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嗯……”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短暂的沉默后，许兰兰已经把页纸翻到了最前面，她的手大概是用力过猛，“撕拉”一声，封面上的那张纸碎了。

许澄抬头等着她，许兰兰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珠子里闪着光，许兰兰蹙眉，拉起那张碎纸片，“你到我这里来，其实是想告诉我许璟回来了是吧。”

她指着那两个字，顿时就笑了，勾起的唇角泛起了若有若无的嘲讽，“没想到那混小子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导演，当初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可狼狈着呢。”

“不要这么说他。”

这时，许澄突然吼了一声，他怒瞪着许兰兰，嘴唇紧紧的抿着，脸色苍白。

许兰兰“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这个大侄子就是个傻子，其实……也就和傻子差不多了。

“你是因为许璟回来的，所以才想要演戏的吗？”

许兰兰突然问道，许澄措手不及，他呆呆的看着许兰兰，顿了片刻，倒是摇了摇头，“我喜欢演戏。”

许兰兰知道他不会骗人，此刻听他这样说，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又说，“他当初那么做，你母亲让他滚出了许家，就没有可能让他再回来了。”

“还有……许澄我要提醒你，别去找你的弟弟，他胆敢对你做出这种事，就已经不再是你的弟弟了。”

许澄的喉咙哽了哽，他呆了呆，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第3章：自残

许澄四岁时，他的弟弟出世了。

原本李慧瑶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可是因为第一个孩子的智商缺陷，整个许家都陷入了一种阴霾里，许迎仁的母亲开始责怪李慧瑶，也变相的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必须尽快的在生育一个孩子出来。

而李慧瑶则对这件事非常的反感，她害怕等到孩子出世，许澄的处境会变得尴尬，他不聪慧，家里的人都不喜欢许澄，到时候小儿子出世了，许澄该怎么办？

只不过这件事，也并不是李慧瑶一人说的算，等到年末的时候，她还是怀孕了。

家里人都非常高兴，就连许迎仁也露出了几丝笑意，可唯独李慧瑶高兴不起来，而那个时候许迎仁的妹妹许兰兰则一直到家里来，替她照顾着许澄，李慧瑶能够看出，在这个家，大概许兰兰是真心喜爱许澄的，不嫌弃许澄傻。

李慧瑶怀许璟那会儿，身体是一直不好的，孕吐也比第一胎来的频繁，也就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人就瘦了一圈，家里的老人开始担心，他们觉得是许澄冲撞了李慧瑶肚子里的孩子，就和许迎仁说，要不把许澄带到老家养着，等李慧瑶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在带回来。

老人家总是迷信的，许迎仁虽心里知道，可他也明白，李慧瑶是因为见到了傻傻呆呆的许澄才伤神的，所以对于这个提议他有些犹豫，后他又和妻子说了，李慧瑶当然是不同意，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婆婆是不喜欢许澄的，她害怕许澄到了那边去被苛待了。

而在这个时候，许兰兰却站了出来，她当时也不过是刚毕业的年纪，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己一个人住，她和许澄的关系不错，因为她一直找许澄玩的缘故，孩子会认她，当时她就拉着许澄的手，抿着嘴板着脸，说她来照顾许澄。

她那郑重的样子，让许迎仁和李慧瑶俩都很惊讶，不过随即李慧瑶就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因为看到许澄才伤神的，而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是怕极了，万一孩子出世许澄会遭到苛待，日后的日子她也定然是无法全全护他周全的。

不过许兰兰对许澄的心思是真的好，有这一点，她也是放心了。

而这个时候，许澄的手则从许兰兰手里挣脱了，他年纪还是很小的，才刚刚学会走路，此刻步履有些摇晃的晃荡到了李慧瑶跟前，抬头，漂亮的眼睛看着李慧瑶，又眨了眨眼，垂下头僵直的看着李慧瑶还未明显的腹部。

