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隐丘山去 下——席玙
席玙  发于:2015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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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说明,在三年内上了他的床十八次的自己,甚至连一只酒杯也不如呢?

燕离陌一点一点加深嘴角的笑意,两片鲜艳朱唇弯出绝美的弧度,潋滟双目中泛着润泽的光芒,比姜桓见过的任何时候的他都要光彩逼人得多。

51.斩断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两人,凤元帝显然陷入了稍稍的不安惊慌之中,眼前这位他亲封的大将军,并不如他少年初成的外表一样,那么毫无杀伤力。相反的,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如果想完好无缺地收入囊中,必须时刻提防会被锐刺扎得鲜血淋漓。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拔掉了他的刺,为什么他还能有机会坐在自己面前呢?难道他不怕曾为自己男宠的事传扬出去,就此身败名裂,受世人唾骂吗?

凤元帝皱紧了眉头,放在身后的手中,一柄华美的小刀时不时地露出个头,又溜回袖中。

燕离陌一直盯着皇帝的脸在看,他在看自己究竟是有多愚蠢,才能甘心屈于眼前这冷心绝情之人身下,只为贪恋那一丝莫须有的温暖,明知他别有用心,也仍抱有期待,为此犯下无数罪孽。或者,他上辈子曾是大凶大恶之徒,堕入轮回,转世受苦,所以这一世,才注定要永远活在谎言之中。

娘亲短暂的一生,从嫁入燕府,就把所有都交付给了父亲,结果呢?不止落得一身病痛,凄苦而逝,甚至连她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苦苦期盼归来的夫君,还有‘那么一段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

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惨白更甚,燕离陌觉得心中发疼得让他想大笑,笑这世间多的是绝情之人,笑这真心不过一堆粪土,笑他白白蹉跎的岁月,白白沾惹的尘埃,他本该肆意潇洒畅快风流的人生,还如何去寻?

“你想做什么?”

凤元帝也一直在他,见他眼神愈发凌厉,神色愈发诡异,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陛下是在怕我吗?”燕离陌起身,一步步逼近他。

“放肆!”凤元帝逐渐握紧了放在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把刀又抽出了一些。“朕乃天子,何惧尔一介臣子?”

燕离陌眼神当真愈发明亮,几乎要流出那潋滟波光来——呵呵,真是越来越可笑了呢,都到这个时候,他的陛下还在坚守着那些所谓的天下至尊,所谓的绝对权威。

对这样的人,他当初究竟是怎么说服自己,才能对未来抱有一丝丝期待?

忽然想起被他一手弄得家破人亡,还远在西北石月的管晋,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过自己,这是一条没有方向的路,走到不能再走的时候,一定是颟顸的渊薮。

如今,他要怎么去站在他面前,看着孤身一人的他,对他说‘你说对了’呢?

“陛下。”燕离陌缓缓伸手,迫得凤元帝无法再退,然后绕至后面拿过他藏于袖中的小刀,“刀这么锋利,陛下龙体贵重,万一伤到了,做臣子的岂不是罪该万死?”

凤元帝知道自己并不是燕离陌的对手,藏刀也不过是平常习惯,闻言以为他当真还视自己为主,也就缓缓松开了刀,收敛神色,重归温柔,就势握住了燕离陌的手:“陌儿,朕也只是觉得你该是成婚的年纪了,府里没个人当家也不行,这才为你赐婚,如果你暂时还不想受约束,迟些再行礼也不是不行。”

燕离陌看了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果然还是温暖得紧,真不知当初给娘亲下这寒毒的人是怎么设计出这种毒药来的,即使心中凉透,恍若天山之雪,身体也仍然还会感觉到温度。

手一滑,刀刃从凤元帝掌心堪堪而过,骇得他又是后退一步,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陛下好意,臣就心领了。”转头直视着脸色已经沉郁得快要滴出来的凤元帝,他一手撑在肘下,一根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下巴:“不过臣已经派人去尚书府退亲了,钟姑娘冰清玉洁,怎么可以配一个以色侍君的笨蛋呢?”

“你……!”凤元帝气急,他本来就是打算一石二鸟,向燕离陌立威之余,又能借他拉拢钟敏。因为自管家灭亡之后,后宫萧贵妃萧家趁势而起,他需要培养可以分庭抗礼的力量。如今燕离陌公然退亲,还将他曾服侍自己之事说出,钟家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

“天色渐晚,臣不能多呆了,这就走了。”燕离陌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却忽然拉过他的一只手,凤元帝挣了一下,自然没有挣脱。

燕离陌仍然笑着,笑得美不胜收:“陛下,臣离去之前有一物想向陛下索取。”

凤元帝大惊,却无论如何收不回自己的手,一道白光闪过,愣怔了一下,空旷的殿中才响起凤元帝的惨叫,再看地下,一只断掌横陈,有鲜血不停滴落,溅起朵朵血花。

完全没料到燕离陌会不由分说下如此重手,凤元帝剧痛不已,睁大了眼怒视这犯上作乱的臣子,门外齐斯和御林军统领,也闻声闯了进来护驾,都被眼前这血淋漓的一幕吓得够呛。

始作俑者却面不改色,把沾了血的凶器往桌上一插,他施施然转身走向床榻,浑然不顾身后剑拔弩张的一队御林军。

弯腰单手撑上宽阔的龙床,锦被玉枕,奢靡无方,自己竟然曾像后宫妃嫔一样躺于其上,过往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现在想来,果然自己是天底下第一愚笨的人,竟然以男子之身,与女子争宠,楼云骂自己那几句,当真不假!

