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点头，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的卷着衣角边，“爸，我错了……”

许迎仁叹了口气，到底是一句重话都没说出口。

其实比起李慧瑶偏爱于许澄多一些，作为父亲的许迎仁则更喜欢从小就调皮活泼的许璟，许迎仁总认为男孩子就要调皮霸道一些，许璟就恰恰符合他这一观点，自然是爱护他多一些了。

开车去了医院，许璟看着外头的人影，抿着嘴，一张小脸严肃的绷紧，许迎仁朝他看了一眼，就觉得窗被开了一条小缝，冷风吹了进来，把许璟额前的小刘海都吹得乱腾腾，白皙的脸颊通红，许璟哈了一口气，看着窗玻璃上散开的雾气，一句话都没说。

到医院时，许璟的脸已经被冷风吹得透心凉，他跟在爸爸后边，来到了他哥许澄的病房里，可一进去就听到了李慧瑶和许奶奶的争吵声。

那动静还挺大的，许奶奶面红耳赤的说着些什么，老人家的口齿有些不清，李慧瑶也不管她说着什么话，该骂该说的还是管自个儿说着，这两人才病房里吵，一个病房的人都给围了过来，当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们。

不过万幸的是，许澄被护士带出去检查身体了，没有在这。

许璟来时，许奶奶就立刻把许璟给扯了过来，李慧瑶瞪了她一眼，“许璟你给我过来。”

这时候，许璟是不敢在惹他妈妈生气了，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他就朝着李慧瑶走去，许奶奶扯了个空，张了张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尴尬的站在原处，眼眶立刻就红了。

“我老喽，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个都嫌弃我，不把我当回事儿，儿子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傻子不算数，还想把我这把老骨头赶走，连这唯一一个个孙子也要不跟我亲了。”

许奶奶边哭边喊着，李慧瑶听不下去了，皱着眉，朝站在门口的许迎仁吼道：“你还不赶快把你妈给带走。”

李慧瑶看着眼泪鼻涕一把的许奶奶，啧了一句，“真糟心。”

其实李慧瑶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只要不碰到她的底线，她一般都是不生气的，可许奶奶却是个不看脸色的老人，她大概是看到了许澄的自残行为，心里就一直惶惶不安，她迷信，就觉得许澄是鬼上身，可后又和那帮子爱嚼耳根子的姑婆了说了，就有人讲许澄那是精神病，是要被关起来的，弄得不好，他还会拿起剪子，到时候可得是伤别人了。

许奶奶一听这话，心里就立刻起了个疙瘩，她和李慧瑶说了这事，她那意思就是要把许澄给送走，李慧瑶听许奶奶说话就跟个听天书似的，特别不明白这老太婆的脑子里是怎么长的。

她心里早就厌烦了，就忍不住说话冲了过去，许奶奶被噎了一下，讲不出话来，心里的火就突突的涌了上来，自然而然就和李慧瑶给吵了起来。

经过这一次争吵，李慧瑶是彻底和许奶奶撕破脸皮了，本来许奶奶是一直住在乡下的老家的，过来到她这边，也只是觉得她带两个孩子不方便，替她分担些，可没想到反倒是成了如今这幅局面，许迎仁夹在妻子和母亲之间，也里外不是人，他就像个馅饼一样，再挤下去就得炸了。

许澄回来时，病房里已经安静了，许奶奶被许迎仁给带了出去，就留下了李慧瑶和许璟。

许澄一看到许璟，眼睛就亮了亮，刚想张嘴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顿了顿，没有出声。倒是许璟看到他，叫了一声“哥”，李慧瑶坐在边上，让许澄快点过来，她拉着许澄没受伤的那只手，让他到床上去，又给他脱了外裤，盖好被子。

