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车辆行人川流不息,有出租车停在路边揽客,有情侣靠在一起脚步匆匆,有贴了不透明窗纸的私家车疾驰而过。每个人都在忙
碌着自己的人生,一分一秒的停留尚且困难,何况十年呢?
第一滴雨点打在窗上的时候,他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而后便感觉一阵浓重的阴影罩下来,混合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于眠把
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顺道给他紧了紧衣领。
咖啡厅橙色的光泽让于眠的面容近距离看起来多了些暖意,顾阳像是被鼓励了一样,在某个瞬间积聚起了勇气,“小鱼,我们还
能重新开始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尾音上翘,眼睛里闪动着光,隐隐带了些当年的味道。
于眠眼底闪过一丝参不透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定下神来,想说的话太多,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顾阳抓住他想要抽离的手,定定的望进那双暗色的眸子里。
某种诡异的沉默在原本就不甚轻松的气氛里蔓延开去,直到一阵金属的音乐打破这份平衡,Dream Sky的新歌。主唱的声音混合
着金属乐突兀的响起,仿佛十年前的那次意外,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终于,于眠慢慢抽回手,轻声说,“对不起。”极轻的声音混在重金属的背景乐里简直要听不出来。
顾阳伸出手,终究是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只能慢慢缩了回来。
于眠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就好像以前所有的情话都只是说说而已,顾阳又喝了一口西瓜汁,更坚定了他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店的想法,简直比中药都苦。
其实他原本还有很多想问的,并不是要这么快就摊开底牌的,可面对于眠的时候他原本就有些僵硬的大脑几乎不会打转了,自然
而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问,十年了,你找过我吗?有吗,曾经哪怕一分一秒尝试着联系过吗?他想问,为什么没有回信,他不相信于眠连几块钱的
邮票都买不起,他发了疯的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可对方说不定早就忘记他这个人了。
若他今天不回来,大概谁都不会记得他的存在,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呢,不尴不尬的。到底为什么原本都是他的东西,最后却变
成了他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就这么……算了吗?”顾阳还是笑着的,他怕嘴角的弧度一垂下来眼眶就会盛不住那些将要溢出的液体。
那种语气,就好像在菜市场问卖菜的,这个便宜两毛钱好吗?
于眠感觉一阵眩晕席卷全身,他在桌上撑住身体,恍惚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忽然,他
站起来转身走了两步,擦了擦眼角,手背上湿润一片。他背对着顾阳,也不知在看什么,只听得到那把晦涩的声音,“阳阳,都
不一样了。”他终于转回头,似乎又恢复了那份惯常的平静,他逼自己看着顾阳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们错过太多。”他
把手伏在椅背上,“十年你都不在……”了无音信,现在又来问是否还能重新开始,偏偏是这种时候……
“回不去了吗?”
那么遥远的一条路,沿途布满了荆棘,每一根刺都生生扎在皮肉上,要怎样才回得去。
等不到于眠的回答,顾阳也站了起来,两人就那么沉默的对视着,直到一阵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
毫无装饰的直板机在咖啡桌的一角欢快的叫着,那是顾阳的手机,但主人显然并无意去管,直到于眠说了声,“你电话。”
顾阳看了一眼亮着的屏幕,又转回头,最后还是于眠长臂一伸拿过了手机,本来是打算按下接听键就给对方的,却不想他在看到
来电显示的名字后,眸色倏地变暗,直接把手机放在了自己耳边,阴沉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音来,“喂?”
对面那人似乎并不惊讶他会接电话,简单的说明了情况,顾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于眠的脸色顿时罩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在他说完那句“我马上就回去”之后,他把手机还给了原主人。
“我要走了。”
顾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拉他的胳膊,于眠眉毛一直拧着,现在更是全都紧在了一起,他慢慢抬手,握着顾阳的手。他的整个手
掌都是冰冷的,那种温度让顾阳微微颤抖了下。于眠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忆着陈泽维语气里的急切,他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种景
象。接着,他又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双手包裹住对方手掌的时候停顿了不到一秒钟,而后他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
开了顾阳的手。
“阳阳,我必须要走了。”那是一种顾阳从未见过的表情,混合着疲惫和无可奈何,又掺了些无助和陈乏。
顾阳这时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原本那个会宠着他让着他什么都由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刚才看到了手机屏
幕,知道那是陈泽维的电话,只是不明白有什么事要这么着急,他们明明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十年后,于眠连
多给他五分钟都不行。
人说哀莫大于心死,顾阳终于放松僵硬的四肢,微笑着,把身上的外套拿下来还给主人,对方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长腿迈
开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顾阳一个人坐下来,拿起对方几乎没喝几口喝了起来,说不上苦涩,只是有些不舒服。他极力争取过,两个人的关系其中一个放
手了,另一个人再努力也是徒劳。
曾经那些,再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一样。
书里说,十年一场别离,这话真是没错。
其实都十年了,全部都忘记也不会奇怪,可为什么有人还记得这么清楚呢?到底是得不到就不甘心还是真的就非要这个人不可呢
?
