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感觉来自于刚才萝莎蓓洱的话。

公会的成员在西林纳活动的时间并不算短，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并没有急于成立新公会，而是优先搜集情报。或许对方十分谨慎，没有放松警惕一直注意着公会的动向，而且利用他的权利也可以轻易地查到他们成立新公会的事……可这依旧非常不合理。

对方插手的时间点非常令人费解，该怎么说呢……太巧了？

不……似乎也不是这样。在他成功地建立了新公会后，对方没有立刻行动。如果对方一直注意着公会的动向，是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的。这当然也不会是观望，尽早分散公会的战力对对方来说是没有任何坏处的，观望没有任何意义。

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蜜妮安的话。

他至今仍然没有想明白“从你身边下手”的含义——是指他身边的人？还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又或者是他身边的物品？他该从哪儿下手？又该怎么下手？

一切都是谜团。

这并不是一刀两断的简单问题，他们的话就像三条纠缠成团的线，弗利安能看到露在线团外的头和尾，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解，却还是无法将它们还原成线。

如果……

如果不去理会那三条越缠越紧的线团，只将它们头尾相连连结在一起，找出共同点的话……是不是会简单些？

思考了许久后，弗利安竟然真的得出了一个答案，虽然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他有些头疼地扶额，顺便活动了一下站得酸疼的腿脚，却感觉踢到了一个金属制品——那是一张床，洁白的床单枕头和天鹅绒被子让人看了就十分有睡觉的欲望。

可在他的记忆中，帐篷内似乎是没有床的。

很快，弗利安就发现了靠着床坐在地上的阿斯蒙蒂斯——他左脚屈膝，将左手架在支起的膝盖上，闭着眼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弗利安走到阿斯蒙蒂斯面前单膝跪下，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他似乎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弗利安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阿斯蒙蒂斯缓慢地睁开眼，视线很快锁定在了弗利安身上：“嗯？”

“为什么你不到床上睡？”

阿斯蒙蒂斯笑了笑：“那是为你准备的。”

弗利安不解地看着阿斯蒙蒂斯：“这难道不是你搬过来的？”

“可这是为你准备的，那么它就是你的。”

“可你并没有告诉我它的存在，”弗利安皱起了眉头，“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一定会同意……不，我一定会让你老实地呆在床上睡，这样的姿势对身体不好，而且容易着凉。”

阿斯蒙蒂斯伸出手，霸道却轻柔地揉开了弗利安眉间的皱纹：“因为你看起来像在思考什么难题，我不想打扰你。”

想起了刚才得出的答案，弗利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弗利安不说话，阿斯蒙蒂斯也不去问，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弗利安。

“我似乎……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当弗利安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十分痛苦的。

阿斯蒙蒂斯心疼地摸了摸弗利安的头发，才问道：“是让你为难的人？”

“是的，可我还不能肯定就是他……”

阿斯蒙蒂斯偏过头想了想：“有件事，我似乎一直没有跟你说过。”

弗利安愣了愣，才回道：“什么？”

“你的父亲不是我杀的。”

弗利安微微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当我完成与你签订契约的仪式后，他就已经死了……这大概是谋杀，可我没有发现那只狡猾的老鼠，或许他就是你们一直想要找的人？”

弗利安眨了眨眼，表情恢复了正常：“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个问题让阿斯蒙蒂斯有些紧张地捏住了弗利安的手。

弗利安像是鼓励般用力地反握：“相信我，不论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不会生气。”

阿斯蒙蒂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弗利安：“最初……我认为不告诉你，能让我欣赏到你更多有趣的表情，绝望的人总是美得让人陶醉……当我意识到我的错误，想要告诉你时，我回到了地狱。”

弗利安立刻想起了在皇家魔法军团的总部，阿斯蒙蒂斯欲言又止的画面——他的确提到了幕后黑手，不巧的是拉斐尔的忽然到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至少我现在知道了，还不算太迟，不是吗？”弗利安笑了笑，口气却从轻松转变成了认真，“而且……这让我彻底失去了憎恨你的理由。”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说你或许有一天会爱上我？”阿斯蒙蒂斯笑着调侃道。

弗利安站起身，也将阿斯蒙蒂斯拉了起来，微笑着回道：“我已经这么干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可阿斯蒙蒂斯觉得，他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低头吻住了弗利安。

弗利安并不讨厌这种恋人间独特的交流方式，虽然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该怎么做，可他还是努力地模仿着阿斯蒙蒂斯的动作，尽可能地回应对方的热情。