李慧瑶轻轻的笑了，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她牵过许澄的手，“瞧瞧这，你的弟弟在里面呢！”她的语气很是温柔，就像一股清风拂面而来，许澄觉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原本僵硬的身体就慢慢舒缓了下来。

许迎仁在一旁看着，他是知道了，许澄根本就不是妻子的心结，妻子的疲乏，其实是来自于自己的父母亲，第一个孩子的智力障碍，对于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而面对家庭的压力，更让她疲惫不堪。

这样想着，许迎仁便走了过去，轻轻扶住李慧瑶的肩头，无声的安慰。

如此一来，许澄便不用走了，只不过平日里许兰兰来到哥哥家更是频繁了些许。

李慧瑶怀孕期间，身体常是虚弱疲乏的，而许澄则是个安静的孩子，他不闹腾，只会静静的坐在李慧瑶身边，时常会用好奇的目光盯看着李慧瑶的肚子，那歪着头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许兰兰常常会摸摸许澄的小脑袋，一脸宠溺。

从小许璟就是个闹腾的主儿，这点从他还在李慧瑶肚子里，就能闹得她每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能看出了，许璟在李慧瑶肚子里只呆了八个月就出生了，是个早产儿，出世时身体格外虚弱，在育婴箱又呆了两个月才算好，也因这件事，许澄的奶奶对他的偏见就又多了一分，觉得他晦气，是他冲撞了李慧瑶的胎气。

可怜的小许澄一直被令着不许去看弟弟，其实那个时候许澄还是不怎么说话的，可大概是由于某种血缘的联系，许璟出生后，他竟破天荒的大喊了一声“弟弟”，他难得的显露出了焦虑，嘴里一直喊着“弟弟”想去看许璟，却被奶奶抱起，不准他去看。

许澄弄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老人不喜欢自己，他傻愣愣的看着许奶奶，脸上的情绪回转的很快，奶奶也盯着他愣了一下，之后眼底就闪过一丝嫌厌。

“你呆在这里，你妈妈刚刚生下弟弟，别去烦了他们，知道吗？”

许奶奶这样说，许澄当然是听不懂的，只不过他被人声音大了些责备，就立刻不动了，端坐在椅子上，也不抬头，只盯着医院的地板看，慢慢沉寂了下来。

其实他只是自闭，并不是弱智，他甚至能比常人更加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恶意，周围的人不喜欢他，他都知道。

许澄把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嘴角下耸，露出了个哭似的表情。

等李慧瑶身体好了些，许璟也从育婴箱里出来了后，许澄才被允许到妈妈身边看一眼弟弟，那个时候许璟特别的小，在许澄眼里，就跟隔壁家的小猫似的，脆弱柔软。

许澄离得很远看着，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这个时候，就更不敢说话了。

“澄澄过来看看弟弟。”

妈妈亲昵的喊他过来，许澄愣了愣，脚往前搓了搓，可刚迈出一步，奶奶就从身后走了过来挡在了许澄身前，手还在暗处掐了他一下，许澄瞪大了眼，“啊”了一声，小宝宝听到声响，就立刻哭了出来，嘹亮的让许澄害怕。

他胆怯的看着急忙安慰着弟弟的妈妈，又看着蹙眉的爸爸，和挡在自己面前掐着自己的奶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姑姑走到了他身边，扶住了他的肩头，手掌温柔的轻抚他的背脊，许澄的身体抖了几下，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的说道。

姑姑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许澄昂着头，看着他姑姑，一直等着姑姑说话，可是等到脖子酸了，许兰兰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

小孩子似乎长得特别快，没过两月，许璟就从原来的小瘦猫长成了一只猪仔，圆滚滚的一团，许澄格外喜欢这个圆溜溜的弟弟，一开始因为奶奶的关系看不着，后来妈妈身体好了，他就日日缠在弟弟身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弟弟看，抱着自己的小玩具，搬上了小板凳就能坐一天。

