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歌——露微
露微  发于:2013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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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书宇顿了顿,说道:“没关系,你全喝了吧,我不喝。”口气里有些许苦涩。

洛子卿一向不怎么细心,并没发现傅书宇语气有些怪异,只当他是为了自己才推脱的,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没关系,你就喝吧,我一个人喝太多,也有点对不起你。”

傅书宇还是摇头。“你喝吧,我不爱喝鱼汤。”

洛子卿不信:“呿,你不爱喝鱼汤,却把鱼汤熬得那么好喝,你骗谁呀?”

傅书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确是不喝鱼汤的,可是我母亲爱喝。以前,为了讨她的欢心,我特意跟我父亲学的。”说这话的时候,傅书宇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可是眼里却有些感情在闪闪烁烁,可惜沉得太深,并不能看得真切。

“哦,原来是这样啊。”洛子卿点点头,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你的父亲母亲没有和你住在一起啊?难道是他们嫌这里地方太小了,另外搬出去住了?”洛子卿并不知道傅书宇的父母早就亡故了,还当他们只是不在一起住,便随口开了句玩笑,抬眼间,却发现傅书宇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心道一声不好。

“我父母……他们早就亡故了,现在我一个人住。呵呵,算了,和你说也没有用,你是豪门的大少爷,总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可能了解我从十八岁就没有父母的感觉呢。”

洛子卿敛了声音,慢慢的,眼角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了解。”他声音变得不同以往地低沉起来,“我也是,从小就没了父母,只留下家里的布庄,留下年幼的姐姐和我。是我姐姐,扛下了所有的担子,把我拉扯长大的。我看着她变了,从那么天真,那么烂漫的小姑娘瞬间变得强悍起来,保护着我,也保护着她自己。”洛子卿抹了一下眼睛,强装着笑,说道:“唉,我干嘛和你说这个,都过去那么久了,为这个不开心的话,爹娘也会难过的。”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傅书宇一句“对不起”,声音很轻。

“你干嘛要对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对你说吧?是我先提起来的。而且,你一定比我寂寞得多,我的父母走了,我还有视我若珍宝的姐姐,可是你……”

声音淡了下来,一时间没了后话。过了一会儿,洛子卿才说:“可是没有关系啊,现在本大爷我虽然是被逼着和你一起住了,可是我人好,一定会陪着你,不会让你感到寂寞。我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完这话,自己听着觉得有些别扭,又见傅书宇似乎脸色好了点,嘴角又噙了笑,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人嘲笑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连忙补充道:“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会让你高兴起来的……哎呀,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越说越乱,洛子卿懊恼地捧起大碗将里头的汤全都喝完,才问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被他这样一问,傅书宇终于笑出了声来,点点头。

洛子卿松了一口气,“反正,我就是说,你不要总想着以前,反正有我在呢,两个人一起吃饭总比你一个人吃饭强多了吧?吃饭时想说话,都没个伴,多无聊。”

其实,傅书宇很想说一句,他吃饭时一般并不说话。他认为吃饭时就要有个吃饭的样子,一边吃一边说并不成个什么规矩,但他并没有说出口。现在的感觉,他觉得很好,真的很好,有个人陪,有个人说说话。有时会看见那人在院子里逗狗,有时候会看见那人在屋子里玩着自己的手指,无聊地叹息。在几天以前,这人还是个陌生人,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些误会,但这都没什么打紧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屋里头多了一个人,吵着他,烦着他,从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书呆子”,但也让他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寂寞了。

所以,傅书宇只是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08.习字

……怪事。

傅书宇看着蹲在菜田旁边许久不曾动弹的洛子卿,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作罢了,不过他心中越发好奇起来。从洛子卿为菜田里还未发芽的种子浇完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可洛子卿似乎还没有想从菜田旁起来的意思,实在是奇怪。

从种下种子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有余,无论是上课还是赋闲在家,傅书宇总能看见洛子卿没事就蹲在田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一看就是大半天,在这大太阳底下,他也不嫌热得慌。有时大约是看得累了,居然将把椅子从书桌旁边搬出来摆在田边,有时就坐上椅子,弯着腰身,手托腮继续看着,连眉都皱起来却不自觉。傅书宇觉得自己也挺稀奇的,洛子卿看着田地,他看着洛子卿,洛子卿看多久,他就看洛子卿多久,有时他觉得自己也是入了魔障了,盯着一个男人看,看他一举一动。看他有时候眼睛半眯着似乎很疑惑的样子;看他时常变换着坐姿,眼神却不曾离开田边;看他拧了眉头,手上旧扇急急摇晃着,表情不耐。

傅书宇觉得这样的洛子卿很有趣,很生动。对着自己时也不会装模作样的,不满了,就对着自己瞪眼睛。开心了,对着自己笑,拍拍肩膀说着咱俩是好兄弟。无聊了,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他练习写字或是备课的时候转来转去,叫着他书呆子。

傅书宇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洛子卿这样蹲在田边做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踮起脚尖看起来那么谨慎。挨到洛子卿身边时,他在洛子卿肩上一拍。洛子卿回头,见是傅书宇,瞥了瞥嘴角又转过头去。

自找了个没趣,傅书宇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了一声,问道:“呃,那个,洛子卿,我见你天天蹲在这田边,似乎在看些什么有趣儿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你在看什么么?”