许璟在许澄一进来就看到了他包扎着纱布的手腕，纱布惨白的吓人，许澄的神情黯淡脆弱，许璟只觉得心里被尖利的刀子给蹭了蹭，有点疼。

他走到许澄跟前，低头，脸上有些红，是被风吹得，还未散去，他盯看着许澄的手腕，突然就止不住的哭了。

眼泪跟下大雨似的从眼眶里流下来，许璟不常哭，婴儿时就很少哭，如今长大一些了就更不哭了，所以这时他哭了，反倒是把许澄给吓了一跳。

许澄的脸涨红，有些惊慌无措，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打着许璟的肩膀，“别哭……弟弟你别哭啊。”

可许璟就像听不到似的，依旧哭。

李慧瑶就坐在旁边，拉开许澄的手，“让你弟弟哭吧，这次的事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哭就说明他知错了，他惭愧了。”

许璟埋着头，他不敢看许澄，心里的愧疚让他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不该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把怒火撒在哥哥身上，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死蠢的猪。

第5章：打架

幸好许澄划开腕子的口不深，虽然流血恐怖了些，但在医院里住了一两天，确定没事了之后就可以出院了，只不过他细细的一截手腕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这白色的一截，每次都让许璟看着心里颤一下。

这伤口，是他逼他哥划的，都是他的错。

许璟心里这样想着，心里就愧疚后怕，就越发的想要对他哥比以前好些了。

只不过，许澄却有了些改变，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敏感，更加的不常说话了，最主要的一点，也是让许璟最不能接受的一点，那就是许澄不叫他“弟弟”了。

以前许澄一直叫他“弟弟”的时候，许璟就嫌烦，现在许澄不叫了，许璟反倒有些不适应，其实他这样子挺贱兮兮的，就连他妈看到他现在一直凑在许澄边上也觉得心烦，拿了靠枕丢许璟头上，“别缠着你哥了，我看着都觉得烦。”

许璟捂着被打的地方没在意，继续蹭到了许澄旁边。

许澄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学校里的班主任打了一次电话过来，按照许澄的病，他是应该去特殊学校上课的，只是他妈妈总不信邪，就算许澄自闭，她也觉得自家的孩子和别人的没什么两样，托了关系就让许澄读了离家近些的幼稚园。

一开始李慧瑶还会有些担心，和单位里请了假，就守在班级门口，瞄着那门口一小方片的玻璃窗里，偷偷的观察着许澄的表现。

可是没想到，许澄的情况不错。

除了和同龄人的交流比较生疏外，其余老师布置下来的画画剪纸之类的小作业都能完成，而且因为他比较专心，不吵不闹的，完成的速度都比其他孩子要快些。

幼稚园里的老师也知道许澄的情况，所以看见这么文静乖巧的孩子，又并不像智力有问题的，就格外的照顾他。

这次班主任打电话给家里，李慧瑶当然是不能说许澄自残的事情，就给搪塞了过去，请了好几天的假，等许澄手腕上的伤好些了，再让他去上课。

许澄的手伤了，虽说是左手，可他却是个左撇子，所以好多事儿都不方便，不过好在许璟觉悟性高，自那件事之后，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小跟班，忙里忙外的帮他哥。

“哥你手抬一下，袖子口进不去了。”

许璟扯了扯窄小的袖口，有些烦躁。

许澄“唔”了一声，乖顺的抬起一只手，他也不吭声，黑色的眼幽幽的看着许璟，许澄这段时间的话很少，有时一天也只会发一两个单音，李慧瑶觉得许澄的状况不对劲，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医生也没办法，他不建议许澄吃药，只说要和许澄多说话，对待自闭症儿童是不能怕烦的。

许澄的状况就是这么不温不火，有时候李慧瑶会忍不住埋怨许奶奶，可更多的却是责怪自己，因为她总认为是她自己把许澄生成了这样，让他忍受这般命运。

许璟五岁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学了，他妈觉得别的小孩都是死活不愿意进学校，可他家这小儿子不一样，背着个小包，像模像样的走起了路，来到班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不哭不闹的，还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这让李慧瑶觉得纳闷又好笑。

