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无论是安旭还是安升,都不会和他有私谊以外的任何关系。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明天再见了。”
于潘也只是那么顺口一说,见安旭对自己的话如此上心,桃眼美人心里熨帖,真是越看他们兄弟俩越像,于是爽朗的搂了搂安旭的肩,就先告辞离开了。
“……”
安旭目送着于潘的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往自己家仆候着的方向走去,却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素纹锦袍的挺拔身影骑马由远而近,并在他的马车旁拉住了缰绳。
“裴兄?”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安旭微讶的快走几步到下马之人身前,搭手一揖的躬身下去,首先想着是不是自家弟弟有什么事。
“安弟不必忧虑,小升在宫里很好。”
看得出安旭眼中的忧色,裴威下意识的甩开缰绳,抬手扶住他手臂拦下这一揖,素来冷硬的神情也稍显缓和了些。
其实裴威已经在远处看着安家马车有一会儿了,因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于潘碰上,所以才等到他离开后走过来,也因为离的太远,所以裴威并不清楚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
“哦,两月未见裴兄,不知可方便同车一叙?”
安旭心中一定,脸上已是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望着裴威向马车方向抬手相邀。
“固所愿也。”
裴威也不客气,让安旭先上了马车,然后同车夫说了个茶楼的名字,这才随后进去,只不过一看清车厢里面的样子就后悔了……
见安旭正挑着车帘吩咐家仆去取糕点和回府报信,裴威觉得这时不好再改口,只能抿着嘴唇坚持坐了过去,却没注意到安旭眼中一闪而过的调笑。
“不知裴兄因何事来寻小弟?”
因到那茶楼的路途不算近,安旭一边轻松自然的打开了话题,一边神情坦荡的把靠垫递给盘膝而坐的裴威。
因为安府离国子监较远,所以安升为了安旭能在路上补眠或者休息好,特地把他的马车里的座位拆了,在马车里壁嵌死了一个契合的整体柜放东西,车板上铺了厚厚的褥垫,还放了好几个舒适的靠垫,靠近马车门的地方则是空出一段距离放鞋子等物……几年下来安旭已经喜欢上了在这马车里补眠的感觉了。
“想必安弟已经听闻昨日朝廷之事了,因圣上不满现有的抚殷沛政策,所以令太子殿下上奏表……”
裴威有些僵硬的接过安旭递来的靠垫,一边面上肃然的讲述着事情经过,一边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靠垫,不确定那毛绒绒的严重变形的动物脸是狼还是狗……习惯了挺直腰背的某一等侍卫也没去靠着它,只是拿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深沉的注视着。
裴威自从学会骑马后就很少会做马车了,更别说安旭这种到处都软绵绵的,让人莫名警悚的卧榻式马车……
“那个臭小子……蒙太子殿下不弃,旭对于殷沛之乱,确有一些想法。”
安旭心里有感于自家弟弟的聪敏体贴,面上却先是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表现出了被弟弟‘卖了’的兄长的无奈,然后又垂眸略一思索,才在裴威面前重新展露出温润而又自信的笑容。
……
“殷沛之治不在抚也不在镇,而在于改吏治?”
寝殿里,穿着常服的楚闲端正的跪着练字,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显得十分放松,而安升则侧躺在厚厚的褥子上,用手臂支着脸看医书。
“嗯,殷沛人本就是化外异族,生活环境恶劣,民风自然彪悍,偏偏那里又产有国内少见的奇珍异兽,极易在国内买上大价钱……”
握着卷成一卷的医术轻轻的晃,安升心里想着此时安旭应该也正在跟裴威讲这些,于是没有注意到楚闲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也不知道灯烛下他那副漫不经心的含笑模样,看在楚闲眼中是多么的……顺眼。
“陛下自从平殷沛后,那里就成了犯官的贬黜流放之地,并且除了陛下恩赦外,无其他任何升迁机会,甚至不知能在那恶劣的环境中活多久,那么试想,被贬殷沛的官员,如何能有心去当好一地父母官?只怕全都挖空了心思欺压盘剥百姓,用那些奇珍异兽托京里的门路求恩赦吧?只怕敷衍了事的官员都能算是品行极好的了。”
胳膊压麻的安升索性直接躺倒了,用书卷抵着下巴凉凉的解释着,古往今来,平民百姓们的要求都不高,并且善于隐忍妥协,若不是真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何至于明知必败必死,还要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无望的叛乱呢?
