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梁青阳啊了一声。
此等常理即可猜到之事,秦怀风怎么可能料想不到。秦怀风说要废武功的话,就用魔教的毒药,那么说的话……
梁青阳再次一敲玉扇,“师兄找到了解药?”
秦怀风点头,又摇头。
梁青阳不悦地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有解药,但还没找到。”对这种毒竟然还有解药一事,秦怀风颇感愕然。不过……
顿了顿后,秦怀风浅笑着继续说下去,“就算真要为了那人废了一身武功,我也觉得值得。”
话说至此,已无需赘言。
梁青阳握扇抱拳,无奈地笑道:“明白了。”
说完衣袖一拂,就转身离开了厢房。
看着梁青阳离去的背影,秦怀风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解释已经够难的了。更叫他担心的是在夏浅离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一切真会顺利进行吗?他们毕竟一个是白道,一个是黑道啊。
从魔教本址到试剑峰,就算策马疾驰,也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之前能见到梁青阳,只是因为梁青阳刚好来到附近,而要身在试剑门的师父带着施良玉赶来,果然还是没能赶上婚期。
虽然秦怀风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想着能在这几天解释就好,但在穿上大红的新郎服时,他还是不禁感到郁闷。郁闷归郁闷,在一派喜庆声中,他还是被拉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相拜了。
这场婚事举行得热闹盛大。施良玉本来就是白道中人,满座魔教教众显得实在有点失当,于是城中的商贾名门也自愿或半强迫地受邀前来了。杯斛交错,道贺声不断,看起来甚是风光。
施老爹红光满脸,得意地挺起了自己的大肚子,俨然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真有一副“我才是主人”的气势,不过魔教的人也随这小人得意的家伙做一晚的美梦,只管自己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其实也没怎么理会婚事的主角。
秦怀风正乐得如此,随随便便地敬了几桌子酒后,就说要去新房了。施老爹乐呵呵地叫他好好对待新娘子。
秦怀风笑着点头,但走到隐僻处后就叫来了喜娘,把一个小黄色纸包塞到喜娘手中,“这是安神的药。你让新娘子喝了吧。”
安神的药,也是安眠的药,对母亲也好,对胎儿也好,都只有益无害,但今晚的新婚事就只能在周公府中度过了。
喜娘不解,正欲说什么,却被秦怀风肃容地说了一句“无需多言,照做即可”。她当下怯怯地应诺,小步匆匆离去了。
她只是收了很多的钱,才敢到魔教来主持婚事的,可不想惹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淡淡地看了一眼喜娘远去的身影后,秦怀风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夏浅离并没有来参加婚宴,只在晌午时曾到他的房间来,倚在门边,冷笑着看向穿得像红包一样的秦怀风。
秦怀风顿感局促,正想说什么来缓和气氛的时候,却被夏浅离抢先了。
“本教主有点后悔把你嫁出去了。”
“……施某是娶妻子。”秦怀风有种想感动,又有什么卡在喉咙的感觉。
夏浅离并没回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衣袂一挥,转身离去了,只留下倜傥的白衣背影供他瞻仰片刻。
专程前来,却又马上离去。想到应是自己身上大红的新郎服惹的祸,秦怀风就不禁感到心一阵揪紧,所以从举办婚宴的厅房出来后,他并没有马上前往夏浅离的居所,而是先往自己居住的厢房走去,好换下这身猴子装。
月明如水。越往庭院里走,就越显得幽静。
此时的秦怀风心里揣着的是夏浅离,脑子里想着的也是夏浅离。等到一心只想早点赶到那个人身边的他发现身后不寻常的脚步声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施良玉。”
霜白的月光下站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出声叫他的是矮个子的清秀少年。只是那双墨黑眼睛中冷峻恨意并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
秦怀风想起了被施家两父子囚于地下的原掌门之子。
他干笑着向后退去,“要问茅厕在哪里的话,只要找处杂草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了。”
喜好干净的夏浅离听到,恐怕会马上叫人把他丢到茅坑里吧。
不过这一高一低的两位不速之客显然暂时没有那个需要。少年眼中的恨意更深了,但更叫秦怀风在意的是少年身边的黑衣男子。
不怒而威,沉稳冷峻。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是逃不过的。
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秦怀风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在他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之前,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就夹着雷霆之势朝他袭来了。秦怀风侧身闪过,一只手轻弹剑身。利剑顿时微微一颤,朝另一个方向偏去。
黑衣男子皱眉,显然没想到“施良玉”有此等武功修为,当下敛容加强了攻势。此时少年也欺身上前。
饶是秦怀风招式多么精妙,没有内力又没有武器的他终归还是不敌两人的夹攻。不消半响,他已经伤痕累累。这时少年剑势凌厉地正面袭来,他侧身躲过,但避过了一劫,却还是无法避过黑衣男子从后面刺过来的剑。
一抹血红在自己的胸前如红花般绽放。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想起的是那个白衣胜雪的魔教教主。
夏浅离会为他的死而感到伤心吗?无论会还是不会,他都会心痛啊。前者是因为不忍,后者是因为不甘。
第三十六章:返回身体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得正欢。
想不到自己无霜亦无尘,却还是蒙主恩宠,召到天上去了。不过……这里没有夏浅离。那和在阿鼻地狱又有何区别呢?
