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抬步要跟上小二的时候,夏浅离突然回过头来,“待会送来一床新被单。”
掌柜一愣,“实在抱歉,但本店并无没曾用过的新被单。”
“那就去买。”夏浅离淡淡说着把一锭银子随手丢在柜台上。
秦怀风幽幽地看着那锭分量不少的银子,“公子,府中拮据……”
“但还是有钱买新床单的。”
“……”
第二十八章:谈话
待小二把新买来的被单送来后,夏浅离方在床边坐下来。如墨的长发顺滑地垂落胸前,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容更加面白如霜。秦怀风也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施良玉。”
几近叹息的声音传来。秦怀风自若地收回视线,低头轻声应了一声是。
夏浅离淡淡一笑,“别后重逢,本教主有好多话想和你好好谈谈。”
心蓦地被撞击了一下。秦怀风抬头,迎上那双熟悉的潋滟明眸。
他也有很多话想说,想答谢夏浅离在魔教忙于平乱之时,还屡屡派人来救他,也想问夏浅离身体的瘴气之毒已经尽数清掉了没有,还有平乱之事如何,为何今晚能够抽身前来救他……
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但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他又感到仿佛有什么卡住喉咙一样,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其实单单看着这个人,他就莫名地感到心满意足了。
正当秦怀风心潮澎湃之时,夏浅离垂眸,缓缓抚摸着床上新买来的被单,语气轻柔,却字字凌厉地问道:“施良玉,为何你被抓到试剑门后,试剑门的人会如此礼遇于你?”
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想不到夏浅离还对自己时刻抱有猜忌之心,秦怀风不禁感到嘴角发苦,“我也不知道。”
夏浅离挑眉,眼中闪烁着高深莫测的神色,“你不知道?”
秦怀风低头抱拳道:“小人确实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试剑门的人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把我抓去的。他们知道我当时也和他们的掌门一样昏迷了,但数天之后就已醒过来,所以对自家掌门的病已一筹莫展的他们就把我抓去问话,并屡次派大夫来检查我的身体。既然我是让他们掌门醒过来的重要人物,他们自然不会太亏待我。我想原因大概就是这个吧。”
夏浅离的脸色这才微微放缓,“这几天你辛苦了。”
虽刚刚才被步步紧逼地问了话,但听到夏浅离这句发自真心的关心,秦怀风还是不禁感到心头一暖,“不苦不苦,真正辛苦的是教主才对。教主忙于平乱,还抽身前来营救,施某实在感恩不尽。”
夏浅离淡淡一笑,“不知为何,本教主放不下心来。”
秦怀风愕然,抬头看去,夏浅离却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谢教主关心。”他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
当初被带回试剑门之时,夏浅离撑着虚弱的身体还拼死保护他,之后又屡屡差人前来救援,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夏浅离对他的情谊。虽不知道这份情谊夹杂着怎样的感情,他都是很感激,而听到对方当面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感觉。
之前的感激渐渐酿成一种叫人心跳不已的情愫。此时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他突然好想上前轻抚那黑如墨汁的顺滑发丝,感受那柔软肌肤的细腻触感。十指交缠,眼神缠绵,帷帐轻轻垂下……
正当秦怀风浮想联翩之时,那道清雅的声音再次传来了,猛地把他从绮丽妄想中拉了回来。
“你爹也很精神地天天喊着如何担心你。”
真正的施良玉和自己的父亲相依为命,自然应该担心父亲的近况。夏浅离轻描淡写地这么一说,是为了让他感到安心。
对方的体贴叫他对刚刚的邪恶念头感到无比罪恶,连忙抱拳道:“谢教主告知。”
“可他每天这么要生要死地叫嚷着叫人心烦。既然他说一静下来就感到忧虑焦心,本教主就派他去打做杂活,好让他闲不下来。”
“……”
“可惜后来他说稍稍看开了。”夏浅离的语气甚显遗憾,“现在正是缺人手之时,亟需闲人来帮忙做杂活。”
“……我爹一向豁达。”
夏浅离轻笑,然后薄唇一抿,眼睑微垂道:“还有你那个未婚妻。”
秦怀风的眼皮别的一跳。要不是夏浅离提起,他都快把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忘得一干二净了。
突然间,他还真不想回魔教。怕的并不是那个和“施良玉”有婚约的女子,而是女子腹中的孩儿。婚约之事可推,但血浓于水,叫他怎么能不正视那个和自己流着同一血脉的孩子呢?虽然那其实并非他的亲生骨肉。
看到秦怀风低头不回话,夏浅离眸色渐深,“施良玉,你的未婚妻腹部已略略隆起。你们再不赶紧成亲的话,等到新娘已大腹便便,或孩儿已哇哇出世之时才来补救,恐怕会被人笑话。”
秦怀风干笑,心中却是千军万马在奔腾,“谢教主关心。小人会尽快筹备的。”
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千千万万个不愿意。这是施良玉种下的因,没理由要他秦怀风来承受这个恶果,况且现在他的心中……
想到这里,秦怀风不禁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夏浅离,却不料对上了一双冷冷的双眼。心蓦地一紧。
“施良玉。”夏浅离冷冷看着他,但声音却是轻柔得叫人有点寒心,“你好歹也算加入了我教。要不就由本教主来为你风光……大葬吧。”
秦怀风咦了一声,疑心自己是否把倒数第二个字听错了,“教主?”
