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萝卜叶子  发于:2015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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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不是那小子的风格吧。怎么会这样?

年初,他答应了主任和这家公司合作,就在拟定签署合约的今天的前几日,他从大学同学那里得知了这家公司的内幕。

要阻止吗?那是自然。可是,一旦停止此项合作,和这家公司的枝枝蔓蔓怎么处理呢?这家公司和市里省里领导关系斐然,是不是能说不要合作就可以撇清所有的过往呢?他想冷处理这件事情,还想,先缓兵之计签了合同,正好趁着想端了主任的机会,再届时利用主任的嘴,捅出这件惊天内幕出来。

一句话,他看得清楚,瞅得明白,可是就不会像台上那个傻瓜一样以卵击石。他只会用他的脑子悄悄解决这事,即不违背自家良心,又不伤害自个儿利益,还能一石两鸟,多好!

徐冉,他不想做心胸外科医生了吗?他站在那里,曝光在镁光灯下,公众的视线里,说着冒天下之不韪的话,真的就一点不怕死?

非常不能理解?但是,他还是努力想去理解,在那样一副冷静美丽的外表内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内心世界?

“你胡说!”台下有人影一溜烟跑在徐冉眼皮底下,气喘吁吁。“我根本,没有,给你过什么钱。”

“哈哈!”一阵会心的笑声像一层层水波里漾起的涟漪。

徐冉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急了吗?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有说过是谁给我钱了吗,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袁代理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知道你也是为了生计罢了。知道这些你也未必知道,知道一切和个人行为无关。如果打我能让你解气的话就打我吧。”徐冉料定人家女孩不会打他,不是对他还有些好感吗?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女孩会怒不可恕。

“啪!”一记凌厉的耳光扇在徐冉脸上的时候徐冉才觉得自己真是十足十的傻瓜。女人的话他居然也会相信。

“卑鄙!徐冉,好,等着瞧!”袁代理真没想到俊美如画的徐医生居然是这种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拿了钱最后还捅她一刀,这道摆得她啊,今后令她如何在业界混下去?

徐冉没捂脸。这些年,活得早糙糙的了,这点痛能算个啥啊。可是,一个人真没法做所有人眼睛里面的好人;如若成就了袁代理,就没法对得住那么多生死线挣扎的病人,对不住自己这颗还能保留几分纯真的心。

女人又扬起手,却被徐冉抬手死死按住,“够了,给你打一次,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对你而言确实有失磊落,但是,我不会给你打第二次!我既然能站在这里说这个,表示我压根没准备继续在这家医院做下去……”

麦克风猛地变成无声。不用说,有人听不下去,拔了麦的电源线。早知道会这样,也早知道自己会以某种方式告别这家医院,万万没料想会是这么铺张喧哗盛大的一个场合。他还没想到有那么多镁光灯对着自己闪烁,而徐冉做的唯一抵挡则是捂着自己的脸不让这些人拍到。而有个人却不顾挂在胸前的照相机的闲置,而是像火车头一样冲过来挡在徐冉面前,拼命说,“别拍了,别给徐医生造成太多困扰,别拍了。”这人,徐冉却是记得的,原来,是前几天在骨外门诊不期而遇的那个金报记者。

金报记者一边奋力替徐冉抵挡身旁同行的围追堵截,一边匆匆忙忙对着徐冉喊,“快走快走,徐医生快走!”

问题是哪里这般走的轻巧啊。徐冉大步流星走了十几米后,又陷入了人们的包围圈里,“徐医生,谈谈刚才的事吧,你的发言还没讲完呢!”