手下一个微微用力,龙床瞬间支离破碎,轰然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什么锦被,什么玉枕,全然化作破破烂烂的废物,就像他过去的一切,从这一刻起灰飞烟灭,没了那只曾给自己温暖的手,没了这曾让自己深陷的床,今日之后,他燕离陌再不会任人瞒哄欺骗,若有犯者,千刀万剐之!

回身一笑,随手甩出个物件,扔到还在握着自己断手颤抖的凤元帝身上,打中他止血的穴道,御林军想挡,却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玉佩击中皇帝,又落于地上碎成两半。

“姜桓,下次再见,小爷我必让你万劫不复!”

这是燕离陌飞身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凤元帝不顾形象地怒吼着让御林军把人拿下,可他们根本连燕离陌的衣襟都碰不到,看着他像一抹淡绿色的云,消失在皇宫上方,归于天际。

这天晚上,晟轩皇宫中不知发生了何事,全城戒严,一派肃然,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召到了皇帝寝宫,而御林军统领及其手下数名兵士,却在一夜之间于家中暴毙。不过第二天民间流传最广的消息,却是燕钟两家赐了不到一日的婚又悔婚的事——朝堂的事太冷硬,百姓们茶余饭后喜欢的还是类似的闲话。

喜欢闲聊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百姓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夜之间,出过两位大将军的燕府人去楼空,只留一座空府。

尚璟他们得到消息,赶到燕府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阿陌!”“阿陌!”“燕离陌!”

他们三人找遍了整座燕府,也没发现一个人影,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并不知晓,甚至燕离陌此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以阿陌的武功,皇宫里那些侍卫不是他对手的,是不是?”许淳拉着尚璟和楼云求证。

“你们看!”楼云忽然指着后院墙上的枫藤。

尚璟和许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平时开的甚好的一墙枫藤,像是被利剑划过,分割成了摇摇欲坠的数条,再看不出并蒂莲花的形状。

“是阿陌的剑法。”尚璟道。

“他走了。”楼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许淳回头看他们两个,不解道:“走,走去哪里?他的家在鄢都,他能去哪里?”

尚璟双手负于身后,远望孤鸟飞去的天际:“能让人快乐温暖的地方,才是家。”

楼云站在他身边,显然十分赞同这样的解释。

已经七月的天气,傍晚时候总是有些清凉,尤其是空荡荡的院落中,物是人非已经凄楚,更何况连旧时风景都不再,一切已成过往,再重逢时便是新生。

52.爷要造反

七月的天气,对陇城人而言,已经是相当暖和的天气,毕竟很快就又是漫长的冬天了。虽然他们已经习惯刺骨的西风,漫天的大雪,但也总是格外珍惜这不必穿棉衣,不必冻手脚的时候。

都尉府中,因为朝廷没有委派新的大将,陈戬仍然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尤其燕离陌来这儿晃了一圈又走之后,军营里的那些个将士都不安分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吃吃喝喝混日子,而是主动要求训练,力争上游,誓要成为一支虎狼之师。

“大人,有客来访。”

忙的焦头烂额的陈戬正在和任勇商量下一步训练计划,就听到门卫来报。

“客人?什么人?”

陈戬越发清瘦,闻言不解。陇城边关偏僻之地,除了京中指令,甚少会有客人来访。

“是主仆五人,他们没说身份。”这门卫是新换的,到都尉府任职不过半月。陈戬与任勇交换个眼神,都猜不透这个时候会到陇城来的会是何方神圣?

“几个月不见,陈书生你好大的架子啊!”

门外忽然响起熟悉的戏谑声音,陈戬面上一喜,就看到阔别多日的燕离陌带着温酒安照,还有两个没见过的丫头径直入内。

“将……”任勇响亮的一个字喊出来,就被燕离陌随手扔了一枚甜枣过去堵住了嘴。

陈戬摇头失笑,挥手让门卫退下,房里只剩下他们几人,任勇吃了个甜枣,叫人的心思也岔开了去,看着大咧咧在主位上坐下的那人,精光霍霍的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温安二人。

“好小子,你们两个这是遇上明主了,连给本将军行个礼都不用了啊?!”

温酒安照还没开口,护犊子的燕大公子已经又甩了一颗甜枣过去,准确无误地丢进了正大张着嘴的任勇口中。“任将军这么喜欢吃甜枣,以前在的时候竟然不知道,真是可惜,早知道小爷来的路上就多买些了。”

见识过燕离陌手段的任勇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倒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打了个哈哈站到一边嚼枣子去了。

“阿陌,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陈戬见他们闹够了,才笑着上前询问。

“天大地大,小爷哪里去不得!”

