籁潇离见他眼中的恐惧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加剧了，有些担心，出声问：“兄台，你怎么了？”

“不是他打的，不是他打的，不是他！”那黑衣人突然狂呼一声，目眦龟裂地瞪了籁潇离一眼，双手抱头痛苦地飞奔而去。

“他这是怎么了？”籁潇离不解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纪禹岚拍拍手，漫不经心地说：“八成是童年记忆太过悲惨，以至于到了现在还记忆犹新，只要听到和童年悲惨事迹有联系的话就会抓狂，这在医学上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童年……什么什么恐惧症……什么什么的……”

籁潇离看着陷入喃喃自语的纪禹岚，嘴角温和地扬起。太好了，这个人还在，自己一路追到集市，发现众人都很奇怪地看着自己，于是后知后觉的自己才发现穿了一身亵衣就跑出来了，满头大汗，极度狼狈，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他只想找到那个让他欲罢不能的人。他问遍了所有人，都说没有看到他，于是他怀疑自己选错了方向，正后悔痛苦之际，突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幻觉，可后来才慢慢确定，除了这个人，还有谁一说话就是一大串？还有谁能这么聒噪？他欣喜若狂地追着这个声音而去，结果看到他被一个黑衣人拦住的刹那，吓得他呼吸差点停止，可幸好，幸好他早一步赶到，否则……也许就真的要后悔痛苦一辈子了。他发誓，再也不会让这个人受伤了，他要一辈子守护这个人，哪怕豁出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一张红唇一张一合，耳朵里也安静了下来，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然后，视线一黑，意识也跟着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潇离大哥！”

真好，那个人，终于还是叫了他的名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餍足地弯起了唇角，纪禹岚，你肯原谅我了，对吗？

纪禹岚找人将籁潇离抬回将军府以后，立刻又亲自把皇城的大夫揪了过来，然后站在房门外不安地踱步，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一脸的焦急无措。

“将军宿醉一夜，早上醒来定是头痛欲裂，加上长时间食欲不振，身子虚弱，为了找你，他什么都不顾，找到了你，一口气松了下来，所以才昏倒的，你就放心吧。”王喜端了杯茶给纪禹岚，轻声说。

“找我？他为什么要找我？”纪禹岚无神的视线总算对准了焦距。

王喜叹了口气，歉疚地说：“其实也怪我，都是我跟他说，你走了，加之语焉不详，他就误会你离开这里了，这才急匆匆地跑出去找你……纪公子啊，我不清楚你和将军之间出了什么事，但看得出，将军从来没有同情你，他是真的爱你。”说完，王喜摇头叹息地离去，心里却嘀咕，这个纪禹岚有什么地方值得同情的？应该是同情那些被纪禹岚缠上的人吧？

纪禹岚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口中一遍遍讲着王喜的话：“他……是真的爱我？他……”

129.我昏迷前你说……

也许是纪禹岚发呆的时间太久，又或者是他不说话的情景太诡异，喝了一半药汁的籁潇离终于喝不下去了，捧着药碗靠在床上，问：“怎么了？”

“想一件事情。”纪禹岚闷闷地回答。他看着窗台上的小盆栽，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王喜会不会是弄错了？籁潇离怎么可能会爱他？哪有人一直讨厌一个人，可是突然却又爱上他的？就连小说里，也是开始有感情基础的，比如攻对受总是有异样的感觉，可是籁潇离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感觉，有的只是嫌弃和厌恶，所以，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籁潇离一直都是个重感情的人，苏烈一直在他的心里，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又有了沈淑舞，他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挣脱，然后又因为他昏迷受伤，所以他才会想要不遗余力地照顾他减轻负罪感，责任和爱是不同的一回事。

“什么事情这么入神？”籁潇离见他始终不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问。

纪禹岚“啊”地一声，干笑一声，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喝完了？”

籁潇离摇摇头，说：“这药太苦，不想喝了。”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良药苦口良药苦口，是良药当然会苦口，难道你还指望给你一颗糖，你就痊愈了不成？”忽然想到二十一世纪确实有甜甜的药，又补上了一句，“除非你想打蛔虫。”

籁潇离说：“是啊，世人都知道良药苦口，可是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吃这苦药？若非逼不得已……”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若非逼不得已，他又怎么会让两个人这么痛苦？人世间的情爱真叫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你以为它在的时候，一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你以为它不在的时候，它却偏偏喜欢在你眼前晃，可当你决定要牢牢抓住它的时候，它却又一下子不见了，而当你就快要绝望的时候，它居然又出现了，你永远也猜不到它的踪影究竟在哪里，可一旦猜到，你就再也不会失去了。