我靠!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真想我被人家医药公司买凶杀人把我杀死啊。他再努力跑了两步,发现脚下粘滞着,低下头匆匆一瞧,鞋带,是鞋带的问题,原来趁乱当中有人踩开了他的鞋带。

徐冉欲蹲下身去,却有人分开身边的包围圈,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第80章

他从来没仔细想过将要和自己走一辈子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也漠不关心会遇见谁,会和那人有怎么样的未来。

徐冉来的时候,他没任何感觉,无痛无痒。等稍稍有些异样感觉的时候,又被他自己把情绪给弄得乱七八糟。

可当徐冉站在纷沓的人群里,薛其正看着他。

徐冉忍耐地看着朝他不断拥挤过来的人们,脸上现出不浮躁,不慌张,淡淡甚至明朗的表情。

人要是老是把自己约束在一个框框里,欲望太多,需求太多的时候,于是唯恐失去,缩头缩尾。只有把束缚自己的东西统统丢弃的境地,才会无所畏惧,无所欲无所求。

他得到过,失去过,得到的更多失去的更多,但渐渐的徐冉已经知道人生当中什么才是真正的低谷——

失去你,得到世界又如何?

失去所有,有你何惧?

这样的徐冉站在那里,安安静静,不害怕,不退让,薛其正的心里忽然剧烈晃动一下。

心里长长,长长的喧嚣,远远近近,在耳旁轰炸。

这辈子还有多长?

还有几个三十年?你还能保证剩下的生命还能遇到几个徐冉?还别扭什么等待什么迟疑什么忌惮什么呢,薛其正?

他退却好多次,一步一步已经退到无法后退,这一瞬间才幡然了悟——徐冉,凭什么你我都认定那个该退缩的人就非得是我?

他看着一个拼老命拿身体挡着徐冉的中年男人,忽然想笑,这人,好像一块吸引老男人的磁石,以后千万罗得看紧点。

拨开围住徐冉的骚乱人群。

徐冉抬眼,略微诧异抬眼看着他,嘴巴略略张开。这样子的徐冉才现出不同于薛其正眼中的他的纯真。

徐冉,什么才是真的你,我真的好想弄个明白。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弄懂,为什么就如此轻易的舍弃了你。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不同于我身边所有人和事。你有世故的成分,但也不乏天真;你有纯真的部分,但仍然狡黠,却不失明朗;你算计,但会为着周围的人宁愿失去前程;你不虚伪,不做作;不徒有虚表;你正义,也勇敢,也坚强,也阳奉阴违,也真实,自我,有八零后的真诚,也有八零后的狂妄自大,但重要的是,你在我眼底心里是多重的,不失洋娃娃,不是唯唯诺诺的傀儡,而是一个真实的,个体。

现在才发现,我是如此喜欢你,不是因为我薛其正要一个男人,而是因为我薛其正,要一个叫徐冉的男人。他慢慢分开窥视他的忐忑不安人群,蹲下身去,慢慢的。系着徐冉松散了的鞋带。

动作很慢很慢,慢到,每个人凝眸注视的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许久,他才给徐冉脚底的鞋带给翻了一个漂亮的花来,许久,他才拍拍笨拙的双手,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好了,系好了。徐冉。”

徐徐环绕四周,慢慢转动头颅,宣告,“别伤他,不管怎么样,伤他就等于伤我。我会急,急了呢,什么都做得出来。等着瞧!”

四周,一片凝滞。

徐冉想,这人,真的疯了。

第81章

有男人单膝跪倒在徐冉脚下为他系鞋带的时候,他们的不远处角落有双眼睛默默看着。

眼睛的主人已经不年轻了,但尚且没有那个年纪人惯有的混浊和凝滞。安安静静看着,仿佛想着什么。

吃醋过,不是吗?现在呢,不了。因为忽然间琢磨通透了。

若介意,其实转念想想,即使有那么一天,徐冉身边的男人不再是他,或许这压根不是徐冉的错,是他没有守护好徐冉,难道不是吗?

即使某天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缝隙,那缝隙的始作俑者就一定是徐冉吗?他是害怕失去徐冉,可这害怕后头呢?一定是他余江中这边也出了问题吧。

缺乏自信,唯唯诺诺,疑神疑鬼,凡事介怀,当心中的魔越来越大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才越来越远不是吗?

