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告辞的时候,秦墨池才想起今天过来见那坤的主要目的:猞猁姑娘的古董首饰。
那坤从他手里接过木盒,一边拨拉盒子里的东西一边给秦墨池上课,“木盒本身就是古董,应该是明晚期的……步摇是晚唐的,工艺不错……玉佩年代更久一些,这里面就数它值钱……朝珠是清早期的,品相还不错,不过这东西存世量大,年代又近……咦,这是什么?”
秦墨池看看他捏在手里的黑色发簪,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坤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跑去工坊让手下的人拿仪器检测,还是没有得出什么明确的结论。“一品堂”的鉴定师认为它的组织结构类似于兽骨化石,然而密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兽骨化石,硬度也非常大,几乎与红蓝宝石不相上下。
对于鉴定师也拿不准的东西,那坤懒得费心思去琢磨,直接扔回了秦墨池手里,剩下的几样东西倒是都收下来了。秦墨池挺喜欢发簪细腻的质地,翻来覆去看了看,决定自己留下来。不过这东西那坤不好给他定价,他只能自己跟猞猁姑娘自己商量。
那坤阖上盒盖,问秦墨池,“方便让她过来一趟吗?东西到我这里,总要签个合同。”
秦墨池点头表示明白,取出手机找出了猞猁姑娘留下的座机号码。据说这姑娘拿到落户证还没多久,很多电子产品还不会用,留给秦墨池的联系人是在八道岭农场工作的叔叔。这个电话号码大概也是叔叔家的。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了起来。
秦墨池没听到有人出声,疑惑地喂了一声,“有人在吗?是八道岭农场的舍先生吗?”
电话对面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是八道岭农场。”男人的声线慵懒华丽,听在耳中有种丝绸般凉滑的质感,“找谁?”
“请问你是舍先生吗?”秦墨池客气地问他,“我找他的……呃,侄女。”
“我姓荣。”男人说:“你找舍绫有什么事?”
“她刚才来我店里寄卖一些东西……”秦墨池说:“这些东西我委托给了‘一品堂’拍卖。如果舍绫姑娘有时间,能不能过来签个合同?”
电话对面的男人“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什么时间?”
秦墨池抬头去看那坤,见那坤微微蹙眉,眼中带着一抹怀疑的神色。
秦墨池咳嗽了一声。
那坤像是被惊动,挑眉看向秦墨池。秦墨池做了个口型“明天行吗?”那坤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他手里拿着的电话,眼中疑惑的神色更深。
“明天可以吗?南江街‘一品堂’的总店。”
电话里的男人淡淡说了句,“可以。”
“好的,那就这样。”秦墨池挂了电话,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可又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转而想起那这人姓荣,又是八道岭农场的人,这人不会就是那日遇到的老夫子提过的荣辛吧?
秦墨池问那坤,“坤哥,荣辛到底是什么人?”
“八道岭农场的荣辛?”那坤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像是不怎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没什么可说的,一个普通农民。”
秦墨池稍稍有些无奈,如果荣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农民,那坤又怎么会认识?
那坤问他,“明天你过来吗?”
“不了,”秦墨池摇摇头,“发簪的价钱,拜托师兄跟那位舍绫姑娘好好谈谈,到时候我直接把钱打到她账户。”
那坤点头,“行。”
秦墨池识趣的不再追问,他今天来找那坤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几样古董经过那坤的手必然会给猞猁姑娘赚回足够她开店的本钱。而与那坤相认更是意外之喜,对秦墨池而言,缺失的有关童年的记忆终于开始一点点补全。唯一让他感到不满的就是李野渡来到临海这么久,始终没有对他挑明真相。
秦墨池伸出手指冲着李野渡点了点。
李野渡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脸上还带着笑,看上去傻乎乎的。
秦墨池,“……”
人家完全都不在意,计较下去没什么意思,可就这么算了,他又有点儿不大甘心。
秦墨池的手指抖了两下,“你等着。”
李野渡看着他气鼓鼓的转身离开,一脸的莫名其妙。秦墨池让他等着……
等什么啊?!