若是百姓生活安稳,就算真有殷沛在逃皇族的蛊惑,也没多少人会傻到白白陪着送死的。
“可殷沛的政策全是父皇亲定,如今二十年来叛乱不断,已经成了父皇的禁忌,如果太子哥哥真的请改此策,无疑就是当众打了父皇的脸……那么你哥哥?”
楚闲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贬官之策的弊端,随即心里又是一凛,想着殷沛乱了二十几年,朝臣中不可能一个发现这叛乱祸根的都没有,却都沉默着任由他乱了这么多年,前前后后折了几十万条人命在里面!
“哥哥会把这些都点明的,只看太子殿下会如何选择了……”
楚闲想到的安升和安旭自然也都想到了,所以眼下就看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储君殿下,会如何应对自家兄长大人的这次‘小考验’了。
二十四
到了裕德皇帝所给期限的那一天,三位殿下在早朝上念出了自己的奏表。
裕德是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问的,三皇子珉和二皇子伟都是本着无功无过的原则,依旧维持着原奏,只是将各策略加以细化完善罢了。裕德皇帝对于这两个儿子的回答,不置可否的让了过去,但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直到听到太子所奏,他冷肃的面容才渐渐的回暖过来。
太子就之前的政策做了个简单的总结,然后着重提到了自己的三条实策。
一是因这次叛乱,殷沛折损了包括知府在内的七成官吏,所出空缺有本朝官吏不愿填补的,可酌情消除部分职缺的正式品级,录用殷沛本地人担任。
二是将殷沛所产奇珍异兽中最珍稀的四种列为贡品,严禁晟人的私藏与买卖,如发现官吏百姓私运回国,将以犯禁甚至谋反罪论。
三是举荐西省的某位厚德清廉的老大人升任殷沛知府,辅以驻殷沛的守军,恩威并施以保殷沛长治久安……
“我哥说完之后啊,二皇兄怎么想的我看不出来,三皇兄可是笑容都僵住了,父皇虽然没明着夸奖,但让百官就我哥的抚策写奏表呢,明显是认可了嘛。”
楚闳自下朝后一直忍着兴奋,中午才散课就把安升他们都拉回了自己院里,绘声绘色的把朝上所见都说了一遍,尤其模仿楚润奏禀时的那股子认真劲,好像恨不得当时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那个就是他。
“那朝臣的反应如何?”
安升忍着笑看楚闳在那里耍帅,在细细琢磨过太子润的意图后,心里面给他的表现打了个高分。
如今太子润在完全不伤裕德皇帝脸面的前提下,从提拔拉拢殷沛士族、掐断朝臣对殷沛盘剥欺压的最大源头,派以能吏强兵守关这三方面来‘治标’,既替裕德圆场讨好了他这位父皇,又确实惠及了殷沛百姓,展现了他储君的仁善和才能。
而在考虑完阳谋之后,安升又往阴谋论的深度想了想,觉得楚润的治标之法能让殷沛喘回口气,但想要真正的太平却是不能,那么等到楚闲登上尊位之后,他再以大赦等名义,恢复殷沛及其他贬官流放地官员的考评升迁,从而彻底平定殷沛等地区,那么仅凭此项德政,就无疑将会为他的圣君之名添上浓厚的一笔!