许澄和许璟差了三岁，所以等许璟刚迈入幼稚园时，许澄也是刚踏入小学校园，两个人都要上学了，平常见面的时间就缩短了一大部分，一开始许璟还有些不适应，没看到他哥那木呆呆的样子，就觉得缺了什么。

不过好在，一放学，他就又能看到许澄了。

幼稚园离家很近，来去五分钟的路，许璟都是不需要接送的，他方向感特强，识路也跟只小狗似的认家。

这天他放学回去，没想到走到他家前边一条小巷子时，就看到许澄的背影。

许澄穿着他们小学嫩绿色的校服，特别显眼，常被嘲笑成草头青菜，可是现在这颗青菜头却被狠狠地按在地上，脸上沾着泥灰，衣服上也有几个灰色的脚印，几个半大的小孩围着他嘲笑，小石子丢在许澄的身上，看到许澄吃痛的叫喊，他们就嘻嘻的笑，嘴里不时叫喊着“傻子”、“白痴”之类的。

许璟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冲的迸发到了天灵盖，他的牙齿都打颤了，鼻翼一张一翕，下唇紧磕在牙齿背上，他哥被打了，这一刻，脑海里就只剩下这句话了，他妈的，竟然该打他哥。

许璟视线一转，就看到路边上的碎石块，挑了块大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从后面跑过去，看准了那个一直咧着嘴丢石子的大块头，举手就把碎石给扔了过去，那块头大的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石子给击中了，且力道还不小，他只觉得脑后一疼，用手碰了碰，就看到一手掌的血，脸色立刻就变了，吓得不行。

说到底，这些个也只是孩子，一见到有人流血了，就立刻吓破胆了，许璟看着他们像马蜂一样散去后，就立刻跑到了许澄处，把他哥拉了起来。

许璟看着他哥，他比许澄矮了一截，许璟就踮起脚，拿下胸口别的手帕，把许澄脸上的灰泥给擦了干净，可是擦着擦着，许澄的脸就湿了，许璟手一抖，就看到他哥静静的哭了，流着眼泪的样子特别惹人烦，让看到的人也觉得难过了。

“别哭了。”

许璟皱着眉说着。

许澄吸了吸鼻子，红红的眼睛盯着他看，他还是不怎么说话的，许璟以为他不会开口，可是没想到许澄却说，“我是傻子吗？”

许璟扒了扒额头上的头发，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说，你不是，可又觉得这话不真，其实在他眼里，他哥就是个傻子，一个不会说话，木讷又没啥表情的傻子，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了被他妈给知道了，他有得脱层皮了。

于是，他就换了种说法说道：“谁说你是傻子，我就揍他。”

许澄咧开嘴笑了，他很高兴的拉起了许璟的手，想了想，有些着急的说道：“许璟你……真好。”

许璟也咧嘴，好吧，还是叫着大名，不肯叫弟弟了，他叹了一口气，自作自受啊。

晚上回去的时候，李慧瑶发现了许澄脸上的擦伤，那是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蹭到的，李慧瑶心疼的捧着许澄的脸，她就是宝贝这个大儿子，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还是喜爱。

许璟和他妈说了实话，许澄脸上的伤是被街道邻里几个大孩子给弄的，还说了他拿石子砸破了那大块头的脑袋，李慧瑶听到许璟砸破了人家孩子的脑袋心里也是吓了一跳，许璟看着他妈瞬间变了的脸色，心里突突的一跳，不禁往许澄身边缩了缩。

他这模样倒是把李慧瑶给逗笑了，“你砸破人家李婶儿子脑袋时的胆子，这会儿怎么没了啊？”

许璟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说话，就只觉得手一热，往下一看，自己的手正被许澄紧紧的握住。

李慧瑶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想了想就说，“待会儿你和我就去给李婶道个歉。”

许璟抿了抿嘴，“他们打了哥，为什么还要我们去道歉，我那是正当防卫！”

“你还有理了。”李慧瑶拍着许璟的后脑，有些气，还想拍时，手却被许澄给握住了。

“……别打他。”

