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伴侣——魏丛良
魏丛良  发于:2015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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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许澄在旁人的眼里便是这样。

“天才”这个词,跟了许澄十几年,直到后来步入社会,这个褒义的词汇才被另一个贬义词给代替,那个时候,他已经从“天才”堕入成了“蠢材”。

中考那年,许澄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彼时,许璟也循着他哥的脚印进入了初中。

许澄的高中离家是很远的,坐地铁都得要一个半小时,再加上公交车的时间,来回就得花去大半天的功夫,按照许澄这样的情况,就只得住校,可是……

李慧瑶却担心许澄的病症,她知道许澄的自闭症从来都没好过,她害怕许澄独自去了学校,无法自理自己,更甚至受到欺凌。

可许澄的父亲许迎仁却没有妻子想的那么细腻,在他看来,大儿子的沉默内向就是因为妻子保护的太好的缘故,而许澄又已经那么大了,完全有能力一个人生活,最终,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还是把许澄送到了学校。

许璟心里是很舍不得他哥的,可又听他父亲说了那么一大堆道理,最终也想明白了,也许让他哥独自去面对外界也好,所以就算他心里舍不得,嘴上也没说出来。

李慧瑶把许澄送到学校后,替他铺好了床,许澄便坐在椅子上,出神的看着他的妈妈。

“我还能回来吗?”

屋内还没来得及开灯,他的脸浸在了一片阴影里,窗外是风絮的飘过,一些粉尘落在了惨白的窗台上,许澄的脸上溢满了恍惚和茫然,他的牙齿紧紧的扣住下嘴唇,咬的尝到了血腥味,才慢慢松开,吐出了一句话,“我害怕。”

李慧瑶从爬梯上下来,她永远都没法对自己的大儿子狠下心来,那一刻,她就差点把许澄拉起带回家时,宿舍的门打开了,许澄的三个室友走了进来。

几个室友们有些惊讶的看了许澄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李慧瑶,礼貌客气道:“阿姨好!”

李慧瑶展开眉,笑了笑,便又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许澄的头发,低声道:“澄澄你忍一下,妈妈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租个房子在你们学校旁边。”

许澄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慧瑶和几个男生说了几句话,无非是许澄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要他们多照顾着点,几个大男生点头应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李慧瑶就要走了,她把给许澄买好的水果分开放好在柜子里,叮嘱他每天都要吃一个苹果,许澄坐在椅子上,就像个忧郁的王子,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的点了点头。

待李慧瑶走了后,许澄还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此刻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明亮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挺秀的鼻梁衍生下去的薄唇,散发出了一股冷峻的气息。

几个室友里也有性格比较活泼的,见许澄呆坐在那里,就凑了过去,嬉笑道:“你妈妈可真年轻啊,你好呀,我叫谢鸣崎。”

许澄手抖得厉害,他垂着头,从谢鸣崎的角度只看到许澄的睫毛抖个不停,谢鸣崎皱了皱眉,试探的喊了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澄的嘴唇抖动,细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可是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寝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谢鸣崎以为许澄没有理睬自己,表情带上了尴尬,许澄听不到他说话了,紧紧绷着的心脏悄悄回落。

而后,他又听到了谢鸣崎的小声抱怨,“什么人啊,真是!”

突然之间,落下的心脏被勒紧,许澄无措的看着地面,肩膀细微的颤抖,他狠狠的咬着下唇。

那片薄薄的嘴唇被他咬的鲜血淋漓,被失望和慌乱所占据的许澄,在高中的第一夜,察觉到了自己与普通人的差距。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天才这个词汇对于他来说只是个讽刺,在常人面前,他只是个唯唯诺诺连句话都无法说清的傻子。

所以小的时候,那些孩子才会心安理得的嘲笑他欺负他,因为就连他们也知道,这个人不正常。

夜色就像是极地的冰水,深蓝色的夜幕中流淌着冰冷的苍穹,那股冷寂的气息,弥漫在许澄全身,他蜷缩在被中,他紧紧的环抱住自己,他只有一个人,他感受不到温暖,他心里交杂着忐忑和恐惧,还有,他开始疯狂的想念许璟了。

……

“嘀嗒……嘀嗒……”

时间就像是浆泥一样淌着,许澄瞪着手表的钟盘,分针秒针重合又分开。

“许澄,你在发什么呆,站起来,这题答一下。”

老师敲打着黑板紧迫的盯着他,许澄僵硬的站了起来,他的手指屈在桌面上,承受着自己的重量,指关节钝钝的痛着,他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公式,低下头迅速的说出了答案。

答案完全正确,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坐下吧。”

许澄坐了下来,四周开始响起隐约的低声讨论,细碎的声音密密麻麻就像无数只马蜂,它们掠过,它们肆虐,它们的尾针让许澄感到疼痛,他把额头重重的靠在桌子上,冰冷的桌面也在试图向他宣战。

他很难受,他难受的快死了……

可是谁会来救他呢?