“他们啊,别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自然夸我哥啊,不过我哥素来温谦惯了的,半点没居功,然后那班大臣就对我父皇歌功颂德去了。”
楚闳说了半天口都干了,正好裴浩给他倒了茶端过来,他直接就着裴浩的手给喝干了。
“……那太子殿下可准了清明出宫之事?”
楚润能在他父皇的威严和自己的风头间分清主次,安升又在心里给这个储君加了几分,这时感觉到自己的腿被碰了碰,意识到身边的某正太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安升忙把话题引回了正途。
“哦!我正要说这个呢,哥答应找机会替咱俩请旨,咱们合计合计都要准备些什么?”
被安升一提醒,楚闳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茬没说,忙向着楚闲说明了,然后楚闳想起楚润因为要代表他们去皇陵斋戒沐浴三天,而遗憾于不能跟他们同行的样子,楚闳不禁在心里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
“五哥,母后那里咱们还没说呢,可不能再拖了。”
见楚闳这个不着调的完全忘了皇后娘娘那边,楚闲凉凉的兜了他一头水,虽然只要父皇准许了皇后也不会反对,但他们为人子的哪能这么没规矩?
真要变成那样了,别人私下里不定怎么编排笑话皇后娘娘‘不会教儿子’呢。
“母后……”
楚闳还真被楚闲这盆冷水浇蔫了,他也知道躲不过啊,可是一想到自家母后板起脸教训人的样子,那一条条的规矩一句句的忌讳……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殿下腿肚子抽筋了。
“……”
其实对于怎么说服皇后娘娘,楚闲心里是有办法的,但他毕竟不是皇后亲生的,这半里半外的身份摆在那里,对于皇后相关的话题最好都不出自他口的好。所以楚闲面上依旧淡淡的看着楚闳,然后不着痕迹的在桌子下面又碰了碰安升的腿。
“其实殿下也无需为难……殿下如果不好自己开口的话,可以让浩哥儿寻裴大哥来,陪您一起去说,还有太子殿下。”
在皇后娘娘的事情上,安升和楚闲也已经默契十足了,像这种程度的问题,安升都不用看楚闲的眼色,就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七弟!”
楚闳的性格虽然爽朗,但也不是真那么粗心的,每次涉及母后的话题,七弟以前都是闭口不语,现在则是全借了安升的嘴来说,小心谨慎的楚闳都替他累。
“五哥。”
楚闲语气平静的回楚闳一声,那两个字无内涵的十分理所当然。
“……正好下午大哥也来练骑射,到时咱们求大哥帮忙说去。”
被楚闲噎得深吸一口气,楚闳撇了撇嘴后又软和了下去,只是心里忍不住的想,别说五爷咱不缺心眼,就是真缺,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也该明白过来楚闲在避讳了,偏这小子连换个法儿来敷衍自己一下都懒……他是该为小七的信任而高兴呢还是高兴呢或者是高兴呢?
……
有太子和裴威的双重保证,皇后稍稍教训了楚闳几句后还是放了行,时间很快到了三月上旬,离他们出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殿下,怎么了?”
因为下午时楚闲被皇后叫去用晚膳了,所以安升就留在自己住处没来楚闲这,不料天都黑了这边又派人来叫,安升只好又简单收拾一下后赶了过来,一进里屋就见楚闲正端坐在榻上,似是有些不高兴。
“之前母后跟我们说起给五哥留意的正妃人选,五哥一闹把桌上的庚帖都推散了,我刚好看到了你表姐的名字……”
楚闲曾经听安升说过赵昭的身世,所以今天一看到那张庚帖上写的籍贯和背景家世,就觉得应该正是安升的表姐,而一想到她是安升唯三重视的亲人之一,她被留了宫选安升竟然都没跟自己说过,楚闲的心里就一阵憋闷。
“这事儿不是有意瞒你什么,而是表姐她自己坚持全凭宫里做主的,她身为赵家唯一的嫡女,不想因自传婚事而污了她祖父的一世清名,那是她最崇敬孺慕的至亲。”
看到楚闲冷目中难掩的那抹委屈之色,安升伪少年这个心疼啊,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紧挨着楚闲坐下后就一爪搂腰,一爪袭手,把小萌豹子搂在了怀里……反正这屋里除了他们也没别人了不是?
