我可以作证。”

清宁放下翅膀，悻悻地哼了一声，“你作证又能怎么样？我说没吃就没吃！”

秦墨池，“……好吧。”

摊上这么一个师伯，他还能说什么呢？

清宁看到秦墨池认输，顿时气势高涨，“今天可是咱们在岚县的最后一天，一定要吃点儿好的庆祝一下！就去昨天去过的那家饭店吧，我记得店里的小二说他们的厨师是整个县城最好的。”

其实每家店里的小二都会这么说。秦墨池暗想，而且你每天吃得都很好……还很多，实在不用搞得好像十天半个月才吃一顿肉似的。他也不是掏不起饭钱，可是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一顿吃下去的东西抵得上一个成年男人的饭量，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晚饭有了着落，清宁整个鸟都轻松了，感叹地说：“果然还是尘世有趣啊。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又能干又俊俏的小师侄……”

“谢谢，”秦墨池不怎么有诚意地道谢，“你不说最后那句话，我也会请你吃晚饭的。”

清宁心情正好，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乐颠颠地说：“还在朝廷里做事……哎呀真是了不得呢。少年英才，师门有幸。”

秦墨池，“……”

他明明记得这傲娇的小东西不承认他是“天一派”的门人。

秦墨池忽然走神了。他想起刚从山路上走下来的时候，看见的那朵笼罩在县城上空的黑色云团，不过几日功夫，竟然就被解决了。而且还是经过了他的手——这种有些玄妙的、隐约带点儿自豪的感觉就是曲直、刘晨他们所说的“使命感”吗？

第38章：又卖萌又卖老

关于怎么回临海的问题，由于李野渡的弃权和秦墨池的妥协，最后的决定权落在了清宁的身上。

长着翅膀的某神鸟表示，会飞有什么稀奇？飞到云层上面有什么稀奇？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好吗？而且小师侄那个使鞭子的同僚跟它说过，如果坐飞机的时间赶得不巧是没有饭吃的，就算赶得巧也没什么可高兴的，飞机上的饭特别特别难吃，别说跟碳烤牛肉相比了，就是跟早点摊上的豆浆豆腐脑都没法比。

听他这么一说，清宁顿时对这个时代据说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提不起丝毫兴趣，反而是那种趴在铁轨上跑得飞快的东西让它更有兴趣，据说这东西是由一节一节的车厢组装在一起的，其中有一节车厢是专门用来吃饭的。

秦墨池木着脸听它叽叽喳喳地分析各种交通工具的利弊，暗想老子就知道你说了那么多废话，其实衡量标准就只有四个字：口腹之欲。秦墨池看着它一张一合的小红嘴突发奇想，话说鸟类不是要捉虫子的吗？树叶上爬来爬去的那种毛毛虫？要不要给小师伯提个建议，以后晚饭可以去野外的树林里自己解决？

清宁还不知道他的小师侄在琢磨它的饮食习惯问题，高高兴兴的拿翅膀在桌面上一拍，“就这么定了，咱们就坐这个动车回去。据说是这两年刚刚出现的玩意儿，可高级了。”它还没见过呢。

秦墨池想提醒它一句，回临海的线路不长，这趟动车上可没有它心心念念的餐车，而简餐的味道跟飞机餐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想了想还是明智地闭嘴了。动车可比有餐车的列车要快，能节省将近一半儿的时间，他可不想一整天的时间都消磨在普通火车的餐车里，看着他的小师伯吃东西。

刘晨和李锋也搭火车回去，几个人在火车站分手的时候，刘晨忍不住给了小豹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去临海，到时候我去看你，还借你鞭子玩。”

秦墨池，“……”

真是够了。炫耀也要有个度好不好，这么追着炫耀也太丧心病狂了。

李锋拍拍他的肩膀，又跟李野渡握手，客客气气的道别。

清宁掐了个“隐身诀”窝在秦墨池的脑袋上，兴奋地左顾右盼，用神识在秦墨池的脑子里叽叽喳喳个不停，“那边，那边，我看见那个牌牌了，上面有咱们车票上的数字……哎呀，这个穿粉裙子的女孩子拖着的皮箱好漂亮啊，上面还画了个跟我差不多的鸟……小师侄你也给我买一个好不好……”

