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隐丘山去 上——席玙
席玙  发于:2015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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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可以辨别他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可是其举止言语,却像是六七岁小娃,着实怪异。

“他是无极师兄捡回来的一个乞丐,好像无家可归,这儿也有点不正常,就是一身力气极大,师父便将他留在寺里,防着他到街上乱跑,伤了人。”无忧指了指自己脑袋的地方,原来这人果真心智不足,“方才我们正在做晚课,他突然从后院跑了出来,打伤守门的两位师兄就要跑出来,师父吩咐我们几个出来找,就碰到了师兄和燕少爷。”

“你是说……”常乐松开手,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盯着无忧,澄如秋水的大眼睛里冒出来丝丝火焰,“哼,还以为那老和尚想我了,特地派人来接我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燕离陌微微勾唇,戏谑地看着常乐,一副就爱看他吃瘪的神色。

“陌陌,你就爱看人家笑话!”常乐摆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表情,拽着衣袖就一步三扭地要往他这儿凑,“你应该好好安慰一下人家受伤的心,哎,陌陌,你去哪里?”

常乐眼睁睁地看着燕离陌躲开自己往那个乞丐那儿走去。放着自己这么香喷喷软乎乎的小身躯不抱,偏要去看那个臭烘烘的老乞丐,难道陌陌脑子也傻了不成?常乐撅着一张小嘴儿,跳起来往寺门口的石狮子脚底下一座,抱着胳膊自个儿生闷气。

燕离陌缓缓靠近正在转圈的那人,常乐刚好喊自己那一声,那乞丐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常乐那一眼,却又继续捂着脑袋蹲下去了。方才那一下,撞得确实不轻。

“我就说”莫莫“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原来是燕少爷也叫”陌陌“啊!”无忧一拍脑瓜子,恍然大悟道,“这位施主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刚到寺院的那几日众位师兄弟问他的名字,他说来说去只会说个莫字,大家商量了一番,便叫他莫莫施主。无极师兄说这样亲切,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好熟悉,敢情是常乐师兄这样叫燕少爷的。”

无忧一番解释,让燕离陌尴尬不得,懊恼不成。常乐那鬼叫法自己可没准过,只是又不能一直堵着他的嘴。所幸一年之中也见不了他几次,魔音入耳的时间也少些,便随他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跑出来个傻乞丐也叫这个名字,真是造化多端。

伸手握住那人细瘦的手腕,燕离陌微微用力,制住了他的反抗,另一手掀开脏乱的头发去看,确实是面目全非,只额头上一片光滑完整的肌肤,方才撞了一个大包,乌青红肿。

“带他进去抹一些药吧。”

燕离陌将他手腕递到无忧手里,方才被燕离陌捏得有些痛,莫莫不敢反抗,呜咽着随无忧进去了。

“你还不进去?”

燕离陌上了石阶,发现常乐仍然坐在那里板着个脸不动,止步回头,冷声问了一句。

“哼,不进去,老和尚不派人来接门口迎我,我今天就不进去,坐死在这里!”

常乐的表情在石狮的阴影下晦暗难明,尖细任性的嗓音却是一贯的高亢。他一席话说完,山门前安静了片刻。久久等不到回音,常乐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结果这儿除他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燕离陌早走得背影都不见了。

“燕离陌!”一声高呼,直入山林,传遍寺庙。

只是,回应他的只有愈发沉寂的山门和两座石狮子罢了。

进了庄严肃穆的正殿,灯火通明,一派沉重,满室僧侣正潜心念佛。燕离陌瞧了片刻大殿正中高达十几丈的佛祖雕像,金碧辉煌,气势迫人,果然是香火鼎盛之处。腹中一阵咕噜声,他有些赧然,随意揪了旁边的一个小和尚出来。

小和尚正在认真做晚课,突然被人提留了出来,本就是一脸不满,燕离陌却是视若无睹,淡淡吩咐了让他去伙房那些吃的到后院禅房,便准备先行过去。

小和尚刚进寺庙没多久,不认得燕离陌,绕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腹狐疑:

“施主,现在已经闭寺了,你怎么进来的?”

燕离陌已经挪动脚步了,闻言止住:“走进来的。”

小和尚眼珠一转,这人虽然相貌堂堂,但衣裳朴素,不会是来打劫的吧。清心寺虽然地处山顶,但是向来香客如云,供奉也是极多的,偶尔也会引得小毛贼光顾。

一念至此,他上前拉住燕离陌的袖子,大声质疑道:“胡说,门口有师兄守着,你怎地会一个人走进来?说实话,你是不是来偷东西的小贼?”

燕离陌脸色一僵,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哦,我先带你去后院绑起来,明日再带你下山见官,真是的,看着一表人才的,怎么做这种勾当?佛祖面前,真是罪过,罪过呀!”

小和尚拉得他更紧了,一手施礼念个佛号,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燕离陌冷眼瞧着这小和尚自作聪明,自说自话,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计较。

“惠清!”

一道稳重的声音响起,小和尚转头去看,燕离陌也抬眼看过去,果然是熟人。

“无极师叔!”被叫做惠清的小和尚叫了一声,满是欢喜,“你快来看,我抓住一个小贼!”