洛子卿眉头又皱了起来,转过头看看傅书宇,又看看田地,最终用一种别别扭扭的声音说道:“我无聊。所以就天天来看这种子发芽了没有。这种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姐给我的种子不会是被沸水浸泡过,用来玩弄我的吧?都已经五天了,怎么还没有发芽?大爷我等得都快没有耐心了,真恨不得将那些种子挖出来瞧瞧,看有什么猫腻没有。喂,傅书宇,这些种子是你种下去的,该不会是你用错了什么方式了吧?要不,咱们把种子挖出来瞧瞧?”

傅书宇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一跳一跳,他半闭了眼,抬起手按压着。嗯,今天天气不错。

“洛子卿,我有没有对你说过,种子是没有那么快可以发芽的。还有,你天天闲在家中,就不能帮我把这屋子一起收拾了,或是自己练练字写写诗么?非要坐在田边晒太阳,懒洋洋地坐着,是不是?”

洛子卿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来,用旧了的山水扇按了按青衣上的褶皱,指了指屋子,眼神挑衅:“呵,你倒是让我整理什么?你样样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的,我有时要取些东西,用完了就摆回原处去,还要仔细研究下原来摆放的样子,这也算是间接帮了你整理屋子了,是吧?至于练字,不好意思,没读过几天书,字儿写得不好看,至于诗句什么的,更是心中一句都想不出来的,就是想练也没法练。”

傅书宇听出他语气中的百般无聊,也没办法,只得说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我虽然只是平凡人,平凡学问,和大家们是没法比的,但写写字,教教诗,想来应该还是可以的。若是不弃,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写诗练字。”

洛子卿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比傅书宇高出半头来,笑笑说道:“唉,平日里无聊的,学学倒也无妨,可是你经常是不在家的,就是回来了,吃完晚饭就不理人了,专心地备起课了,我如何能劳烦你呢,你说对不对?”

傅书宇听得一笑,说道:“你可是在抱怨我没陪你?”

听傅书宇词用得暧昧之极,洛子卿没由来地心一虚:“我……我只是因为无聊罢了!”

傅书宇见洛子卿脸上突然起了可疑的红晕,并不知道是自己的话对他起了作用,只当他是想和自己学诗而不好意思说,于是转身就要进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现在就去磨墨。”说罢,将手背在身后,迈开步子就回屋去了。

洛子卿其实并不真的对学诗有多大兴趣,只是逮了个话头与傅书宇埋怨几句,而现在见傅书宇真的进屋似乎要摆开教导自己的架势,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赶忙也进了屋子。

等进屋里一看,发现傅书宇已经找出了笔墨纸砚,铺于桌上,现正在磨墨。洛子卿叹息一声,自认倒霉,谁让自己要提起无聊事情的,这不,连姐姐都没法劝动他来写字作诗,这会儿,看来在傅书宇手上是逃不掉了。人家都已经因为自己一句戏言认真起来,现在总也不好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这个意思,来拂了人家的好意吧。于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傅书宇一下一下地研墨,手腕一圈圈地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黑色的墨迹与砚台,看上去很舒服。

“好了,我们这便来一起写字吧。”也不知过了多久,傅书宇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一支狼毫小笔递于洛子卿。洛子卿揉了揉眼睛,克制住昏昏沉沉的睡意,“唔”了一声,强打起精神来端坐在桌前,傅书宇则绕到他背后,轻轻在他肩膀上按下。

“你做什么?”洛子卿耸了耸肩膀,想把搭在肩头的手抖去,惹来傅书宇一笑。

“你这样耸着肩膀,如何才能写好字呢?好了,不要和我闹了,你之前有没有学过些写字的皮毛呢?”

谁要和你闹了?洛子卿在心中泛起了嘀咕,握起笔,沾了点墨,空提起手腕,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了起来。傅书宇的目光越过洛子卿的肩头,落在溢满了书香的宣纸上。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四言古诗落于纸上,洛子卿收语至此,搁笔于砚台上,笑道:“这大概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听过的诗句了吧,我姐姐从前很喜欢,总教我写这句。虽然,在这之后我几乎将练字都荒废了,整日在府里头玩闹,但这几句诗,总算是印在了脑子里,永不忘却了。”

傅书宇点点头,说道:“笔锋略略稚嫩了些,但贵在洒脱飘逸,自成一派,写得挺漂亮。看来,令姐对习字也颇有研究,此之甚好。”

“喂喂,傅书宇,这明明是我自己有天赋,为什么你又去夸奖我姐姐了?”洛子卿不满,回头瞪一眼傅书宇。傅书宇笑着摇摇头。

“我刚才不是夸你‘洒脱飘逸’了么?还不够么?难不成,还想要我给你些什么奖励?”