不知是不是陈戬的错觉,突然出现的燕离陌,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时那种嚣张任性的姿态,而且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些,好像当真是天高任他飞,海阔凭他游,再无一丝束缚了!

可是这改变,究竟是喜是忧呢?

燕离陌就此带着人在这儿住下,却不许陈戬和任勇对外提及此事。每日除了温酒安照神出鬼没,不见人影,他却是日日畅饮不休,整个都尉府后院,飘着一股浓郁的酒香,经久不散。

陈戬又是旁敲侧击又是开门见山,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也没问出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耐着性子来来回回说那几句宽慰的话,却只换来少年一个个白眼和嗤笑。

这天下午燕离陌又如常在后院饮酒舞剑,陈戬忽然早早地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阿陌,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陈戬的声音难得的轻快,隐隐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醉醺醺的燕离陌眯着眼睛回头看,却霎时清明。

管晋。

“离陌。”在石月数月,温润的眉目沾染了一丝风霜,却愈发沉稳的管晋走近躺椅,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到他随意躺在风中,语气又带了些嗔怪,“风这么大,怎么不披块毯子?”

不知是不是酒气上涌,燕离陌忽然就红了眼眶。

“哥……”他呢喃着唤了一句,被呼呼风声吹得支离破碎,管晋却还是欣喜而激动地捕捉到了。

“还能听到你叫我一声哥,大哥终于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管晋拿过他手里的酒壶,仰脖灌下一大口,语气怅惘又释然。

燕离陌再起身时已经恢复如常,语气淡然:“你若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想必会恶心我这一声大哥。”管晋神色暗了暗,须臾又轻笑:“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也是兄弟。”

“你知道管家的事了?”燕离陌骤然拔高声音。

管晋又灌了口酒,不去看他:“虽然沈先生压下了鄢都传过来的消息,但我离开之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偶然听到了他和大王的谈话。”

燕离陌紧盯着他:“你不怪我?”这可是杀父灭族之仇。

管晋回视他:“我为何要怪你?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你是奉皇帝之命行事,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的人来做。毕竟功高盖主从来都是大忌,再说管府又并不是块净土,这是它的宿命。”

燕离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最终只说了句:“可那是你爹和姐姐……”

管晋惆怅一笑:“我说了那是宿命,因果循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离开的时间和去处,我虽然身为人子,身为人弟,却并不能事事如意。”

燕离陌抢回酒杯:“没错,因果循环,命!都他妈是命!”

管晋看着骤然变色的燕离陌,忽然发觉,也许陈戬这么着急请自己过来是大有原因的,离陌这样子,并不是只对自己亏欠愧疚那么简单。

忽然起了脾气的燕离陌把酒壶一扔,回头看一眼站在他身后俱是担忧地看着他的管晋和陈戬,脱口而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炸的那两人大惊失色:

“老子要造反!”

燕离陌这一句话出口,替他惹下了两个爹妈,管晋和陈戬两个以后天天正事不做了,就看着他,苦口婆心地跟他讲谋反一事的不可行性。

燕离陌被他们数说地不耐烦——幸好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斩了皇帝一只手,否则自己肯定连晚上都不得清净了。

温酒和安照一去十数日,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燕离陌才终于有了借口逃离那一对啰嗦鬼。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燕离陌坐在高高树杈上,眺望远处高耸的城墙,想象着城墙外的大漠风光。温酒和安照经过这半年磨砺,愈发精明干练,只是一个沉稳,一个活泼,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这些日子的行程交代了清楚。

“将军,属下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温酒忽然迟疑着开口。

“有话就说。”燕离陌单腿屈膝,乌发随风轻扬,难得的心情舒畅。

“我们在办事的过程中,似乎有人暗中相助。”温酒一言既出,安照也十分赞同:“是啊是啊,我去买那个山头的时候,山腰的一些百姓本来不打算搬的,可第二天他们竟然主动来找我说答应搬家了,这才能这么快地就安置好。”

燕离陌浑然不在意,仍然望着关外:“哦?有这么好的事?”

温酒和安照一时吃不准他们这位古里古怪的主子是怎么个意思。

“对了,派去保护那个死小子的人到了吗?”燕离陌忽然想起,离开鄢都时,偷偷来见自己,绷着脸抿着嘴,却也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姜适。

“昨日才接到传书,他们已经进了皇宫。”温酒回答。

燕离陌这才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个:“老子要造反的事,你们听说了吧?”

温酒和安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和了然——果然他们之前闲聊的时候切中正题了啊!

自从知道燕离陌在江湖中还有一股势力,杀出皇宫京都之后,又跑到陇城之外的翠云城,随口一句让他们把城外有绝壁之称的雁山买下,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堆训练有素的人安置到山上,温酒和安照心中隐隐就有了猜测,如今果然证实了啊!只是怎么从他们主子嘴里说出来,非但不大逆不道,反而还理所当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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