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俩没什么要劝我的?”燕离陌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满意。
温酒酝酿了一下,才轻轻开口:“属下虽然读过圣贤书,知道本该忠君爱国,但也并非愚忠之人,只要将军不让黎民百姓受苦,自然会遵循前言,永远追随将军左右。”
安照书读的少,心思也简单,满不在乎道:“什么愚忠不愚忠的,那狗皇帝寡情绝义,心怀叵测,一心想着他那皇帝的位子,就凭他对将军做的这种事,就不值得人效忠!晟轩在他手里,迟早会灭国……”
温酒听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拉了他的袖子一下,安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捂嘴:“将军,属下不是在说你笨,是遇人不淑而已,不对,是……”
“好了!”燕离陌瞧他急得面红耳赤,竟也不恼,“你说的没错,你主子我是笨的不行,只不过笨也是之前的事,以后好好跟着小爷,爷带你们让这天变变色!”
温酒和安照应下:“是,爷!”
燕离陌灌下一大口酒,笑得畅快淋漓,即使受尽欺骗,也仍然有可信之人在身边,他何其幸运!
53.重回石月
朝廷颁下的海捕文书很快就到了陇城,惊动了整个兵营——燕离陌弑君叛逃,皇帝下旨捉拿归案。
任勇带着几个将军收到旨意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冲进了都尉府,如果不是他们拿出军令恐吓,还有更多的兵士要冲进来——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如今成了弑君叛国的狂徒,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陈戬正和管晋一左一右逼问毫不在意的燕离陌,听到门卫来报,陈戬一个脑袋两个大:
“让任勇带人给我滚回去,如有异动军法处置!”
燕离陌登时笑了:“嘿,书生你还会骂人呢?”
陈戬瞪着他,恨不得上去戳一戳那光洁的大脑门儿——你说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娃脑子里成天想的些什么,不惊天动地就不是过日子了是不是?!
他不敢戳,管晋却直接上手——如果说燕离陌此番波折唯一值得欣慰的收获,便是重新拾回了当年的兄弟之情。
“离陌,你实话跟我说,你到底把皇帝怎么了?”
陈戬也随声附和:“就是,他千错万错毕竟是当今天子,他如果出了什么事,会天下大乱的。”
燕离陌脸一沉:“晟轩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当天子,放心,我只是砍了他一只手而已,还能撑到小爷我杀回京城的时候!”
管晋和陈戬面面相觑——这任性的说法哟!
“懒得听你们两个啰嗦!明天爷就走了!有跟我废话的时间还不如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爷到时候做了开国大功臣,也给你俩个左相右相的当当!”燕离陌瞧着他们俩那苦瓜脸心里就憋得慌,摆摆手就甩袖走人,只留下个俊逸潇洒的背影给他们。
“你说阿陌到底是无情还是多情呢?怎么说也是曾经许过真心的人?”燕离陌不在,陈戬才敢问出来自己的疑惑。
管晋了然地拍一拍他的肩:“你还是跟他相处得时间短,他这个人小气得很,你不先给他真心,他是不会把真心给你的。”
“你是说……?”陈戬顿悟。
管晋摇头苦笑:“所以说咱们那位皇帝这次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看来这晟轩的天,当真要变了。”
陈戬默然,虽说他对谁做皇帝并没什么感觉,但堂堂一个国家就被燕离陌一个在他眼里还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翻手覆手,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要作何反应。
“算了,就随离陌去闹吧,只要他开心就好。我明日也就启程回石月,和沈珩约好了一起去兰多城,已经耽搁了几日,不好再让他等我,你有什么话或者东西要托我传递的吗?”管晋又看着陈戬。
不得不说,燕离陌之前替他选择的这条路,让他遇到了一生难求的几个知己,的确是最佳选择。
“没有。”陈戬回答的很快。
“当真没有?”管晋戏谑地看他,“我出发前沈珩可是再三让我问个清楚。”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陈戬反唇相讥,“那个没事就爱闲操心的酒鬼!”
管晋清咳几声:“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你好好想想吧,毕竟来的时候我可是给你带了一大堆礼物。”
陈戬一掌拍上他肩:“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安安心心回去跟你的酒鬼浪迹天涯,我真没什么东西要你带,给你减轻负担,你就偷着笑去吧!”说完就转身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留管晋一个人站在原地咳得嗓子都快出来了!
不知是怕连累陇城兵营的人,还是当真有要事做,陈戬第二天早上去找燕离陌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就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大概昨天晚上燕离陌就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而等他吃完早饭回书房,却发现一直摆在墙角的一个小红木箱子被打开了。
他走过去一看,果然里面少了枚墨色水晶砚——这是管晋从石月带过来的,虽然打着沈珩的名义,但这每一件契合心意物件究竟是谁所送,他心里不是没有计较。
“阿陌这小子……”陈戬拿起一副韩山子的荒漠落日图,栩栩如生雄浑壮阔的画面,让他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这样说走就走,纵情奔驰于大漠黄沙之中。
只是现在,他还有勇气再走进那片会闪着金光的荒漠之中吗?