心中苦涩难受,仿佛快要撕裂了一样。
秦怀风眨了眨双眼,睁眼一看,却看到熟悉的帷帐。
是自己在试剑门的厢房。
敢情天庭还顾及到新住客的思乡之情吗?
秦怀风起身,然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的异状。双手双脚比之前有力得多了。视线也比变高了。正想着“难道……”的时候,他就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声。一袭青衣的梁青阳低着头走了进来,但在看到坐在床上的秦怀风时,马上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醒来了?”
话音刚落,秦怀风就看到梁青阳手中玉扇一挥,身影如鬼魅般朝自己飞掠而来。
他连忙出声劝阻:“师弟,是我。”
然后他很肯定地看到梁青阳手中玉扇的攻势更显凌厉了,直直朝自己的面门袭来。对这种伺机报仇的小人,秦怀风囧囧一叹,翻身而起,身轻如燕地落到梁青阳的身后。
“师弟,是我。”他提高音量,再次说了一遍。
这回梁青阳总不能再装听不到了吧。
梁青阳转身,脸上惊讶的表情很假很假,“师兄,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秦怀风点头。
梁青阳感叹道:“施良玉死了。我们还以为师兄就那样被困在那个身体里,再也回不来了。想不到师兄竟然还因此回到自己的身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秦怀风想梁青阳要说的绝对不会是“吉人自有天相”。
“祸害遗千年啊。”
果然。
心里挂心其他事情的秦怀风也没闲情计较,微蹙眉头问道:“施良玉死了?”
梁青阳点头,“冤有头,债有主。他被他的债主讨回了一笔自己欠下的血债。”
秦怀风想起那个眼中写满了仇恨的清秀少年,“不过他的债主真能忍,竟然拖了大半年才动手。”
之前作为施良玉的他都是活得挺自在的。上次遇到的嵩山派弟子看起来也只是个跑腿角色。
他还在想世态炎凉,白道所谓的伸张正义不过是做做样子,等到名声扬出去了,就当大功告成,剩下的就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所以在大婚当晚被施良玉的仇家找上门的时候,他其实是相当惊讶的。
看出秦怀风眼中疑惑的梁青阳解释道:“他的债主想手刃仇人,所以这大半年都在苦练。”
秦怀风一愣,然后理解地点了点头。等稍微弄清情况后,他才定下神来,这时才发现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自己就感到不对劲了。
“师父呢?”
既然这里是试剑门,总是在师父后面当跟屁虫的师弟怎么会单独一人?
一声脆响传来。只见梁青阳像被人欠了三百两一样黑着脸,用玉扇敲了一下桌子,“被武当的老头拉去参加什么白道大会了,而我则就被吩咐留下来照顾你。”
说着梁青阳怨念十足地瞪了秦怀风一眼。秦怀风总算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自己并没有死的瞬间,梁青阳反而加强了攻势。
好像离不开水的鱼一样,从小他这个师弟就整天黏在师父身边。小时候被偶尔丢下时,还能哭哭闹闹,现在则只得体谅忍受了。之前就为了他的事情而跑到魔教那里,现在又得为他留下来镇守试剑门。离开水太久的鱼会很饥渴的。
秦怀风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什么白道大会?”
“讨伐魔教。”
秦怀风一愣,不禁苦笑道:“想必那都成了一年一度的例行节目了?”
这时从进门以来,就反常地从没笑过的梁青阳扬起了嘴角,但那显然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如果知道起因,恐怕会很高兴。”
秦怀风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起因是?”
“夏浅离挑上了整个白道。”
单单听到那个名字叫叫他心头一紧。
秦怀风神情凝重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看到秦怀风那么紧张,总算稍稍平息心中怨气的梁青阳笑着答道:“夏浅离要找杀死施良玉的人麻烦,等于挑上了嵩山派。嵩山派是白道大派,挑上嵩山派等于挑上其他白道门派。夏浅离也不管来帮忙的是武当,还是少林,见一个打一个,最后和整个白道杠上了。”
秦怀风杜顿时感到心痛不已,“他为我报仇吗?”
“简直就像疯了一样。”梁青阳说得云淡风轻,但每字每句却叫秦怀风揪心。
他苦笑了一声,叹气道:“寡妇都是很可怕的。”
“……夏浅离如果听到你这句话,可能会转移目标,先来宰了你吧。”
“那不就本末倒置了?”