燕离陌微微扬手,不动声色地从惠清手中抽出衣袖,他一惊之下还想来抓,就被走了过来的无极捉住了手臂:

“这是燕少爷,是方丈的友人。”无极向惠清解释,小和尚还是一脸怀疑,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怎么能是方丈的朋友?

“你先回去继续做晚课吧,这里有我就行。”

“可是……”

惠清踟躇着不想离去,仍然用一副看小偷的神色盯着燕离陌。

“无极,清心寺还真是什么和尚都收吗?这脑子笨的都成木头了,本少爷真为清心寺的未来担忧!”

燕离陌抱臂而立,半是嫌弃半是惆怅地说道。

无极失笑,正要回答,惠清已经跳了起来:“你说谁笨,小僧三岁认字,五岁能诗,是四乡五村公认的神童!”

燕离陌讥笑一声:“小时了了,难怪大了变成笨蛋!”

惠清涨红了脸还要跟他理论,无极及时拉住:“惠清,师兄弟们还在做晚课,你别大呼小叫的,燕少爷是逗你玩呢。”

惠清一步三扭头地进去了,恨不得把燕离陌身上瞪个窟窿出来。

“你也真是的,刚到寺里就戏耍小孩子,怎么?这段时间心情不错?”无极走了过来,手上一串佛珠颗颗莹润。

燕离陌面色一变,却又避而不谈,径直向后院走去:

“本少爷饿了,你去拿吃的来。”走了片刻,他又止步:“对了,常乐在寺门口坐着,说是了尘方丈不派人去迎他,他今晚就不进来了。”

无极愣愣地看着燕离陌消失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一笑,他赶紧先去门外把人弄进来。

35.每个寺庙都会有的大师。

燕离陌回到自己住惯了的那件禅房,果然是干净整洁,显然这几天一直有人打扫。他刚刚洗漱一番,换件衣服,就听到常乐和无极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无极提了个饭盒进来,常乐跟在后面仍然是一副不虞的神色,像是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不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也没准备什么你喜欢吃的,先将就一晚吧。”无极一边拿出饭菜摆好,一边说道。燕离陌看了看,果然都是青菜豆腐。

“无妨,能填饱肚子就好,吃白菜和雪莲又有什么两样?”在桌边坐下,他对饭菜一向不挑,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米饭,总算不饿了些。

无极笑一笑:“燕施主果然是有慧根之人,难怪能与方丈相交。”

燕离陌不理会他话里的取笑之意,看向一边撅嘴坐着的常乐:“无极都去接你回来了,你还摆个脸子是给谁看,了尘方丈现在应该在佛堂,要不你去他面前坐着,省得在这儿影响我吃饭。”

常乐眼眶一红,倏然起身:“是,我讨嫌行了吧,我这就走,不碍你们的事!”

话一说完,他就夺门跑了出去,瘦小的身影转瞬即逝,无极喊了一声却来不及拉住。

“常乐师弟是小孩心性,燕少爷何必跟他计较呢?他这一生气,寺里又要闹好几天了。”无极叹一口气,显然是这么些年被常乐折磨得不轻。

“他一直这么任性,将来离了寺里,外面的人可不像你们这样包容他。”燕离陌一边挑着几棵青菜,一边语气自若地回答。

无极顿了片刻,才悠悠接口:“未来的事如何说得清,或者他真能如方丈师叔所言,此生与佛门有缘,能一直留在清心寺呢。”

燕离陌不置可否,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饭。无论什么事情,先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燕大公子这一点是身体力行,笃信至深。

第二日,燕离陌起了个大早,在后山练武。清心寺的后山是一处天然峭壁,有清泉流下,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周围栽了些符合时令的花草,清雅脱俗,是个别致自然的世外仙境。

山顶不比山脚,温度要低些,燕离陌一身单衣,未免觉得露重,所以一直在温习剑招,不曾歇息,饱满光滑的额上已有细汗浸出。一直到他感觉有急促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似乎有人偷窥。微顿片刻,反手一剑,他向石块后方刺去。

“诶哟!”

咕噜一下,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从石块后面滚了出来。燕离陌撤去剑势,剑尖堪堪在那人身前停住。

“好看,嘻嘻,真好看!”那人也不觉疼,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那儿不住拍手,声音含混不清,却极为高兴,也不知他是在称赞人还是剑法。

燕离陌靠近了些,将他扶起来,竟然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看得懂这流风剑法?”

那人自然不会搭腔,仍然不停地说着好看。一张满是瘢痕的脸因为笑意而胡乱颤动,好不惊悚。

“无忧怎么回事,帮你擦了药,为何不帮你洗个澡,就让你一直这么臭烘烘的吗?”

燕离陌松开握他的手,毕竟他身上味道难闻,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污渍,皱眉道。

这个叫“莫莫”的傻子自然不会回答他,倒是一道苍劲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内力强劲,虽然不懂运用,但也是一身蛮力,无忧有心帮他洗澡,又怎么近得了他的身?”

“那你为何不帮他洗?”