第12章:嘭声

隔了一个星期,许璟才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哥。

人有点兴奋,一直勾着他哥的胳膊,凑得很紧,整个身体都贴在了许澄的胳膊上,热量源源不断的传入许澄的体内。

“怎么样,住校好玩吗?”

许澄没回答他,许璟顿了顿,便觉得许澄不对劲了,“怎么了,同室友没处好吗,还是他们欺负你了,许澄你倒是快说话啊!”

许璟有些急,可许澄却只是低着头,许璟看不清他哥的表情,心里就更急了,他担心他哥,就像只找不到出入的野兽,在原地急匆匆又毫无头绪的打转。

“许璟你给我去楼下超市买两包烟上来。”

这时许迎仁的到来恰巧舒缓了许璟心里的焦躁,许璟回头看了他爸一眼,接过了钱,他心里是担心他哥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要安慰他哥些什么,他知道许澄是自闭症,在心理方面无法接受外界,可是……

他的哥哥总要试着去接受外界的不是吗?

最终,许璟迟疑了一下,还是下楼去了,把他哥留给了父亲开导。

……

许迎仁在外人面前就是个妻管严,李慧瑶的性格里带着些刚硬的属性在日常生活里是常常会压制着许迎仁的,所以很多时候,家里都没他什么事儿,就李慧瑶教训孩子时他也只有当和事老的份儿,不过这次,许迎仁在许澄这件事上,倒是成了个主事的人了。

许澄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和父亲说话,在他眼里,爸爸不像妈妈那样会用温柔的眼神看自己,可却也不会用严厉的话来教育他,小时候他还疑惑为什么他的爸爸和书上写的不一样,直到长大点了,他才明白,父亲刻意的疏远放任,只是因为不喜欢他。

许澄知道有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只不过……

他没想到父亲也是不喜欢自己的,或者说嫌厌吧。

“澄澄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爸爸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能够一个人生活了。”

这是父亲的第一句话……

他要说什么,为什么要说我长大了,我不想成长,我不想离开你们。

许澄低着头,他心里乱糟糟,就像是指甲刮挠着黑板,他试图逃离父亲那种疏远的语气,可他发现他没法动了,因为那只臭猫。

蒽蒽慵懒的蜷在他的拖鞋上,柔软的肚皮就压在他的脚趾头上,许澄动了动僵硬的脚趾,蒽蒽的尾巴轻甩,离开了许澄的脚,跳回了自己的猫窝。

许澄愣了一下,他开始肆无忌惮的活动脚趾头。

“许澄你在听吗?”

这是父亲的第二句话吗?

我可以回答了吗?

许澄在心里悄悄的想着,他努力的掰直自己的脖子,而后看向父亲。

“我应该离开家。”

许迎仁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感叹的看着许澄,“我没想到你这么懂事,许澄你要明白爸爸的苦心,你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你得多和外界交流,这样你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许澄眨了眨眼,又点着头。

哦,在你眼里,我是任性的。

许澄又低下了头,他挺喜欢这个动作的,因为这个动作,他脸上纠结的表情才没被爸爸发现。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得仔细想想,自己究竟是不是个正常人。

……我不是正常人了,因为我有自闭症。

……父亲觉得我任性,因为我有自闭症。

……他需要我离开家,因为我有自闭症。

是这些意思吗?我的理解没错吧。

他看了眼蒽蒽,希望能够得到答案,结果,那只臭猫,已经惬意的睡了过去,于是,他只能自问自答了。

没错,你就是个多余的人,你得离开,没人喜欢你,没人在乎你,你就孤独到死吧,活在你的那个狭窄又可笑的世界里孤独到死吧!

他为自己回答道。

……

“澄澄你没事了吗,确定能适应学校生活了?”

李慧瑶再次问了一遍。

她有些惊讶,自己的大儿子竟然主动说自己能够适应住宿,那一刻,她简直欣喜若狂,她觉得许澄终于能敞开心扉接受外界了,她现在倒是有点佩服丈夫了,没想到平时寡言的丈夫还挺能说的。

因为要住校的关系,许澄在家里只逗留了一天便要去学校了,许璟觉得自己都还没和他哥说够话呢,他哥就又得走了,他心里闷,就连和他哥说再见时也有气无力闷闷不乐的,不过到他哥真的转身要走时,许璟冲上去,扑在许澄的背上,狠狠的抱住了他。

“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许璟扯过他哥的脖子,戳了戳许澄冰凉的脸颊,圆瞪着眼,“哥,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和我说啊,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

许澄笑了笑,他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就跟江南水乡的烟雨画似的,雾蒙蒙的一阵迤逦,许璟心里正觉得他哥真美暗自沉醉时,却又听许澄说了,“矮子怎么帮我?”