洛子卿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眼睛越过半开的窗,望向院子角落里用木杆圈起来的鸡,说道:“这样吧,我来这边经常吃些粗茶淡饭的,已经腻了,不如今天改善一下伙食。院里头的鸡已经长大了,不如宰一只来,我们……”

“咳,不如我教你多写几个字,你极有天赋,不如往这方面钻研一下吧。”从洛子卿话里揣摩出了他下面的句子,傅书宇急忙打断他的话,心里暗暗为院子里最肥的,整天“咯咯”叫着,趾高气昂走来走去的黑条纹黄底儿的老母鸡捏把汗。

自己的意图被傅书宇看穿并打断了,洛子卿不好意思再提起想吃鸡的事,只好将吃不到鸡的怨气撒在傅书宇身上。他恶狠狠地重握起笔,说道:“行啊,那你说,你要教我写什么字,我先写上,然后你再来指点一下,行了吧!”

傅书宇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不如,你写我的名字吧。”

洛子卿似乎是愣了一下,接着耳根微红起来。“我为何要写你的名字,若要写,我不会写我自己的么?”

“你的名字,想必自己一定很熟悉,再多练也没意义,不过,你也可以在纸上写下,与我看看,然后,你试试写我的名字。我的姓,原是比较复杂的,结构很难掌握,你不如……”

“啰嗦的书呆子!”洛子卿才不要听傅书宇关于写字侃侃而谈,“唰唰”几笔在纸上写下自己与傅书宇的名字,成功堵住了傅书宇的嘴片刻。但没过一会儿,傅书宇就又开口了。

“洛公子,你对字的感觉把握都很精准,唯有一点问题。”

“什么?”洛子卿转头,正好对上傅书宇笑意盈盈的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的名字,不是这样写的。”傅书宇对着洛子卿写下的“付舒雨”几个字,哭笑不得。

“呃、啊,那个,你又没和我说过你名字是怎么写的,写错也很正常不是么?”洛子卿有点尴尬,但还是拼命地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傅书宇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抓过洛子卿的右手,握紧笔,带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起字来。屋是竹子造成的,不热,洛子卿却觉得被傅书宇握住的地方隐隐发烫,后背贴着傅书宇的胸口,也微微的冒起汗来。手被傅书宇带着写下了他的名字,并列在自己名字的旁边,无论是笔锋,或是字体,都很是好看。

终于,傅书宇松了手。洛子卿听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在自己的耳后,痒痒的。

“现在,会写我的名字了么?”

傅书宇的声音,半是笑意,半是得意。洛子卿故作不屑,说道:“你的字,其实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嘛!亏你还练了那么多年呢。”

说完,推开满桌的宣纸就走出房间,假装没有听见傅书宇在自己身后低低的笑音。

09.落水

不知不觉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也过了几个月了,夏天的炙热炎炎变作初秋的凉风习习。傅书宇日渐对自己的同居人上心起来,发现他的许多小动作都颇为孩子气。比如,他发现洛子卿在睡去的时候蜷起身子,而后,在睡梦中也紧紧地皱着眉,傅书宇每每看到了,都想伸手去将他眉头抚平。再比如,每次自己叫他写两个字与自己看看,他都是不愿的,这时候,他的眼会微微向上一挑,嘴角也向旁边一瞥,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再比如……

这些比如,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傅书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去注意一个人。也许是平时里日子太清净了些,难得有一个人经常在自己面前晃悠来晃悠去,不是说“书呆子,我无聊”,就是说“喂,我饿”,弄得傅书宇在教书之余,还要把心思放在洛子卿身上,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那些小细节。

若不是那人时常故意惹他生气,傅书宇真的会觉得,洛子卿其实很好。

不过,傅书宇发现,洛子卿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多多少少地变了些。刚到这里的头几天,洛子卿虽然不说,也不曾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他讨厌留在这里,讨厌自己姐姐做出的这个决定,却无法违背,不能逃,不敢逃,所以勉强自己留在这里,陪着自己这个,在他眼里看来可能是“百般无聊”的书呆子一个。但现在,似乎已经不是这样了。洛子卿虽然还是书呆子、书呆子地叫着,但口气中不再有那么多的疏离。

傅书宇觉得心中有丝丝安慰,莫名地安心。至于为什么会感到安心,他自己也觉得无法理解。似乎不像是对朋友的感情,窝心的感觉,也许和亲情更像些。

在夏天时还好,入了秋,早晨起得早了,就能感觉到一股袭人的凉意,饶是竹屋中窗门紧闭,起了床还是会有些冷的。傅书宇仅着了单衣起来收拾床铺,走动间,浑身一阵发冷,打了个寒颤,还是从床头抓过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再去收拾着今天上课所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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