燕离陌看一眼走过来的了尘,转身把放在一边的剑拾起,插入剑鞘中放好,坐到旁边的亭中休息饮茶。

“和尚,老和尚!”莫莫也瞧见了了尘,跑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看上去倒是极为待见亲近的样子。

了尘被燕离陌呛了一句在先,又被莫莫缠着在后,嘴角一抽,山羊胡不住颤动,胸前举着的手都举不稳了。

“莫莫施主,你先去一边玩儿会,无忧抓了一只蚂蚱,你不要去看看吗?”

半晌,他才出声对莫莫说了一句,果然,心智如孩童一般的莫莫欢呼着找无忧去了。而他自己则往燕离陌那边走去。

进得亭中,燕离陌正在煮茶,用的正是冬日储存下来的这山间的冰雪,茶味凛冽清爽。

“燕施主又不问自取了,老衲放在地窖中许久都不曾用,原来竟是为燕施主准备的。”

燕离陌嘴角一勾,端起第一杯倒入了尘面前的闻香杯中:

“放心,离陌不至于独享,这第一杯是为大师准备的。”

了尘端起闻香杯,倒入自己的杯中,嗅了嗅闻香杯中的余香,又望着碧绿澄澈的茶汤,晃一晃表面微微聚起的一层茶末,他放下茶杯,念了一句佛号,继续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点也没有要喝茶的打算。

“怎么,还不满意?”

燕离陌三指拈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轻啜一口,苦而不涩,口齿留香。

“茶道正如佛道,燕施主觉得自己佛道如何,这茶艺便如何。”

了尘自顾自地高深莫测,还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不过,燕大公子买不买账就是另说了。

“哼,煮个茶而已,能解渴便罢,偏要这么多讲究。放心,等你圆寂了,本少爷一定烧一副上好的茶具给你。”

了尘淡淡一笑,不言不语。

“对了,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燕离陌再怎么也叫不出莫莫的名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一句。

“你是说莫莫施主啊,一个与这里有缘的过客罢了,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他的去处。”

了尘仍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话云里雾里,让人似懂非懂。

燕离陌却没有再损他,反而默默品着杯中的茶,若有所思。

“这串暖石……”了尘抬眸,忽然看到燕离陌细白手腕上的石串,就是沈珩之前送的那一串。

“怎么?大师见过?”

燕离陌摘了下来,递到了尘面前,让他仔细看个清楚。

了尘细细端详了一番,触手温热细腻,纹理别致自然,一看便是天生灵物,非同一般。

“早些年游历天下,老衲似乎在一个草原部落里见过这种东西。”

燕离陌眼神一变,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嘴边,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问了句:

“大师还真是行万里路,见多识广,不知是哪个部落?”

了尘看他一眼,似乎一直看到他的心底,伸手将石串还给他,却淡淡一笑,避开问题:

“人老健忘,记不清了。”

燕离陌将石串重新带回手上,不屑老和尚的故弄玄虚。身体的暖意,似乎可以驱散一切不愉快的情绪。

一盏茶喝完,燕离陌拿着桌上的剑起身,离开之前又回头撂下一句话:

“对了,本少爷还是觉得这茶挺好喝的。”说完就信步悠悠地回去吃早饭了。

“阿弥陀佛。”

燕离陌在清心寺过得闲适轻松,还能练练剑喝喝茶,而尚璟在宫里却是步步惊心,头疼不已。

36.搞不定的适太子

姜适看着挺乖巧一孩子,却喜武不喜文,燕离陌没离开的时候,他就一直是应付自己的功课,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习武上,而今燕离陌不在,除了皇后,根本没人管得了他,自己说什么他都是油盐不进。

书房,尚璟正在和眼前的小奶娃大眼瞪小眼。

“太子殿下,您已经好几日没有练习书法了,若是陛下和娘娘怪罪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尚璟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用在这几日了,平素纵然个性温柔,但也只限于几个至交好友,骨子里也是恃才傲物的高冷公子,哪里懂得哄小孩子这种事。

姜适坐在与他几乎一般齐的桌案后面,板着一张小脸,脑袋后面扎得高高的一条发辫随着他气鼓鼓的动作不停抖动,绑发辫的红绸垂在肩上,与一张白嫩的小脸相映成辉,好不娇憨可爱。

“燕师傅呢?本宫只要燕师傅教我,不用你教。”

尚璟皱眉,怎么跟这孩子说都说不通,还真是个固执的小家伙!

“若是燕师傅明日还不回来,那你也不用来了,本宫不需要一个只会写字画画的师傅。”

姜适一通吼完,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殿下,这是皇上的命令,臣若是不来,岂不是抗旨不遵?臣担待不了。”

尚璟不敢伸手拉他,只能长腿一迈,挡在他面前。

“哼,那你不听本宫的话,就担待得了?”姜适年龄不大,口气不小,他挺直了小胸膛直视尚璟。

尚璟哭笑不得,这小祖宗当真是咄咄逼人啊!看着他一溜烟不见,定是又去校场练习骑马射箭去了,跟着出了书房,他打算先在宫里随便走走,散散心,省得一会儿见了姜适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让他没力气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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