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着看了好一会,盛烟点头,原来如此……忍不住回想起夙那块香的样子,其色洁白,那不便是品质绝佳的上好龙涎香?
让他较为介怀的是,夙哪来的龙涎香?早料到他不会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但他也不曾想到,夙能拥有这样一块龙涎香……他娘既然将其装在香袋里,想必是懂香之人。但她似乎从未对夙炫耀过这是龙涎香,行事低调,想必不是一般大家闺秀的出身。
盛烟想着想着,就失了神,看着龙涎香发起了呆。
夙家里到底是做什么呢?他也有好几个兄弟,父亲也娶了好几房的姨娘,应该很富裕。他虽然离家之后沦为小乞丐,但言谈举止不俗,读过四书五经,懂诗词,知道的奇闻异事也多,说不定是家里有人做官的大家族,让他从小就读着家学。
而且,他还会武功,有个武艺高强的胖酒鬼师父,好像又和武林扯上那么一点关系。
盛烟实在猜不明白了。
在不断猜测之中,盛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这年的七品阶。
也是从这年起,天翔朝开始流传一句话:龙涎之香与日月共存。正是因为龙盛烟这位龙家十少爷,将龙涎香在他手中与青木香、安息香、沉香等树脂香融合在一起,配以金盏花和茉莉花的花香露,制成了一味香气天真无暇的合香……好似可与日月同辉。
小小一粒香丸,终日香烟凝聚而不飘散,可谓“翠烟浮空,结而不散”,所到之处宛如慢步春雪山间,异香盘桓不绝。
不过,盛烟更换上兰色发带之后并未显得如何欢悦,他从制香开始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这种感觉很微妙,很淡,很轻,却能让他心头微颤。
同年,龙碧飞入考八品阶终于成功,成为了这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八品阶制香师。当然,盛烟十三岁就能入考七品阶,也着实令人啧啧称羡。
而四少爷龙碧熏也入考至了三品阶,五少爷龙碧沉考上了五品阶,虽说已经被盛烟远远甩在身后,但较之过往要用心刻苦许多,也不知是是不是因为真的开窍,知道要为自己和龙家的将来发愤图强了。
原本,如果龙碧升还在,这七品阶也是轻轻松松的囊中之物,然而……盛烟偷看一眼龙碧飞的脸色,只见他目光呆滞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隔间,脸上无喜无哀,真真叫人担心。
龙碧飞嘴上从来不说,自己有如何想念碧升,但盛烟怎么能看不出,他是将思念刻入了骨髓里,合香时会不知不觉改用降真香,沉香阁里的蔷薇花还是一如往日般茂盛娇娆。二哥的房间谁也不让进,不让碰,他却常常整宿整宿地坐在里面,沏一壶百花茶,倒满两杯,独自品茗。
见不得他这副孤寂的样子,盛烟强拉着他去用了午膳,让四哥五哥都先回了客栈,陪他坐在酒楼的二楼栏杆处饮酒,喝的还是往年他们都会点的桂花酿。
酒入愁肠愁更愁,但盛烟劝了这么久,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大哥每当看到这些与二哥有关联的事物,哪怕是一盘他爱吃的菜,也还是控制不住,会怅惘失神。
自己又如何能劝的他不醉?
或许醉了,他还能好过一点。盛烟每思及于此,总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但这不但是他一个人的选择,也是二哥重重思虑后的决定,只希望大哥过两年成亲之后能变得开朗些,等有了妻子子女作为新的牵挂,应该……能如二哥所想,放下他过去所有的执念。
不过看着大哥醉倒在桌前,盛烟还是很苦恼的,是叫小二把他送回客栈,还是喊茗言过来把他背回去呢?
正矛盾的当口儿,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跟着小二进来,对他低头拱手道:“请问这位爷,可是龙家十少爷?”
盛烟疑惑地打量他一眼,道:“哦,在下便是。”
“那太好了……”马夫说着从身后拖出一个硕大的锦盒来,搁在桌上,说道:“有位少爷,托我把这件东西送给您!”
说完也并无要赏钱的意思,笑呵呵地走了。
盛烟没来得及喊住他,视线被眼前这个锦盒吸引力住了,心说谁会送自己东西?前些日子,舒砚哥倒是写信来说要来灵邺观摩自己的品阶试,但至今没见人影,难道是他失信所以送了件礼物来?
纳闷地看了几眼,盛烟抿着嘴把它打开来。
就见大小不一的几个琉璃器皿码放在里头,用柔软的棉花和布料塞着,以免意外磕碰。盛烟乍一看没看出这些是什么,拿起一个仔细放在手里观赏了一阵,蓦然,狂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精美的物什……“这是,这是琉璃蒸凝器?”
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一整套用以蒸凝花香水的琉璃蒸凝器。
不同的大小,不同的凝结槽可以制造不同浓度的花香水,是盛烟曾经根据那本神秘香谱上的图解,重新绘过图的。可惜,他不知何人有这样的手艺,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巧用琉璃。
而这份图纸,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看过……
盛烟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回去,盖上盒子,塞给小二十两银子,让他看着盒子和龙碧飞,就撩起衣摆跑出了酒楼,想要找到刚才那个马夫。
但是,哪里还有马夫的影子。
盛烟在人声鼎沸地街上来回跑着,于人群中寻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额上满是剔透的汗珠。脸上带着惶急之色的浅笑,昭示着他此刻是如何焦急与欣喜。
“夙,我知道是你!你在哪……你出来见我啊!”他大声喊着,在人群中放声呼喊,却没有人答应。
盛烟焦急地又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继续喊道:“夙,你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为什么敢送我礼物,却不敢出来见我?!”
路边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大汗淋漓,从长街的东头跑到西头,不停地大声喊叫,却还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夙你出来,我让你出来啊!”
“夙……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盛烟脱力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喃喃自语。他已经跑不动了,汗水从眉头上渗透下来,打湿了眼睑。
背街的一条巷子里,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歪歪道道的胖车夫,头带一顶大大的黑色纱帽,腰间挂着个胖圆的酒葫芦。
他掏了掏耳朵,对着马车的帘子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你啊,出去见一面又怎么了?听盛烟这喉咙都喊嘶了……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了。”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压抑而低沉的回答:“师父,你就别戳我心窝子了。再等两年……等我彻底得到了四哥的信任,等我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
少年紧紧攥起的拳头搁在膝盖上,膝盖上是一袭滚边金丝、绣着盘龙的白色云锦。斑驳的光影中,他眉心一个如火似焰的“夙”字,宛若一束火苗,映照着他萧萧肃肃的清俊面容,丰姿隽爽,骨玉眉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