虽然燕离陌带着竹心竹韵一起离开了陇城都尉府,并没有狠心到让这俩娇嫩嫩的丫头跟着自己跑到荒漠受苦,打发她们去新买的上头暂时做山大王去了——别小看这俩丫头,跟自己一起长大,自己学了些什么,可都有她们俩的份儿!
管晋第二日也离了陇城,重回石月,自从以使团身份出使石月,他就没做过回京的打算,早早地设计好了自己‘英年早逝’的故事,不过还时候未到而已。本来还想另寻他处四海为家,但来了之后才发现边关风景壮阔,又有知己作陪,人生幸事哉!他也就动了留下来的心思,只等风平浪静后,再回京扫墓。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发,目的地都是石月,却并未同道,几日后相逢,才大呼可惜!
石月换了新主子之后,自然有一番新气象,燕离陌一路行来,经过其克尔和路上一些城池,径直到了石月国都月巴城,才发现何为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月阔镜台,果然是做一国之君的主儿!
进了月巴城之后,孤身一人的燕离陌并未直奔月宫,找老熟人叙叙旧,反而开始在王都闲逛,好久没逛街了,这石月的闹市,比之晟轩,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啊!
“外地来的客人,买只小沙狐吧,刚下的幼崽,好养活得很!”
一位热情的石月大汉见燕离陌一身汉人打扮,连忙热情地招呼他,宽大的手里捧着两只巴掌大的一白一红的狐狸,看着果真可爱得紧!
燕离陌牵了马走过去,伸指戳了一下红狐狸的肚皮,睡得正香的下家伙用爪子挠了挠脸,吱吱一声,显然是在嫌弃被打扰。
“啧,还挺有脾气!”燕离陌被它逗乐了,有时候动物果然比人要真诚得多,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被惹怒了会发脾气,被逗弄了会发笑,不像人一样,总想着怎么做假,来欺骗别人以获得于己更大的利益。
忽然从袖子里窜出一道红影,燕离陌正一心放在那两只呆呆的小狐狸上,一时来不及阻止,就看到红色的小沙狐被一只花色更加纯正漂亮的狐狸咬住了爪子。
“客人!”大汉叫了起来,这怎么买东西还自带小狐狸行凶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燕离陌捏住自己那只凶残的小红狐的后颈,把它提溜了起来,“又替你主子我惹祸,你说我到底留着你做什么?”
小红狐回头冲燕离陌撒娇,小眼神既委屈又可怜兮兮的,显然是嫉妒燕离陌夸别的小狐狸,但又明白自己太冲动,好像主人又要破财消灾了。
大汉那边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受伤的小狐狸叫个不停,可把大汉给心疼坏了,一边抬头不满地看燕离陌,多余的汉话他也不会说,只好用铜铃铛般的大眼瞪他。
“呐,我的小宠物咬伤了你的,这钱是赔偿,替它上点药吧!”燕离陌从怀里摸出几块银锞子——小爷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不是?
小红狐看着他丢钱给别人,蹭地转过去冲那只受伤的狐狸龇牙——哼,不过咬了你一口,竟然敢要钱?!爷咬你是你的荣幸好吗?别的狐狸上赶着都没这福气,你这不识好歹的蠢家伙!
……果然什么主人就有什么宠物啊!
破了财消了灾的燕大爷抱着狐小爷一转身,就看到了对面含笑注视的故人。
54.合作(一)
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鄢都颜倾阁中有过一面之缘,而后跟随使团前来使团的莫央。
“莫央公子?”燕离陌一手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睁大了眼睛看面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比自己主人不差多少啊!不过还是主人亲,日日夜夜都带着自己。
莫央摇了摇扇子,玉骨白面的折扇,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熠熠生光。
“或者该称你水离教教主?”燕离陌换了只手抱小狐狸,摸摸下巴,“还是漓小王爷?”
话音刚落,莫央脸上的微笑顿时淡了几分,手中扇子一收,他单手负于身后:“燕公子果然不愧燕山之主,洞察世事。”
“好说好说。”
燕离陌招摇一笑,怀里的小狐狸也骄傲地昂起脑袋,挑衅地叫了几声。
两个终于坦诚相待的男人,尚未知晓是对手还是朋友,就这样站在异域的大街上,旁边是喧闹的人群,他们隔着两臂的距离,彼此的笑容抵达对方眼中,却是相似的欣赏和斗志。
月宫内,正在案后处理政务的月阔镜台听了手下暗卫的禀报,停笔抬头:“你说他称呼那个莫央为漓小王爷?”
暗卫首领塔尔将传回来的内容再次详细回禀他的王,就看到他天威凌人的王眉头不皱,又重新埋首桌案。
“下去再探。”
塔尔领命出去,换了新的主人,也换了新的风格的月王大殿内只剩下月阔镜台一人,手里的狼毫淡了些墨色,他伸手向砚台,却在瞥到那方造型大方的墨色水晶砚时停顿了下来。
放下手里的笔,月王风刀霜刻的俊颜上,神色渐松,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隔了五座城池的远方,那人可也在蘸着一样的砚台里磨出的墨汁,可也会忍不住停下笔来,凝视着它像自己这般深深思念?