这一次,不再会被自己的心魔打垮,徐冉,相信我……

徐冉低头,看着单膝跪倒在他脚边的男人,略为尴尬的,“谢谢。”

除了谢谢以外,还有别的心绪吗?真抱歉没有。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徐医生。”院长如是说。

徐冉踌躇一下,眼睛略略扫了一下身边紧紧围绕他和院长的目光。

能拒绝院长吗?在这种时候?在方才院长赤裸裸的表白之后?眼皮耷拉下来,细细想想,好吧,也好,这个时候索性说穿了说透了,一了百了倒好。

他默默往前走,薛院长也是。两道修长的身影无疑是众人眼中令人称羡的风景线,而对于远远的,怅然注视着那道风景线的中年男人来说,却别有另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薛佳轩愣了半晌,才记得撵了上来,挡着薛其正的去路,“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什么能做的?抢人吗?你到底拥有什么底牌才可以贸贸然出手?

薛其正和薛佳轩对视许久,忽然间薛其正笑了起来。

“笑什么?”薛佳轩不满道。“你到底笑个什么鸟?”

徐冉在不远处默默等待着,脸上有些空灵和落寞。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但薛佳轩知道,徐冉要找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他哥。

“这样的人,哥你也抓了,抓也抓不住。”虽然他知道,遇见一个对的人对于薛其正来说是何其幸运,但若错误的时间遇见的人呢。

“呵,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别担心,在外面等着我。”薛其正扬手,拍了拍表弟的肩,“犹豫的时间太长了,我不想再错过,懂吗?”难得的,薛其正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语气里却无比的坚定,不动摇。是错觉吗?薛佳轩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这个哥,明明说的是试一试,其实,却是,志在必得?会吗?可能吗?

薛其正打开办公室的门。对默默跟着他的人说,“进来吧。”

神色略为不自然的,徐冉进来了。

他不想站着,这样看起来非但无措,还有点小学生犯错的窘迫。院长的宝座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就这样,徐冉看见落地窗旁的一个摇椅。

从二十楼的视觉往窗外望去,车和人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高楼林立,满眼的都是都市广告牌,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所有的和谐与不和谐音符尽在眼底。

不能否认,这个男人是个会生活的男人。徐冉顺势在摇椅上坐下,摊平双腿,太累了,心力交瘁的疲乏,被阳光照耀得眼睛微眯起来的徐冉在最应该拘束的地方,最应该感觉拘束的时段忽然间放松起来。

薛其正想笑。

他早都该意识到这一点不是吗?喜欢徐冉什么?无羁和坦荡。在他面前从来都是。

表达主张;透明而自我。一怒一笑皆不矫揉造作。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徐冉摊平腿的摇椅边。心平气和的,“要不要喝水?”

徐冉摇摇头。

“今天惹祸了知道吗?”

徐冉点点头。

“那些人不会放过你。”难得的,带着好脾气,薛其正用欢快的语气说着抑郁的话题,“或许有一天你走在马路上,被人一记闷棍打倒在地。然后被人用麻布袋装了,抛在荒郊野外,或许某一天有人找到一点点的残肉,人体碎片,但谁也不知道这些残肉,碎片的主人是谁;或许哪一天你喝了一杯含有剧毒的水,而那杯水来源何处,凶手永远只是一个谜;或许某一天你从二十楼坠下,警察给出的死亡原因就只是简简单单的自杀……”

怕吗?徐冉怅然想。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就他妈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我选择说出来的时候,什么结局都想过了。”苦笑。“院长放心,我不会连累你,辞职信我写好了。”徐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院长看也不看,一把抢过来,三下五除二撕了,开窗,挥手,顺着窗边撒手。

无数个碎片洋洋洒洒朝天空飞去。即使淡定如斯的徐冉都难免吃惊瞪大眼睛,“咦?”

城市污染!院长怎么可以这样?斯文败类!