许澄没去看妈妈，而是看着许璟，目光澄净的就像一汪泉水，许璟觉得他是妈不疼，爹不爱的，也就他哥哥护着他了，你说他哥都是个傻子了，还这么护他，要是个正常人，他得有多幸福啊。

许璟这样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有点疼，他低着头，有些闷，“妈，我不想去道歉，要是这次我把头弯了，他们下次还要去打我哥，我不想这样。”

第6章：同床

“关于你哥这件事，以后我下班了会去接你们，而你打破别人的头，这却是另一码事，你不能因为有理由了，就去做坏事，打人这就是不对的。”李慧瑶的脸就像块钢板似的，许璟一直觉得家里妈妈是最凶的，他也害怕妈妈，于是这会儿就听着他妈妈说话，许璟愣是一句都不再吭了。

当天他就跟着李慧瑶一起去李婶家道歉，带了一筐子的鸡蛋和一个果篮，那被他打破脑袋的大块头在门里嘲讽的看着许璟，李婶把东西都收了下来，脸色还是不好，他妈妈又是低头道歉又是含笑着塞了一些钱，就当是治病的。

许璟的脸色也很差，他被拉着低下了头，他狠狠的咬着下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他很委屈，总觉得自己没做错，为什么他保护了他哥，却还要去和别人弯腰道歉。

回到家，许璟坐在他的小床上，细细的想了半宿，眼睛都熬红了，最后总算是明白了一条道理，就是下次揍人时，他要蒙着脸。

升到小学之后，许澄在班级里的境况就和幼稚园时不同了。

学校里的老师都是知道许澄有自闭症的，所以平时都是格外的照顾他，一开始他的同学们也只是觉得许澄有些沉默而已，平常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也不知谁说起的，觉得许澄有些奇怪，好像脑子有毛病似的。

这样一说，就有人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倒真是擦觉出许澄比普通人是有些不一样的，许澄看人时眼睛都是闪烁卑怯，他不敢说话，或者说他没办法和常人交流，他的自闭症让他的内心就犹如一盏孤灯，置放在狭窄的器皿里，连点微弱的光也无法散开。

许澄当然也能够感受到班级里同学对待他和从前不一样了，然而没有了那些想要上前搭话的人，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来上学之前，妈妈让他多和同学交流，可他却是不想的，他害怕接触陌生人，就这点，肯定是做不到妈妈所说的话，如此，倒是希望那些个新同学别来和自己说话了。

小学每个月都会有次月考，许澄班里的同学都是痛恨考试的，不过许澄不一样，他喜欢月考那天，因为考完试了，就可以直接回家，比平常要早了那么一两个小时。

这天考完试，他也是很早就回去了，回到家，屋门还没开，应该就他一个人，许澄把藏在院子花盆底下的钥匙拿了出来开门进去，可没想到屋里头是有人的，他就看到许璟正猫着腰背对门口，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弄着什么玩意儿。

许澄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拍了拍许璟。

前边的许璟身体一抖，转过身就看到许澄懵懵然的脸，他喘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许璟瞪着眼，正说着话时，一颗白色毛绒绒的头就探了出来，直凑到许澄脸边上，许澄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惊吓的看着那颗头。

“哥，你看漂亮吧，白色的小猫，我在学校门口捡到的。”

许璟高兴的样子让许澄觉得很惊讶，他歪着脖子，看着这只奶白色的小东西，用手指戳了戳小猫圆鼓鼓的脸。

“名字？”

这问题可把许璟给难倒了，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想不出来，哥，你帮我想一个？”

许澄有些无措的看着他，“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字来。

倒是许璟眨了眨眼，又用手指勾了勾小猫的下巴，眼角眯起说了，“就叫蒽蒽吧，不知道该叫什么的蒽蒽，嘿嘿。”

“哼……哼……”

喉咙微震，许澄哼哼了两声，把许璟给逗乐了，“哈哈……哥你这叫声好像小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