秦墨池，“……”

到底是看女孩儿还是看皮箱？话说你一个除了一身毛再没有行李的家伙，要那么大个皮箱干什么？絮窝好过冬吗？

秦墨池假装没听见。好在火车站人来人往，对于清宁来说新鲜有趣的东西多得是，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直到他们上了车，找到自己座位坐下来之后，清宁才从后座一对小夫妻的对话里知道了动车上没有餐车的惨烈真相。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清宁简直要哭了，“真的没有餐车吗？要走两个时辰呐，两个时辰都没有东西吃吗？”

“一上午而已，”秦墨池忍着笑安慰它，“等出了车站，外面就有家必胜客，我给你买披萨吃，还有鸡翅膀和冰淇淋。”

清宁哭丧着脸嘀咕，“远水救不了近火……”

什么火？饥火么？秦墨池撇撇嘴，“小师伯，你早上吃的比我和李哥加起来都多。”

清宁受到的打击太大，难得的没心情跟他吵嘴。秦墨池见它蔫蔫的，心里又不忍心了，“我说真的，车站旁边就有一家必胜客。里面的东西可好吃了！”据说小孩子们都喜欢，清宁的喜好跟小孩子也差不多。

清宁是个山里出来的土鸟，近些年除了偶尔去看看阿骊，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山门里窝着修炼。上次出山还是几百年前，那时候还没有电呢，更别说洋快餐了。看见秦墨池手机上搜到的披萨的图片，也没觉得有多诱人。

“很好吃的，”秦墨池拼命的想把胡萝卜挂到它鼻子前面，“真的，不信你问李哥。”

李野渡连忙点头，配合地露出馋涎欲滴的表情，转过头拼命忍笑。

清宁半信半疑地上钩了，“那你给我买个大的。”

秦墨池拍着胸脯保证，“买最大的，买两个！”

清宁终于消停了。

秦墨池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李野渡，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这几天总是这样，一看见李野渡，他的脑子就卡住了，想说什么话也会突然间忘掉。会是乾坤境里的桃花香给他的刺激太过了吗？

哪里是桃花香啊，分明就是一根桃花刺。

秦墨池叹了口气，“李哥，我被人抓进乾坤境里带走的时候，闻到了你一直在用的那种朱砂味儿。”他不是心里有话会一直藏着不说的人。之前没说，不过是没想到要怎么说罢了。

李野渡震惊。

“是真的。”秦墨池没敢看他，生怕看到他脸上的什么表情之后会影响到自己的思绪，“很淡的味道，但是不会错。我想问问，除了你们师门，你还知道有什么门派会跟你们使用一样的朱砂吗？”

“我……不知道。”李野渡结结巴巴地说：“我会问问二师兄，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秦墨池沉默了一霎，低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李野渡静了静，看着他，慢慢微笑起来。

或许是火车的速度对于飞行来说还是太慢了，清宁无聊之下开始拉着秦墨池聊天。秦墨池被他呱噪的不行，索性装睡。于是，清宁就把罪恶的小眼神瞄向了一旁的李野渡。李野渡也想装睡，可是清宁已经转移了阵地，把窝挪到了他的脑袋上。

“嗨，小道友，”清宁和气的跟他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

李野渡，“……记得，这两天你一直跟我们住一个房间。上车之前我还请你吃了一个冰淇淋。芒果味儿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清宁连忙制止了他的话，“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我不？”

李野渡点点头，侧过身看看一旁眼睫毛微微颤动的秦墨池，心里忽然觉得柔软。小的时候，这是多美妙的一个说法。在那一段光阴里，他们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伙伴。从秦墨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开始，他就认识了他，这是怎样一种奇妙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