梁青阳悠悠地挥了挥手中玉扇,语含讥讽地说道:“其实那个魔教教主会看上师兄你才是一大怪事。”
秦怀风感慨地摇头,“相信我。师父肯把你这个祸害收了,叫我感到更加惊讶。”
梁青阳嘴角笑意这下子变得更冷了,“师兄有功夫关心我和师父怎么样,还不如去挂念一下你的魔教教主吧。夏浅离发动全教弟子来跟嵩山派叫板,现在所有白道门派都集结起来,说要讨伐魔教。这次的规模非以往能比。这回夏浅离为了你,真的让魔教陷入危机了。”
听梁青阳这么一说,秦怀风更感到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马上飞到夏浅离的身边。
“我去阻止。”
“慢着!”看到秦怀风转身就朝木门走去,梁青阳连忙站起来叫住了他,“你打算怎么阻止?以试剑门掌门的身份?”
“我会跟他说明事情经过的。”
梁青阳一听,马上不予苟同地皱眉摇头道:“这种离奇怪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恐怕师兄也不会相信吧,而且现在的夏浅离绝对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听你说故事。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但听试剑门的弟子说,那个魔教教主现在简直就像修罗一样。”
“他现在的情况那么糟糕吗?”秦怀风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如遭千刀万剐般疼痛。
梁青阳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果师父被杀死了,就算要和全天下杠上,我也会要凶手全门皆灭,不过自己也已变成行尸走肉了。”
秦怀风倒抽了一口冷气。
想到夏浅离真的可能为自己的死而伤心,他就感到难受至极,宁愿受到煎熬是自己。想要解释,无论如何都想要解释,但现在的夏浅离真听得进自己的话吗?
看到秦怀风并没有冲昏脑子,梁青阳继续冷静地跟他分析利害,“还有,师兄你是白道门派的掌门。你和夏浅离的身份本就是对立的。贸贸然上前说出这种离奇的事,恐怕只会弄巧反拙。”
“……我去阻止其他门派讨伐魔教。”
没错。时机很重要。必须找个适当的时机解释。他并不希望平白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和误解。那么当务之急就是保护夏浅离,保护魔教。
可一听到他说出这话,梁青阳就又皱眉了,“师兄打算怎么阻止?”
“尽力阻止。”
“甚至不惜用上试剑门掌门的身份?”
秦怀风沉默了一会后,毅然点头,“能用上的当然都要用上。我只想保护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梁青阳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公然援助魔教,你那样会让试剑门被整个白道孤立的。”
此时此刻,秦怀风真感到那些所谓的白道实在恶心透顶。
“师弟的意思是希望我辞去掌门之位?”
反正这个光芒万丈的位置是他们硬塞给他的。现在师父也回来了。他乐得解脱,干脆到魔教当个男宠好了。
听到这话,梁青阳当下黑了脸。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把试剑门的前任掌门拐走,独享了那么多年。正所谓入奢容易出奢难,谁要把自己的心上人又让出来呢,但眼前这个现任掌门摆明了要为了一个魔教教主,而弃试剑门于不顾。
焦虑不已却又无计可施的梁青阳恶狠狠地瞪着秦怀风,“竟然不惜背弃师门,收养了你还真是师父平生做的最大一件错事。”
秦怀风一脸愕然地回道:“是收养了师弟吧。连清白都赔上了。和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有什么区别呢?”
梁青阳嘴角微抽,告诉自己不要和嘴贫的小人计较。
玉扇一展,他强忍出手冲动地沉声道:“那么师兄现在打算怎样?”
“先去找杀死施良玉的两人。”
起因既然是夏浅离要替他报仇,那么首先得保护好那两人。要是白道那群家伙还要无端生事的话,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听到秦怀风并不是马上就要摇旗呐喊地支援魔教,梁青阳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么师兄是要去嵩山了。不过师父是到武当去了。武当离这里更近一点。师兄先和我去一趟武当吧。师父为了你的事情而伤心不已。怎么说你也得先跟师父报个平安。”
看到师父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他就感到心痛。其实参加什么讨伐魔教的大会不过是个幌子,他看得出师父是在苦苦挣扎着。爱徒被杀,自然愤恨得想手刃仇人,但在对方看来,却又只是在为自己的至亲讨偿血债。
不过既然现在他这个师兄已经醒来,那什么都好办多了。施良玉是种恶因,生恶果,咎由自取,无须同情,秦怀风现在又已经回来。在他看来,这场老天爷设的闹剧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让他最在意的那个人放心。
可是梁青阳是这般打算,秦怀风却也有在意的人。
一听到要先绕道到武当,耽搁好几天的行程,他就不予苟同地皱起了眉头,但师父对他来说,亦师亦父,让师父担心,他也实在不忍。
转头看了一眼屋内后,他马上走到书桌旁拿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我给师父修书一封,以报平安。你帮我带去即可。”
看到秦怀风竟然以信代之,虽然知道对方担心那个魔教教主,但把师父放在第一位的梁青阳还是感到有点不是滋味,“那么有劳师兄附上一句‘清明上香的钱总算省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