“若非逼不得已怎么样？”见他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了，纪禹岚好奇地问。吃药还有心甘情愿的吗？当然是逼不得已的啦。

籁潇离呵呵一声笑，说：“不怎么样。”

“哦。”纪禹岚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很不好受，算了，不想说就不说，总是这样，什么话都不会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告诉自己，王喜还说他爱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对自己爱的人就恨不得让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哪有可能还会隐瞒呢？又不是什么难言之隐。籁潇离爱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纪禹岚闭了嘴，籁潇离也不知道说什么，场面顿时冷了下来，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绵长而粗重。

“我还记得……”半天后，籁潇离打破了沉默，“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你说……听到你说……”

“说什么？”纪禹岚突然紧张了起来。他该不会什么都听到了吧？他当时以为他快死了，他的样子确实好像快死了，所以他才会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大堆话，他如果听到了……纪禹岚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籁潇离突然昏厥，呼吸也逐渐变弱，脸色更是吓死人的白，他吓得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潇离大哥，潇离大哥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的潇离大哥，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我会疯的，我会崩溃的，潇离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该玩失忆，我更不该无视你，潇离大哥，你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潇离大哥你不要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潇离大哥，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我真的很爱你……潇离大哥！救命！救命啊！快来人，救命……”

纪禹岚脸色霎时变白，嘴唇的血色也慢慢淡去，糟了，籁潇离一定是听到了，他会不会又讨厌自己？会不会叫他立刻滚蛋？会不会让他觉得恶心？根据一直以来的经验，籁潇离一定会说“我都说了，我这辈子根本不可能会爱你，死也不会，你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滚出我的世界，老子不想再看到你”之类的话。唉，早知道当时应该找块布把自己的嘴巴塞住，这样就不会说这些话了，呜呜……纪禹岚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椅子地下。

籁潇离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他轻轻地说：“我听到你说……”

纪禹岚假假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好吧其实我有点想听。

籁潇离说：“我听到你说，潇离大哥，你叫了我，潇离大哥。”

“哈？”纪禹岚目瞪口呆。

130.比爱任何人更爱你

这是什么情况？他是说，在他昏迷之前，听到了自己叫他“潇离大哥”？这只是一个称谓，他为什么搞得好像得到了什么被人觊觎的财宝一样紧张？害自己也跟着他紧张起来……纪禹岚不以为然地暗中嘀嘀咕咕，什么时候籁潇离也染上说话吞吞吐吐神经兮兮的习惯了？

籁潇离叹了口气，说：“这是你醒来以后第一次愿意叫我一声潇离大哥，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一些……有一些矫情，有一些……好像，好像有一些虚伪，可是，可是这真的是我真心话，我听到你叫我潇离大哥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哭，”籁潇离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对自己说，真好，老天对我真好，他让我听到了你的呼喊，他让我走到你的心底深处看一看，看一看里面藏了什么，是真心……纪禹岚，你听好了，后面的话，这辈子我只说一次，如果你没有听仔细，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可是，我会承受莫大的痛苦。所以，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纪禹岚张了张嘴巴，好像逐渐窒息的金鱼不停地喘气。

籁潇离说：“你真的是个傻子，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傻的傻瓜，你明知道我只会伤害你，可你总是跟在我身边，当我全身竖起的尖刺扎伤你以后，你不会把伤口放在我面前索要补偿，你只会默默地转过身，将伤口贴上一层薄膜，然后转过来面对着我，微笑，如同没事人，在我又一次伤害你的时候，你又将那伤口贴上薄膜……一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这些薄膜将你的心死死地缠住，你再也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你才允许你的心窒息，允许它假死，可是，当你看到我受伤，当你以为我会死，你的心却立刻挣脱了那些薄膜的束缚，为我跳动着，那些坚不可摧的薄膜，那些你以为永远都挣不脱的薄膜，却在以为我要死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挣脱了，那么轻易地，你让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后果，你没有想过，当一颗心再度遗失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会不会又一次伤害你，我会不会继续无视你的真情，你当时想到的，只有我，你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我，对吗？”