出了正月,连着半个月都是大晴天,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路边花坛里的青草都泛起了一层鲜嫩的颜色。
秦墨池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一边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一边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电话的另一端,夏知飞还在不放心地唠叨,“……你开玩笑呢?那几个世家鼻子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就是我们队长见了也得跟人家客客气气的……倒不是巴结,你别说那么难听,我们就好比干活的工人,他们就是技术指导……对,专家,差不多就这意思。说不准啥时候就要请他们出手帮忙,不能明着得罪……”
自从那日在那坤家见了一面,司马承就盯上秦墨池了,连着打了几个电话找“特事科”,催着他们审查秦墨池这只无证妖怪——不是都挤兑他,说在城市里收妖要走官方程序吗?那就“特事科”来好了。
曲直懒得跟他周旋,直接把事情推到了夏知飞身上,搞的夏知飞也头疼不已。
有的人只相信眼见为实。显然,司马承就是这样的人。
第19章:约见
秦墨池懒洋洋地靠着台阶,眯着眼睛看着头顶飘过的一朵棉花糖似的白云,“那他要是再打电话找我呢?我能拒绝吗?”他怀疑李野渡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拖住了司马承,因为好些天过去,司马承都没有找他。只是最近几天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突然间就开始给他打电话,还非要见他一面。
“你的情况曲哥也跟他说了,他就是不信……”夏知飞有些暴躁了,“司马家的人已经自大到一定的境界了,别人都特么是错的,只有他对……”
秦墨池低头闷笑,他接了司马承几个电话都没理会,司马承估计也有些火了。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司马承会不会亲自上门来抓他,后来发现司马承牛逼得很,“特事科”都不放在眼里,他这么一个无证妖怪,人家才不会自跌身价专门跑来再抓他一次。
“你别搭理他。”夏知飞怒道:“他让你去你就说忙啊啥的,总之别理他就对了。”
秦墨池觉得一味躲避也不是什么好办法,真要把司马承惹急了,掌心里的小盘子压下来搞不好真能收了他,到时候“特事科”恐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毕竟“专家”的江湖地位都是很微妙的。至于李野渡和那坤,秦墨池其实并不想麻烦他们,他们俩的师父跟司马家是有些渊源的,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这师兄弟得罪了司马家也不合适。
如果可以的话,秦墨池还是想自己解决这桩麻烦。以后也许他还会遇到这种事情,难道每一次都要推到别人身上去吗?
“要不干脆给你办一张‘落户证’算了。”夏知飞半真半假地说。
“不行。”秦墨池一口回绝,弄一张“落户证”或许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但同时也完全否决了他身为人类的身份,这是秦墨池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夏知飞知道他不会同意,“要不我跟曲哥商量一下,找个机会把你们俩约到我们办公室来谈谈。有话也好当面说开,你看怎么样?”
秦墨池没吭声。
“墨池?”
秦墨池把手里的半支烟在花坛边上按灭,淡淡说道:“老二,这事儿你跟姓曲的说一声就可以了,别追着问。对你不好。”在工作场合,避嫌避亲都是必要的。秦墨池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夏知飞。
“你想太多了,”夏知飞笑了,“哪有那么严重……”
“我心里有数。”秦墨池回忆了一下跟司马承初次见面的情形。如果他没想岔的话,司马承当时动手并不是想吓唬人,而是真打算收了他。既然没收成,那就说明以司马承的水平,想要对付他并不是就有十足把握——这就有了可以谈话的筹码。
秦墨池对自己的情况还不了解,但他也知道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或许就是夏知飞说过的“妖力”。而司马承对这一点,应该也是很好奇的。
或许可以谈谈。秦墨池想,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弄明白才好。法明大师应该是看出来了,但他是高人,高人的风格,说话从来只说一小半儿。李野渡和那坤或许也是知情的,但李野渡说了不能告诉他。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想找出答案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先这样。”秦墨池说:“有事我再找你。”
夏知飞也有些无奈,“司马承要是再找你,你告诉我一声。别自己莽莽撞撞的就做什么。”
“我知道。”
秦墨池挂了电话,微微眯起眼看着花坛另一边的街道。在拐角处的饮品店里,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中两个高个子的男生手上还夹着烟。秦墨池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明显还没到学校的放学时间。
秦墨池不想管闲事,但是看着夏知杰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又觉得这么现成的一个把柄送到他眼前,不用一用实在让他难受。
秦墨池拿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夏弘,同时附带一条短信:注意看照片时间。
短信发过去宛如石沉大海,秦墨池用手机轻轻敲了敲下巴,坏丝丝地笑了。他才不想管这个名义上跟他同一个爹的弟弟呢,不过是想让他们一家自己闹一闹罢了。秦墨池心想,要是这小子浪荡的太不像话,他也免不了会跟着丢人不是?