月城外的一家酒楼里,燕离陌和姜漓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个往外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异国大街,一个反向看着没关严密的门外不时闪过的人影。
“诶,刚刚走掉的那个回来了!”燕离陌瞥到楼下一个角落,忽然就有些兴奋,就好像赢了比赛的孩童一样。
姜漓也回过头来,丝毫不气馁地看他:“门口还有一个,装作小商贩,来回三趟了。”
燕离陌愤愤:“那也是小爷我先发现楼下尾巴的。”
姜漓轻轻一笑,对燕离陌的争强好胜不以为意,显然跟前小王爷现教主比起来,咱们的少年将军燕大公子,实在在成熟稳重这一方面——棋差一招啊!
“不过那小商贩似乎不是月城里头那位的人。”啜了口茶,姜漓忽然提了一句。
燕离陌点在桌上的手指一下失了力度,竟然戳出个小洞来——爷不止知道那不是月城里头那位派来的,还认识是谁的人,咱能不提这一茬吗?不提还想装作不认识来的。
“而且这小商贩跟下面那几个不一样,武功不低,资质不错。”偏偏姜教主还很喜欢这个话题,自顾自地分析了一番。
燕小爷怒了:“爷找你的目的你也清楚了,有没有音儿给个准话就行,别有的没的扯这么多,爷忙得很,可不像你藏头露尾这么多年,还一事无成!”
姜漓抬头看着拍桌而起的燕离陌:“如果我拒绝跟你合作呢?”言语之中竟然毫无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带了点探究玩笑的意味。
“爷如果不是不想浪费时间,怎么会看得上你?”燕离陌不屑地撇撇嘴。这倒是大实话,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让晟轩换个天下,把过往的一切痕迹都磨灭殆尽,所以才会找上姜漓。
之前他是为了姜桓才会关注到水离教,才会在调查之后知道姜漓的身份,也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现在再想想,可悲啊!真是莫大的可悲,他燕离陌竟然也会做这天下第一等的傻事蠢事!
莫名有些烦躁,燕离陌抬手从刚刚抠出的小洞那儿掰下来一块儿,四角桌子眨眼就变成了五角。
“要赔钱的,黄花木,不便宜。”姜漓好笑地看着他,心里也有一丝喟叹——果然是少年轻狂,记忆中自己何尝有过这样嬉笑怒骂皆可任性的时候呢?
燕离陌赶走心里那一丝郁闷,挑眉看他:“真是落魄的小王爷要顾家啊,这么点钱也斤斤计较,水离教这么穷吗?要不要小爷接济接济?家里那俩丫头成天喊着嫌账本太厚!”
姜漓端起茶杯,脸上毫无羞色:“不必燕山主操心了,水离教虽然钱不算多,但办个正事还绰绰有余。”
“那就好。”燕离陌施施然坐下,“既然你不缺钱,那总缺人吧,所以如果你不想等七老八十白发苍苍再坐上那个位置的话,除非你是个傻子才会拒绝跟小爷的合作。”
姜漓闻言,俊逸的眉目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一句轻语从唇齿间伴着茶香溢出,却被茶碗稍稍阻隔:
“我从来没想过坐上那个位置。”
燕离陌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姜漓已经恢复如常,放下茶杯起身:“没什么,燕山主的话姜某记下了,今日天晚,明日有约,两天后城南月神庙,姜某恭候燕山主大驾。”
燕离陌会选择来找姜漓做同盟,他的身份名正言顺是一点,管晋对此人人品也做了保证,而且从交谈中可知,姜漓此人心思极细,沉稳有余,两人合作,各取所需,所以他来之前就知道此事会成,因此毫不意外。
“行,小爷会准时到的。”
说完不顾姜漓,抢先一步打开门出去,飘然下楼。
姜漓摇头失笑——这位燕小爷真是个怪人,明明周身的气息冷冽如冬雪,为什么个性却张扬得一如五月热烈的夏风?
燕离陌出了酒楼,先去了约定的地点,等事情办完来找他的安照。
果然,等他到的时候,安照已经蹲在树下等着了,看上去完全没有长途奔波的劳累,反而异常兴奋。
“爷!”抬头看到走过来的燕离陌,安照拍拍手跳起来,嘿嘿,爷这次让自己跟在身边,是不是说明自己在爷心中的地位终于赶超上温酒那个家伙了呢?
“走吧,带你去石月王城看看。”燕离陌也没让他失望,直接更大的一个惊喜砸下来——虽然对普通人来讲,这可能完全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但对曾经身为一名守关将士之一的安照来说,这相当于直捣黄龙了啊!
“谢谢爷!”安照功夫脑子都没温酒好,但有一点是温酒怎么也比不上的——嘴甜呐!跟天天喝蜜水一样!
主仆两个刚走不久,大树下就又站了两个人,在初升淡淡的月光下,身形和容貌都是模糊的,但为首那一个,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冷傲的风姿,恍若树后天边那一弯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