阿斯蒙蒂斯的吻由最初的急促慢慢变得轻柔，而这样的方式似乎也更讨弗利安的欢心。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阿斯蒙蒂斯细腻柔滑的舌头与自己的舌头交缠在一起，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妙，让他开始有些贪恋这样舒服的行为，不愿松开般一次又一次地轻轻吮吸着对方。

当这个冗长的吻结束时，弗利安才发觉自己的脸热得惊人。

阿斯蒙蒂斯看着弗利安脸上的红晕笑弯了眼，意犹未尽般低下头又轻轻地啄了一口。

弗利安一点儿也不清楚，结束了亲吻后该说些什么，只好胡乱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该干什么好呢？”阿斯蒙蒂斯笑得意味深长。

“或许……我们该睡了？”明天他需要去确定他得出的答案。弗利安这样想着。

阿斯蒙蒂斯还是笑：“你在邀请我？”

弗利安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阿斯蒙蒂斯的“深意”，这让他的脸热得像要烧起来一样。他迅速走到床边脱了鞋子，钻进了天鹅绒的被子里，闭上眼开始装睡。

阿斯蒙蒂斯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也躺到了床上。

“晚安，我亲爱的弗利安，我想我今晚一定能做一个好梦，希望你也是。”

第六十八章：阴谋x阳谋x非宏谋（五）

睁开眼时，弗利安看到了满脸笑容的阿斯蒙蒂斯和一脸幽怨的小丑。

“早安，我亲爱的弗利安。”

弗利安皱了皱眉，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席林？为什么不叫醒我？”

小丑有些惊讶弗利安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幽怨的感情还是远大于惊讶：“您认为我有这个胆子？”

要知道，他至少坐在这儿等了三个小时以上。

反应过来小丑大概是受到了阿斯蒙蒂斯的威胁，弗利安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找我有什么事？”

“请替我转交给我们的小王子，”小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布袋，递给了弗利安，“我收到了龙王大人紧急召集的命令，因此必须回去一趟。这大概是一个月分量的魔力，请您务必叮嘱小王子，一天只能吃一颗珠子。”

“吃得太多会有负面影响？”弗利安接过袋子问道。

“摄取魔力是成长为成年龙族的必要条件，可与单纯汲取魔力的幼虫时期不同的是，幼龙需要将摄取的魔力完全吸收，并转化为自己的魔力。”小丑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小王子最近是不是受过伤？它体内的魔力非常紊乱，我不认为现在的它能做好这件事。”

想起因为自己的一头热，而让蜥蜴被雷魔法打伤的画面，这让正在穿鞋的弗利安动作僵在了半空中。可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深深地向小丑鞠了一躬——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因为那的确是他造成的，他必须负责。

“为此我表示万分抱歉。”

“噢，您不需要如此自责，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适当的打击也是帮助它更好地成长的必要条件。我非常感激您对小王子的照顾，可您喂给它的魔力只能帮助它修补肉体的创伤，无法平息它魔力的紊乱。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我只是为小王子着想。”

“不，你没有错，是我的错，”弗利安认真地看着小丑，“请相信我，我会努力成为一个能保护我同伴的人，这样的低级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的气魄震撼了自己。小丑目不转睛地看着弗利安，这样想着。

脑子不错，可有些固执，不懂得变通——这是小丑对弗利安的第一印象。他从来不知道，短短两个月时间能让人成长到这样的地步，没有多少人能这样从容地面对自己的错误，可弗利安做到了。

弗利安的歉意是真挚的，即便一个弱小的人类说出会努力保护强大的龙族这样单薄的话，在小丑听起来也是十分有说服力的。

该说是截然不同？还是新生？

小丑对着弗利安露出了真诚的微笑：“小王子能由您来照顾，是龙族的荣幸。”

弗利安同样回以小丑微笑，转身看向了阿斯蒙蒂斯：“陪我……”

“好的，”没等弗利安说完话，阿斯蒙蒂斯就站了起来，“不过……错过了早安吻的我们，不应该在出门前补一个吗？”

弗利安看着阿斯蒙蒂斯一脸的坏笑，动了动左边的眉毛：“我想我自己去足够了。”

说完，弗利安使用了风系魔法，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帐篷。阿斯蒙蒂斯并不急着去追，慢条斯理地将床和沙发椅子全送回地狱后，才打了个响指，伸展开羽翼。