身后有人喊:“秦老师,模特来了。”
秦墨池答应了一声,站起身跑了过去。他今天带人到城东是为了给新作品拍一组宣传照片。他的工作室这几年虽然发展的不错,在业内也算有点儿名气,但必要的宣传还是要做的。
摄影棚的负责人是通过杨科认识的,场地不大,但摄影师非常出色,秦墨池很喜欢他拍的照片。今天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之前合作过的模特临时有事去了外地,摄影师没办法,只能请相熟的模特过来救场。秦墨池对这一点持保留态度,虽然说照片的主角不是人而是珠宝,那也要看着合适才行。
秦墨池进了摄影棚,看见几个年轻女孩子正等在那里,都按照要求穿着很简单的白色衬衫,其中还有两个五官特别出色。秦墨池直接跳过这两个,选了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短发女孩。这女孩五官略显平淡,但是气质很好,肤色白皙,脖子和手臂的线条非常漂亮。秦墨池很满意地看着她的手,对一旁的化妆师说:“指甲油洗掉,直接刷一层亮色就行。”
化妆师带着模特去准备。
秦墨池正想嘱咐张小米和宁宁两句,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秦墨池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号码,会在这个时候打给他的陌生号码,除了司马承不做他人想。
秦墨池拿着电话往外走,路过那几个年轻姑娘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刚刚修剪过的草坪发出浓郁的青草味儿。起初他以为是某个姑娘身上的香水味,但走开两步,又觉得不大像是香水味儿。秦墨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味道应该是从那位长发的女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除了相貌漂亮,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尤其注意到他正往那边看,女孩儿还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秦墨池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无意间回头,却发现这女孩儿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绿光——若不是她站立的地方后面恰好就是白色的幕布,秦墨池大概也看不出来。这情形有点儿像他在南江街看到过的那位开美容店的美女姚君,当时她身上有一层黑色的薄雾。秦墨池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也是妖?
手机震动停止,紧接着又开始响。
秦墨池走出摄影棚,站在花坛边接起了电话。街道对面饮料店里那一帮逃学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一个头上系着格纹发带的女孩子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擦拭着店里的桌椅。
“秦墨池,”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显得很疲惫,“你之前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
秦墨池不置可否。
“这两天见到‘特事科’的曲直,我跟他谈起你的情况,心里有一个猜想。”司马承沉思片刻,问道:“听说你是最近……才有这些变化的?”
秦墨池应了一声,“对。”
司马承缓缓说道:“化妖这种事,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完成……或许这种变化之前也有,但是你没有察觉。”
秦墨池很肯定地答道:“是几个月之前开始的。”
司马承说:“那就更简单了,你身上一定带着什么能压制或者掩盖这种变化的东西。”
秦墨池听的云里雾里,但又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道理。
“你身上……”司马承刚说了半句话,电话里就隐隐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片刻之后,司马承说:“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
秦墨池迟疑了。第一次见面时司马承凶神恶煞似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
司马承说:“当初认定你是妖,下手自然不会留情。现在知道另有隐情,司马家做事不会不问青红皂白。”见秦墨池不出声,他又说道:“我来临海是为了什么,相信你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的事儿跟你也有一定的关系。”他问过曲直,发现尸体的时候,秦墨池也是在场的。司马承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秦墨池,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戳中了秦墨池的软肋。
秦墨池坐在花坛边抽了一支烟,拿出手机给夏知飞打电话,跟他说了司马承约他见面的事。夏知飞当然是不赞成见面的,他对司马承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印象,再说秦墨池身上发生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急症,慢慢来,总会弄明白的。
“见面是在酒店,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秦墨池笑了笑说:“再说我这也算跟你们报备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夏知飞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以他对秦墨池的了解,怎么会听不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呢。
“不用。”秦墨池说:“这毕竟是我的隐私。我打算弄明白之后,再有选择地告诉你。”
“你至于吗?”夏知飞微忿,“你在老子上铺睡了十几年,身上有几颗痣老子都一清二楚,还跟我讲什么隐私?!”
秦墨池笑了起来,“对你的团队有点儿信心吧。‘特事科’不是很厉害的吗?”
“当然厉害。”夏知飞嘟囔了一句,“那你手机开着,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秦墨池想起刚才在摄影棚看到的情形,又问他,“我看到有些人身上有一层雾气似的东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夏知飞问他,“你在哪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