“徐冉你没路可走了。小子。除非,除非你这辈子都在我眼皮底下,只有我可以罩着你,只有我的存在才可能让那些对你心存歹意的人们畏惧,害怕,姑且丢弃那些无耻的,想要摧毁你的想法和念头。”

是吗。如果真需要过这种一辈子形同监狱一般暗日无光的生活,还不如坦坦荡荡的死去呢。

“有那么喜欢,我,吗,院长?”徐冉咧开嘴,戏谑地问。“我有什么好?告诉我,我改就是。”徐冉不是第一次说这话,若被身旁的这人喜欢上,究竟算是谁的不幸?

“不用改,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儿,和你无关。”真是一个倨傲的,让人哭笑不得的男人啊。徐冉没有回头,但听这声音,那人脸上自信满满的,不可一世的表情,徐冉凭脑补都能一点一滴的想象到。

真可怜这男人。发自肺腑的可怜他。老大不小了吧。情商居然低到幼稚园小朋友的水准徐冉直替他汗颜。

好吧,不拿杀手锏对付这个人看来还真不行,徐冉嘴角上扬,眉梢带着诸多嘲弄,还记得曾经对付方纳言的手段吧。徐冉。在他看来,两个人虽然有天壤之别,但在家庭背景和教养方面的相似程度却决定了这两人骨子里的一脉相承——乖宝宝都怕丑陋的,肮脏不洁净的东西,他不在乎再自我毁灭一次。

“院长,你不必担心我,其实我一点不怕死。很多时候,不瞒你说,死亡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一种解脱?”徐冉说这话的时候,脸映在透明玻璃上。身后的男人正皱眉,试图从映在玻璃上的影像上解读出什么。

“十五岁,我就试图自杀过。当我被一个男人搞过以后。我觉得自己脏,洗不干净,对着镜子我看着自己的手腕,忽然之间有了一个强烈的冲动,那就是想拿一把刀刺进去,拔出来,然后让血源源不断流出来,那时候我想,把身上的血洗一洗,或许我就干净了。可是当时我不敢,因为我怕疼。后来渐渐的我习惯了,被男人搞过之后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那么罪不可恕了,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那么龌龊的不可救药了,可是,从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我每天都爬上十几层的楼房天台,双腿哆嗦,浑身颤抖,却努力往下看,下面是蝼蚁一样的人行,上面是蝼蚁一样的我,跳下去之后我就彻底消失了,痛苦也将彻彻底底消失了。”

“我一直努力活得像个人样。可是,只有我才知道真实的徐冉究竟是什么样,溃烂,肮脏,灰色,晦涩,龌龊,泥泞……院长,面对这样的人,你觉得他配得上你给的喜欢吗?”

那些渐渐远去的痛被揭开时候,仿佛一个也已结痂的伤口,不痛不痒,听到的人其实比说的那个人还要不忍和痛。

对于薛其正,就是这样,他想穿越时光回去,把那个彷徨无助又自虐的少年紧紧的,抱在怀中……

第82章

薛其正以站在徐冉背后的角度,看不见徐冉的脸,难免心浮气躁。

绕过去。站在徐冉面前。令贪恋阳光的徐冉耐不住的偏了偏头。

183cm的身高让薛其正不得不俯下身体,以这样不自然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弯腰,在徐冉的凳子角盘腿坐下。仰脸对着徐冉。

即使再想忽视那样的目光,任谁也回避不能吧。这样诡异的姿势,在一团明媚的阳光里,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席地而卧,一脸的淡静从容。

“是不是曾经,你用同样的方式吓走过你热烈的仰慕者?”

徐冉很想大声说扯淡,可是,对方纳言残存的记忆又令他说不出NO,缓缓的,薛其正说,“我和那位不同。我年纪比他大,阅历比他广,性格比他执拗,信念也比他坚定。不是吗?”

说的,跟认识方同学似的。徐冉腹诽。掀掀眉毛,不甘示弱回敬薛其正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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