许璟出生后，就跟个火箭似的，一溜烟的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说话走路都比别的孩子要早，三岁时就会背唐诗，按照他奶奶的话来说，和他哥许澄是不能比的，不过即使这样李慧瑶偏爱许澄多一点。

许璟三岁时，还是喜欢跟在许澄身后，小嘴里喊着哥哥的，可是等到他又大了一点，他就不高心喊了。

许家住的是小洋房，居所的环境不错，每家每户还有自己的一片后院，平时种花种菜都行，和邻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许家的大儿子智商有问题，这点几户离得近些的邻居也是知道的。

大人见面时还会看脸色，可小孩就不会了，许璟那天就在自家后院里玩着秋千，几个比他稍大些的孩子走过来，就朝着许璟扔了个小石子，许璟的身上被弹了一下，差点就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你们干嘛啊？”

他拍了拍被弹到的地方，皱着眉，有些生气。

那几个孩子凑到木篱笆外，朝许璟眨了眨眼，“你哥在家吗？”

“就在里头，怎么了？”

“呵呵。”最前头的孩子笑了笑，表情有些嘲讽，他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又瞄了一眼茫然的许璟，突然大声笑话他道：“许璟你哥哥就是个傻子，你有个傻子哥哥呀。”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打开，还不知情的许澄走了出来，嘴轻轻弯着，对着许璟叫了一声“弟弟”。

可许澄一出来，身上就被丢了几个小石头子，他吓坏了，站在原地呆着不敢动。

许璟又是听到了一大片嘲笑的声音，他虎着脸，抓起地上的大石块朝那帮孩子扔了过去，又跑到许澄旁边，把僵住了的许澄给拽进了屋内。

大概他那个时候也懂了一些，看着许澄木讷卑怯的模样，也有些明白了，他哥是和别人的哥哥不一样的，就连奶奶也偷偷的在背地里和他说过，他哥许澄是个傻子，让他也别被带傻了。

一开始许璟听到奶奶这话是很气愤的，他和奶奶吵了一架，可后来他看着他哥那模样，心里就觉得别扭，就渐渐地不再那么想喊许澄“哥”了。

许璟被养得脾气大了，就变得有些任性了起来，不在喊“哥哥”这事，被李慧瑶给察觉了，就把他给骂了一通，可许璟不听。

许璟脸涨得通红，他指着许澄的鼻子，大声吼道：“他就是个傻子，我才不要认傻子做哥哥呢！”

“啪！”

“混账东西……”李慧瑶给了许璟一巴掌，小孩子半边脸都红了，许璟的眼眶也立刻湿了，他含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妈妈，许澄也被吓了一跳，他的身体剧烈的抖了几下，不敢说话，就在喉咙里发出“恩恩”的声音，纠结无力，神色又是带上了自责的卑怯。

李慧瑶打过之后才后悔了，想去碰碰许璟，可是这孩子却一把甩开了李慧瑶的手，转身就跑了。

当天晚上，许璟是睡在了他奶奶那里，许家奶奶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子了，看见小孙子半边脸红了，就立刻跑到李慧瑶跟前骂她，还顺便骂了一通在他眼里一直是晦气的许澄。

“不叫哥哥怎么了，你看看许澄是哥哥的模样吗，许璟现在也是长大了，自尊强了，他怕别人说有什么错啊！”

李慧瑶皱眉，她捂着许澄的耳朵，让他回房间里去。

“妈，你这样说是错的，什么自尊不自尊，许璟现在还那么小，你这么惯着他，这孩子迟早得变坏。”李慧瑶有些生气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又小声的加了一句，“现在已经够坏了，连亲哥哥都可以不认了。”

她话音刚落，突然就听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李慧瑶吓了一跳，连忙打开房门，可就看到许澄一手的血，脸上都是眼泪，呆呆的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李慧瑶呆了几秒，就立刻把许澄给抱了起来，李慧瑶看到一旁地上躺着的小刀，那是她给许澄削铅笔用的，此刻上面沾满了血，她的手抖得不行，慌忙的用布给许澄手腕上的口子捂住，抱着孩子跑出了门。