“不能便宜了你……噢，不，请原谅我说错话了，我该说的是——请原谅我没给你留下任何好处，小丑先生。”

“……”小丑无语地目送阿斯蒙蒂斯离开。

离开帐篷后的阿斯蒙蒂斯很快追上了弗利安。

“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了吗？”阿斯蒙蒂斯从后方握住了弗利安的手。

被阿斯蒙蒂斯握着的手不自觉收紧，弗利安放慢了飞行的速度，降落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我已经在脑海中想象过最坏的画面……”弗利安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出阴暗的小巷子，“可就像我从这个巷子里走出来一样，我必须要从我同样阴暗的过去走出来，没有比在迷茫、无助、痛苦、仇恨中老去死去更可怕的事情，我想我需要去面对。”

“噢！疼……你要面对什么？”

弗利安将视线下移后，发现了捂着额头的卡洛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蜥蜴呢？”

“萝莎蓓洱让我来找你，至于蜥蜴……被那个小丑接走了。”

被小丑接走了？

弗利安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他将疑问的目光投向阿斯蒙蒂斯时，对方立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接走蜥蜴的一定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小丑，这是刚与小丑分别的他们最清楚不过的事。

“听着，卡洛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弗利安摘下了左边袖子上的袖扣，塞到了卡洛儿手里，“接走蜥蜴的是一个冒牌货，我必须去找到它并将它带回来。你带上我的袖扣到公爵府邸找到一个叫法修的人，让他迅速离开这儿。”

卡洛儿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看着弗利安：“接走它的人是谁？”

弗利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或许就是那个我们一直想抓到的人。”

卡洛儿低下头，有些懊恼地小声说道：“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他会知道小丑，并找人冒充他，不是吗？”弗利安摸了摸卡洛儿的头，微笑了起来，“肯帮帮我吗？”

卡洛儿没回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噢，对了，通讯器你带着吗？”弗利安问道。

卡洛儿又点了点头，将小熊的白肚皮撕开，挖出了通讯器放到弗利安手中。

“……或许你可以考虑给它缝一个口袋，这样会更方便装东西。”

“这是它应得的处罚，”卡洛儿眨了眨眼睛，终于精神了一些，“要知道，当那个冒牌货来接蜥蜴的时候，它竟然帮助他从我手中抱走了蜥蜴。”

小熊低下头，失神地看着自己散落一地的棉花，甚至忘记了要生气。

弗利安蹲下身，替小熊捡起了棉花塞回它的肚子里，并取下了头上了一根夹子别住了开口，防止棉花再一次掉出来。

“那么……”

“我出发了！”卡洛儿朝弗利安行了个法师礼后，拎起裙子头也不回地开始朝目的地飞奔。

“你打算怎么办？”直到卡洛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阿斯蒙蒂斯才问道。

“找。”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阿斯蒙蒂斯皱起了眉头。

“当然不，”弗利安抓起了阿斯蒙蒂斯的手，“抱歉，我需要冷静。”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手有这样的功效，”弗利安的主动，让阿斯蒙蒂斯看上去心情好了起来，“你想用多久都可以。”

掌心传来的暖意让弗利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印象中阿斯蒙蒂斯的体温偏低，而现在自己能从他手中汲取温暖，就代表自己的手比他的还要冷。

“我好像在害怕。”弗利安不安地将额头抵在了阿斯蒙蒂斯的胸前。

阿斯蒙蒂斯轻拍了两下弗利安的背，问道：“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如果我无法救回蜥蜴，我不仅会失去一名同伴，还会失去很多人对我的信任。我还害怕着面对事情的真相……当然，也包括那个人。”

“害怕的原因是自己的弱小？”

弗利安闭上眼，沉默了很久：“……嗯。”

“恭喜你，终于成为了一名独当一面的魔法师，”阿斯蒙蒂斯微笑了起来，“懂得害怕失去才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知道自己的弱小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

“……你不需要安慰我。”

“这并不是安慰，也不是同情，而是事实，”阿斯蒙蒂斯收起笑容，将弗利安推离自己的怀抱，强迫他看着自己，“想想你对小丑说过的话，你说过会努力成为一个能保护自己同伴的人，难道现在不是你该努力的时候？在绿野仙踪学会了什么，最清楚的人难道不该是你？”

弗利安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迷茫。

是的，在绿野仙踪时，他贸然答应了牧师先生的请求，或许是出于他的正义感，又或许是出于他的同情心……这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现在他明白了，不自量力的承诺有时候能带来比冷漠旁观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