夏浅离却只是轻轻一叹,然后就突然拖鞋翻身上床,“算了,就寝吧。”
“但是教主……”话说到一半,怎么就突然断了呢?
秦怀风慌张地连忙走上前去,但嗖的一声,破风声过,房中蜡烛就突地灭了。
“就寝。”清冷的声音如是说道。
秦怀风僵在原地,良久后才无声一叹,幽怨地看了一眼床上侧卧的夏浅离,只好也脱鞋钻进地上的棉被里睡觉了。
可日夜思念的人就在身侧,再加上刚刚说到半截的话,又怎么叫秦怀风能够安然睡去呢?他在地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得到周公的恩宠,干脆睁开眼睛,抬眸看向床上,瞻仰魔教教主潇洒的后背了。
黑衣融进了夜色之中,但柔顺的黑发却在淡淡月光之下映出光亮之色,仿若质地上乘的绸缎一样。
秦怀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但十指没及青丝,只触到一丝月光。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轻轻放于胸前,只感到一种既甜又涩的滋味在心中弥漫开来。
第二天一早,秦怀风是被踹起来的。
“起来。”
清冷声音在头上响起。
天亮才睡着了的秦怀风干脆用被子蒙住了头,“教主,小人年事已高,身子骨脆,每到早上必头痛胸闷脚软。你就再等一会儿吧。”
然后他是被提着后领拖出房门的。
在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整理衣衫,一人潇洒负手来到门口结账的时候,掌柜突然压低声音好心劝告道:“两位公子可要小心啊。,听说昨晚魔教人士集众到试剑峰上救人。现在镇上必然还有没离去的魔教之人。”
夏浅离浅笑着颔首,“多虑了。他们是本教主的下属。”
掌柜愕然,“……”
夏浅离衣袂一飘,潇洒离去。
秦怀风也终于整理好了衣服,在经过掌柜面前时抱拳连道“承让承认”,就匆匆跟了上去,留下掌柜在原地愕然。
第二十九章:赏月
天朗气清,景色宜人。
回到魔教后的第一件事是认亲。
“良玉哥哥。”
才刚踏进门槛,就听到了这么一道尖细的声音。
秦怀风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转头小声问道:“她是专门来恶心我的吗?”
夏浅离本来脸色阴沉得像被人欠了三百两一样,现在听秦怀风这么一说,转阴为晴,露出一抹戏谑的浅笑,“要不你亲口问问你的惜若妹妹?”
叫做“惜若”,记住了。
一个粉衣女子随声来到他们面前,在看到夏浅离的时候微微一欠身,行礼道:“教主好。”
夏浅离淡淡点了点头,然后衣袂一飘,又潇洒地离开了。
秦怀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也只轻轻拂过一缕柔顺青丝。心里顿时若有所失,直到又一声“良玉哥哥”传进耳里,才叫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惜若。”说完他抬头看向粉衣女子身后,“爹。”
施老爹感动得差不多要老泪纵横地上前握住儿子的双手,“良玉,你受苦了。”
没等秦怀风配合施老爹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他的未婚妻就挤了进来,双眼汪汪,朱唇微颤。
“良玉哥哥,惜若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危,担心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望穿秋水都在等你回来。惜若每天都会早早起来,诚心求佛,为良玉哥哥祈祷,恳求佛祖保佑良玉哥哥平安无事。若良玉哥哥有什么不测,惜若和惜若肚子里的孩子就无依无靠了。每思及于此,惜若就难耐心中哀伤,潸然泪下。”
顾惜若说着说着就用衣袖掩住了眼角。
而秦怀风听了半天,就听出了一件事,“魔教里有供佛的庙堂?”
顾惜若脸上凄楚的表情一僵,“……惜若有一尊玉做的佛像,放于房中。”
秦怀风不禁佩服得拍了两下手掌,“真是考虑周到。搬家潜逃出远门都不用怕了。”
顾惜若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在一旁的施老爹干咳两声,用眼神示意儿子是不是该说别的话。
秦怀风收到暗示,略一思索后又拍了两下手掌,“刚刚那番话四字成语用得不错。”
顾惜若看地。
秦怀风侧头,窥探对方脸色,“莫非……是书上搬来的?”