这时，许奶奶大概也是被吓傻了，一动都不动，嘴唇还颤了个不停，李慧瑶错过她身边，狠狠的骂了一句，“老xx，都是你干的好事。”许奶奶一愣，眉上一怒，可又立刻塌了下去，紧接着跟在李慧瑶后面，随着她一同去了医院。

第4章：惭愧

云就像是棉花糖一下，奶白奶白的。

头是晕沉沉的，许澄靠在母亲的怀里，眯起了眼，抬头看着天上，手腕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右手很麻很木，沉沉的没有感觉，他突然觉得很冷，心里也是难受的要死，头晕晕打的，眼里的世界在一下又一下的晃动着，临近崩塌。

“澄澄为什么会自残，这个你还要来问我做什么，你去问问你妈吧，看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刻薄话。我就纳闷了，澄澄是哪里不入她眼了，明着暗着要来挑拨他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就算是澄澄对许璟有影响，那也轮不到这老太婆管啊，那是我的孩子，他们是亲兄弟啊！”

病房外，李慧瑶板着脸，她已经努力压着声音了，可说着说着怒火涌上来，还是克制不住。

许迎仁也尴尬无奈，他知道这次事情的始末后，也在心里嫌烦他妈的多事嚼舌根子，他轻声安慰李慧瑶，手刚碰到妻子的肩头，却又被妻子一把撩开，许迎仁一怔，这时只见李慧瑶抬起头，眼角泛红，显然是哭了。

“你让你妈回去吧，别来我们家了，我的两个孩子我自己会照顾，许璟他现在已经说不认哥哥了，指不定以后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手足情深，许迎仁总觉得两兄弟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嫌隙的，可现在听妻子的话，现在的状况似乎并未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许璟自从被他妈打了一巴掌之后，就一直缩在奶奶的房间里不肯出来，这天也是，他在屋子里睡了一天，等他肚子饿了，出屋想找吃的时，却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璟到底还小，看见家里没人，心里就慌了，他在房子里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又跑到了许澄的小房间里，一进去就吓了一跳。

许璟瞪大眼看着地上滴落下的红色血迹，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心里立刻惶惶不安，他六神无主的站在门口，手还紧紧的攥着门把手，许璟干着嗓子，大声的喊着“妈妈爸爸”，空旷的房子里也只听到他的声音，他哽着喉咙，又喊了一声“哥哥”，依旧是无人回应，许璟有些绝望的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终于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医院里，等着许澄包扎完伤口，又吃了一些药，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过去之后，李慧瑶才算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她又想到了家里还单独落下了一个许璟。

一想到许璟，她就有股憋着的气，说不出来，只是这股气让她自然而然的无法对这个小儿子像对待许澄一样好，她也知道自己失了偏颇，可她就是没办法，原本许璟和她的关系就不亲昵，这次好了，打也打了，就更加疏离了。

李慧瑶心里想着的还是大儿子，回家接许璟的事儿，也让丈夫去做了，许迎仁知道李慧瑶心里不舒服，也就由着她了，只是嘴上还免不了唠叨了两句。

“待会儿许璟过来了，你和他说会话，别和个孩子置气了。”

“知道了。”

李慧瑶回了个头，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走。

许迎仁回家后，是在许澄房间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许璟的，许璟一看到爸爸，就立刻扑了过去，他把脸埋在了许迎仁的怀里，喉咙里满是委屈的哽咽声，“爸爸，你们去哪里了，哥哥呢，他在哪里，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许璟是比其他小孩都要聪明一点的，他知道自己说了伤害许澄的话，心里愧疚，又看到了一地的血，就惶惶不安了起来。

许迎仁摸了摸许璟的后脑勺，“你哥哥他在医院里。”许璟咻然一震，抬头就见父亲唇边苦涩的笑意，“我们先去医院吧，到了那里后，你先和妈妈道歉，等你哥哥醒了你再去和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