纪禹岚一颗心猛地一跳，委屈的泪水涌上眼眶，在即将掉落的刹那他转过了身，流着泪，尽量以最平静的声音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你误会了吧，我只是，只是担心你陈尸街头，找不到凶犯，那些衙差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进去顶罪，我还年轻，我可不想就这么冤死了，你说的对，以前也许我很喜欢你，只不过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所以当喜欢你的时候，我就习惯在你的身边，我会对你的伤害装作不在意，其实是因为我根本对你视若无睹，并不是，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真的是那样吗？你不爱他，会因为他流泪吗？你不爱他，会比心疼自己更心疼他吗？你不爱他，会因为他的无赖宠溺地笑吗？你不爱他，你若真的不爱他，会为他伤心，为他心死，为他强逼自己忘掉一切吗？不在意，不在意为何要选择忘记？不在意为何还要担心？你说的谎言总是能轻易骗过所有人，你很喜欢说一些听起来会让你好受在别人听来却是谎言的话，你说的话总是言不由衷，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的眼睛在哭泣，我看到了你的心在滴血，我更感受到你说这些谎言的时候心有多痛，你还要说，你不在意我？你不爱我？你的心里没有我？”籁潇离痛苦地看着他。

“我爱你又怎么样？”纪禹岚突然回过头来，泪水早就糊满了他整张脸，痛苦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因为我爱你，我就活该受伤吗？因为我爱你，我就活该犯贱吗？因为我爱你，我就必须一辈子爱你吗？因为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要以你为中心吗？我爱你就要受你的奚落受你的嘲讽吗？你说啊，我爱你怎么样？我爱你又怎么样？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一颗心！”

籁潇离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将纪禹岚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好像要把他融入骨髓。他流着泪说：“什么怎么样？没有怎么样，你爱我，你还爱我，就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就证明我是真的爱你，不是只有你爱我，还有我爱你，你听到了没有？不是同情，也不是为了减轻负罪感，我是真的爱你，比爱苏烈更爱你，比爱我自己更爱你，比爱任何人都要爱你，你听到了吗？”

纪禹岚紧紧揪住他背部衣服的手突然垂下，全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两眼泪水流得凶，可是却渐渐无神了起来。

131.幸福的感觉

籁潇离感觉到抱着的纪禹岚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又惊又惑，紧接着一股猛烈的力道将他推开，再看到纪禹岚脸上的表情时，他觉得很陌生。

纪禹岚警惕地看着他，双手交叉横在胸前，瞪着他，大吼：“何方妖孽敢上我潇离大哥的身？”

“你……你在说什么？”籁潇离向前跨了一步。

纪禹岚连忙后退一步，转了个方向，继续怒视着籁潇离：“还不速速从实招来！你是尔康？还是五阿哥？难道是萧剑？谁派你来的？是琼瑶奶奶吗？”

籁潇离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纪禹岚冷笑一声，说：“如果不是琼瑶奶奶派你来的，潇离大哥怎么会说出那么一番……让我鸡皮疙瘩集体造反的话来？怎么可能会落泪？怎么可能会对我说，爱我？”

籁潇离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话中的人物也不知道是谁，但他一定是不相信他爱他的事实，真是失败……籁潇离叹了口气，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也不知道你所指的到底是谁，可是纪禹岚，为什么你始终不相信我爱你？告诉我一个理由。”

纪禹岚有些错怔地说：“因为……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啊，你对我毫无感觉，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一直以来你都是讨厌我嫌弃我的。”

籁潇离哭笑不得，无奈地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因为我一直不爱你，所以以后也不可能爱你吗？谁说我们没有感情基础？难道你要否认你对我的爱吗？还有，如果真的讨厌你，我不会救你，也不会让你跟着，你看不出来我是在逃避自己的心吗？”

纪禹岚词穷。他还真看不出来。头绪有点乱的他不得不举手喊卡：“等一下！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究竟是同情我还是真的爱我，只是，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很诚实很诚实地回答我。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我和苏烈都不会游泳，我们两个同时掉到海里，你会救谁？”好吧，这真是他问过的最俗套最无聊最被人鄙视的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籁潇离犹豫着说：“这……这似乎不可能，烈儿不识水性，但洛烯荼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

纪禹岚有些失望：“我是说假如，洛烯荼不在场的情况下。”

“那也不可能。”籁潇离信心满满地说。

“为什么？我都说了洛烯荼不在……”

“因为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纪禹岚的话被籁潇离急切地打断了，纪禹岚愣愣地直视着籁潇离的眼睛。籁潇离很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哪怕只是假如，我也不允许。你要的答案，也许是我会先救你，也许是我会先救烈儿，然后在无法救回你的时候跟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不允许，我要你好好活着，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可以失去烈儿，但我不能失去你。因为烈儿，已经有了照顾他保护他的人，而你没有，所以，这艰巨又伟大的任务只好交给我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