他瞬间就从飘飘然的仙境坠了下来,瞪着眼看着他哥,“你放心吧,我会长高的,长得比你高。”

“我就怕我看不到。”

许澄看向了别处,许璟“哼”了一声,“你还以为我一直都长这么矮了啊,哥,你要相信你弟我,若干年后,绝对是枚标准的长腿帅哥。”

许璟的话还带着那么多的稚气,他手舞足蹈着,淡金色的光屑镀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在闪闪发光,许澄羡慕的看着他,却又立刻想起了自己那卑怯的世界。

他发现,自己无法停止住那些悲哀的思绪了。

沉郁绝望的情绪就好像病毒爆发似的,快速的感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于是,在这一刻,尽管他的弟弟是多么的闪耀,多么的让他不舍,他依旧想到了离开。

“我要走了。”

许澄和他弟说了最后一个再见,终究是转身离开了,之后,他得坐车去学校,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去一个没有家人的地方,强迫自己忍耐下那些森冷的寂寞。

在那庸长的行车时间里,许澄靠在摇晃的车厢里,脸上的表情飘忽不定。

若干年后……

许澄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

李慧瑶接到学校电话时,正在切菜,做的是许澄最喜欢吃的西兰花,那天正好是周末,许澄该回来了。

可是……

校方打来了电话。

“是许澄的母亲吗?”

“嗯,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许澄的班主任,你……快点来学校,许澄……许澄他自杀未遂。”

有那么一个刹那,李慧瑶觉得天塌了下来。

那个一直沉寂着的炸弹,终究被引燃,炸裂,落下了那些被震碎的祈望。

嘭……一声,连快碎片都绝情的没留下。

第13章:哥呀

其实割腕不是个正确的自杀方法,想用它来死太难了。

许澄那天是拿了是切水果的小刀来划破手腕,可笑的是,那把刀还是李慧瑶给他准备的。

锋利的刀片沿着苍白的皮肤划开了一条血红色的印记,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挤了出来,第一刀很轻,只是划破了皮,但是却很疼。

许澄颤抖着在原处又划开了一刀,伤口终于是深了一点,猩红的血液流了出来,许澄感到身体一点点的发冷,然后心跳的声音渐渐厉害,越来越大,他觉得有点恶心。

而后,这个时候,血液凝固了。

许澄皱眉,举起刀,又是割开了一条,还是很疼,疼到了心眼子里,他的心跳的很快,人开始觉得有些疲倦,他的脑袋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出,而这个时候,他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身体开始抽搐,只觉得很困,很困,他想睡一觉,也许醒来之后,他的世界就豁然开朗了。

他的世界是黑的,许澄他就像个瞎子似的,茫然失措的站在路口的中央。

什么都看不清,黑影恍憧,留给他的是很多嘈杂的声音和凌乱的背影,世界拥挤又浩大,他看不见光,只好卑怯颤抖的缩着,有人撞到了他,居高临下的讽刺,他忐忑他惶恐,可没人能来解救他。

那双一直握着他的手呢?

许澄环顾,他发现,他找不到他的光了。

……

“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李慧瑶嘶声力竭,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表情几近崩溃,“许澄他割了自己三刀,划在同一个伤口上,他为了让自己死,整整割了三刀,他该有多绝望啊!”女人开始疯狂的敲打丈夫的身体,她暴躁的在原地嘶吼,就像一头幼崽死去无法保护好的绝望母兽。

“我怎么能让你和许澄谈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他的,是我心急,为了让许澄接受外界,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你啊。”

光很沉暗,许迎仁面无表情,可他的身体却在剧烈的颤抖,他侧目看着李慧瑶,脸上的阴暗一闪而过,喉结微动,声音沙哑,“要是死了才好。”

李慧瑶一愣,她呆呆的看了许迎仁一眼,表情僵凝。

许迎仁慢慢的动了,他扯开李慧瑶的手,“你在这里哭也没用,许澄应该已经醒了,过去看看他吧。”

“你刚才说了什么?”

李慧瑶不动,她紧盯着许迎仁。

“我心里想的,你是不会想听到的,我……”话说到一般,许迎仁的表情微变,“许璟你怎么来了,你哥呢,怎么不留在他身边?”

“出来上个厕所。”

许璟没有走近,远远的看着父亲,“爸,和你说件事,这段时间你别来医院了,成吗?”

许迎仁眉头微皱,可是很快就舒展了,“我正巧赶上月末了,手头上工作也多了,医院这儿有你妈照应着就行了。”

许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再往后看一眼。

他回到病房,临床的几个病友都躺下了,许璟走到他哥的病床前,撩开帘布进去,就看到他哥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许璟走近了些,凑在他哥旁边,推了推许澄的胳膊,“挨过去点。”

许澄便往旁边挪了挪,许璟脱了鞋上床,医院的病床很窄小,许璟和他哥紧紧的依偎着。许璟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哥被包扎起来的腕子,叹了口气,连笑的兴致都没了,他沉默了良久,突然说道:“死的时候想到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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