顾惜若举起衣袖,掩住自己微微抽动的嘴角。
施老爹连忙出来打圆场,“良玉自从昏迷醒来后就特别喜欢说笑。是了,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用晚膳吧。今晚你们两个就好好聚一聚吧。”
反正连孩子都有了,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况且江湖儿女,本来就习惯了大碗酒,大块肉,更不拘这种小节。
只是这种和佳人夜半谈心的艳福叫秦怀风有点难以消受。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顿时转阴。
“那个,我一路策马赶来,实在有点……”
出了客栈后,夏浅离就要来了一辆马车,然后他策马,夏浅离看书喝茶赏风景,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魔教。回来的时候,他一身风尘,夏浅离则穿着后来换上的白衣,潇洒飘逸地下了马车。秦怀风怨愤地在后面吐舌做鬼脸,然后就被瞪了。
其实看到儿子现在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施老爹也知道儿子是很累了。秦怀风指望施老爹体恤他的辛劳,却可悲地看到那张油光满脸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
“累的时候更需要软玉温香相伴啊。”
“……爹,不是说要去吃饭吗?”
魔教的人其实是不怎么看得起施良玉父子的,但看到教主劳师动众地坚持要救人后,就算是瞎的,也该看出这个油头粉面的白道叛徒在教主心中的地位,所以秦怀风轻易就找到人带话了。
夜色已深。
顾惜若在闺房中开始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时门口终于传来了两下敲门声。她连忙收起脸上的怒意,扯出一抹笑容快步走去开门,但笑意在看到门外的魔教弟子时马上消失了。
“我是来替施公子传话的。”
黯淡的双眼蓦地一亮,“什么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胎教不好。”
“……”
“告辞了。”魔教弟子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顾惜若心有不甘,连忙叫住了魔教弟子,“他……他就没有说别的吗?”
对方转头,“施公子说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所以他说……”
黯淡下去的双眼又亮起来了,“说什么。”
“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
那边厢在空闺中饮恨,这边厢倒是心情愉快地一路赏月赏到教主的院落。
守在院落外的魔教弟子连忙挡下了他,“施公子,此处是教主的居所。不知你所为何事?”
秦怀风讪笑,向上一指,“赏月。”
魔教弟子也向上看去,但只看到星星两三,乌云蔽空,“……赏月可到别处去。”
“但这里风水好啊。”
风水好和赏月有什么关系?
几名魔教弟子心中都出现了这个疑问。
“我看里面的风水更好。”
秦怀风一指内院,抬脚就要走进去,但马上就被大刀架在身前了。
“教主居所,不可乱入。”
秦怀风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一个白身玉立的青年朝这边走来了。
魔教弟子连忙收起大刀,恭敬地躬身,“左护法。”
左护法含笑着点头,然后别有深意地看向秦怀风,“教主交代,若施公子到来,就让他进去。”
秦怀风愕然,然后低头抱拳道:“谢左护法。”
说完后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风水更好的内院。还没等他敲门,一道清雅的声音就从门内传来了。
“不用陪你的未婚妻吗?”
秦怀风苦笑,推门而进,只见在桃木桌边,夏浅离正优雅地喝着茶。如墨的黑发散落在胜雪的白衣上,在明灭烛火的照耀下更显得一番风情。
秦怀风不禁轻轻抽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教主。”
夏浅离眉毛不动地淡淡道:“找我什么事?”
因为想见你……这种理由当然是说不出来的。
秦怀风只好搬出刚刚的话来,“我看今天月色不错,想邀教主一起赏月。”
“施公子真有雅兴,可本教主并不喜欢赏月。”
“那么赏天也不错。”
“……来下棋吧。”
夏浅离说着缓缓放下手中青花瓷杯,白衣轻飘,来到了一旁的棋具前。
秦怀风黑线,“怎么下?”
“难道还要用脚下不成?”
“……请问能不能把那边的剑拿走呢?”秦怀风指了指棋具后方墙上挂着的宝剑。
夏浅离答得十分干脆,“无妨。”
然后就把宝剑取下,放在棋具一侧。
秦怀风:“……”
“施良玉,你还记得本教主说过棋品不好一事吧。”夏浅离说着缓缓抚摸装饰精美的剑鞘。
秦怀风眼睛一亮,“那不如等教主棋品变好了以后再下吧。”
“可本教主十分满意现状。”
秦怀风眼中的精光马上黯淡下去,转为幽怨的神色了,“教主,胜之不武啊。”
“你叫我什么?”
“教主……”
熟悉的对话上演。于是熟悉的戏码也上演。每当秦怀风想吃掉那只重要的棋子时,夏浅离都会一脸高深莫测地抚摸长剑,最后他只好咬牙把棋子落在别处。想当然尔,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