“……嗯?”
楚闲眼睁睁的看着安升抱住了自己,突然围住自己的亲昵让他僵住了背脊,但在自己的手背被安升的拇指抚来抚去后,楚闲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冷气也都散尽了。
“而且倚着昭姐姐的家世,就算指不了正妻,赐婚的对象不会差了,反倒是进了宫选又落选,才会使家门蒙羞,难觅良缘。”
感觉到楚闲越来越‘温顺’,软包子在怀的安升心里在狼嚎,面上却是越发的‘黯然’了。
“所以啊,虽然我们舍不得昭姐姐受委屈,但也都只好尊重她的选择,而且,我们也没有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的权利,就决定顺其自然了。”
安升说的也都是实话,赵昭那丫头私下里跟他们兄弟还会使些小性儿,但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规矩的不行,这一次的婚事尤其坚定,还拉着他们兄弟好一阵威胁,坚决不许他们俩‘乱来’。
“话虽这么说,但你若是早告诉了我,我未必就不能帮上点什么。”
心里接受了安升的解释,楚闲的语气缓和了些,然后视线瞄了瞄他搂着自己腰的手,某殿下无言的坐直了身体,已经不常用了的‘盯’人眼刀又扎到了安升脸上。
“你平日里躲着那位都来不及,我又怎么会拿这事儿来让你为难?”
安升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顺着楚闲的动作也把一双爪子收了回来,默默的放到身后在软榻上磨……
“我自然是不能在母后面前注意这些个,可另外不是还有个好人选吗?”
安升的话无疑挠到了某豹子的痒处,于是心里舒坦了的七皇子下巴微扬嘴角一勾,冷目中难得露出了几分狡黠。
“……五殿下?”
安升背在身后的爪子继续磨,面上也露出了几分难色,他承认楚闳那小子是挺‘仗义’的,可那跳脱的性子实在不太可靠,毕竟事关女子最重要的清誉,安升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害了赵昭。
“五哥虽然平时爱闹些,但关键时刻还是拎的清,咱们只要把厉害关系跟他讲明了,他会量力而行的。”
虽然楚闲一直都挺不给楚闳面子的,但对于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他在很多方面还是挺信任的。
“这个我现在做不了主,毕竟很多利害关系咱们都不了解,清明咱们能休息三天,我先回去同家人说说,若是可行,咱们踏青时正好可以聚在一起商量。”
安升见楚闲说的认真,不禁也对楚闳生出三分信心,既然眼下有可能为自家姑娘的幸福帮把手,那么安升就不会吝啬于尽这份心,出这份力……
二十五
清明节在冬至后的第108天,之前的三天是寒食节,要禁烟火、只吃冷食,祭祀扫墓也是在寒食节进行。安升的假日是从寒食的第三天开始的,因为一家人定于这天祭祀,所以安升只在宫里陪楚闲一起用过了早饭,就出宫返回了安家。
安家的祖坟在祖籍老家,因为家中男丁都脱不开身,所以只是派了家仆回去祭扫,而安家祖孙三代则是在家中祭祀。
一套繁复仪式进行完之后,安逸又把兄弟两个叫到了自己院里,先是对安升嘘寒问暖了一阵,然后又仔细考校了他们兄弟俩的功课,只不过安旭侧重的方向是文韬政略,而安升侧重的则是医术药学。
安升上辈子所学的西医疗法不适合古代,比如说他会用西药却没技术去生产,能主刀外科手术却没有手术条件,更别提古人能不能接受了,开腹开胸开颅什么的……十成人得有九成九把他当妖怪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