第九章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几天休假过的很快,刚下飞机黎安就给于眠打了电话,却总是机械的女声提示音,他一遍一遍的打,数不清到底拨了多少次,直
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你没事吧?”秃顶的经纪人担心的问,全队里最让人没法放心的就是这位祖宗了,因为这就像个高压锅,你总是不知道他什么
时候会爆炸。黎安的抑郁症知道的人不多,经纪人算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随时随地都要操着这份心。
“啊?”黎安抬起头,把所有精神都堆到脸上,勉强压下心里那份躁动不安,扬了扬嘴角,他就是个大孩子,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会让人本能的想宠着他,“没事啊!”说着他掩饰似的大幅度摆摆手,“都别跟我说话了,累死了,我要睡一会儿!”
之后车上的音响被关掉了,只余下每个人频率不一的呼吸声。其实黎安根本睡不着,纵使车厢里温暖舒适,所以祁浅跟经纪人刻
意压低声音的谈话他一字不漏的听在了心里,那些平常的对话在他原本就像沸腾油锅一样的心脏上又浇了一盆水。
“于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祁浅滑着手机屏随口问到,他刚才看到黎安打电话没通,用脚趾甲想都知道是给谁打的。
“跟我说是一点私事要处理。”经纪人看了一眼似乎是熟睡的主唱,消瘦的身体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宠物猫。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包括睡觉的时候都在为DS操心,我都快忘记他还有私事这种事了……”祁浅抽了抽嘴角,为某人视工作为生
命,或者说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的精神微微汗颜。
“你当他是机器人啊!”经纪人翻着几天后的行程,笑着回了一句。
“差不多吧……”祁浅很认真的说,他一直觉得于眠就像那种不需要休息的二十四小时永动机,连润滑油都不用上的。其实有这
么一个朋友你会觉得很方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都有那个人撑着呢。就说现在的乐队吧,大事小事都找于眠,简直就
像大雄每次搞砸了事情都会叫哆啦A梦一样。他拉回思维,问道,“不过真的很难想象啊,什么私事这么郑重,电话都关机?”
经纪人因为看到接下来满满的行程而把眉毛拧成了天津麻花,漫不经心的回了祁浅一句,“说是见个朋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朋
友……”
车子先把黎安送到市里的公寓,他强打着精神跟众人告别,看起来跟平时无异,等送走经纪人和祁浅,他才任由自己靠着木质门
滑坐下来。
他又给于眠打了电话,依旧是提示关机的声音,他任由电话线里的机械音由中文换成英文再变回中文,一遍一遍的。染成黑色的
指甲在屏幕上滑动,其实自己并不知要做什么,就是心里慌的很。他扶着墙爬起来想要挪进屋子,走了两步发现在干净到一尘不
染的地毯上踩了两个脚印,他皱了皱眉,又踩着原本的脚印退回来,换上居家拖鞋。他去浴室找了地毯刷和喷雾器回来,仔仔细
细的把那里刷干净了,他还觉得不够似的,手下更加用力,不知是想要把什么给刷掉。
有些东西,在那里,你没看到或者装作看不见其实并无多大不同,区别是被别人骗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因为它就在那里,就像被
洗刷干净的地毯,怎么也掩饰不了它曾经被弄脏的事实。
黎安觉得胳膊酸的几乎抬不起来的时候才放下那一堆工具,颓然的坐在那里,心口里像住着一只虫子,一刻不停的啃噬着。他拖
着几乎瘫软的脚步挪到阳台,他向外看了一眼,瞬间广阔起来的视野并没有让他心情好起来,阳台上放着一盆仙人球,底部已经
有些枯黄,不知道熬不熬的过这个冬天,人家都说仙人球好养活,他也有查看养殖手册,可就是不行。无论他多想让它活的好好
的,老天说不行,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想象着从二十几层的高度跳下去的感觉,那种虚无稍稍缓解了他的焦躁和烦闷,可还是不行,那只虫子一
直不走,它想要吃掉他整个心脏。
黎安在客厅的柜子里找出自己的药,接了一杯凉水,仰头灌进去一大把,而后又在另外一边的柜子里找出他要的东西。一个精致
的钥匙环上只套了一把钥匙,另外还有一个白色毛茸茸的小兔子,干净的一尘不染,就像他干净的地毯,干净的室内,病态的惨
白。
他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隔壁的门,他记得换鞋,又在卫生间里仔细洗了手,这才回到客厅,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想了一会儿,
打开了卧室的门。于眠的卧室就像他的人,全部黑白色调的格局,沉默冷硬,一切都掩盖在那沉重的黑和虚无的白里,让人怎么
都琢磨不透。
他在床头柜里找出一本外观看起来并无特别的日记本,页面有些泛黄,内页一个字都没有,只在扉页上写着主人家的名字。他从
里面找到了自己那天在于眠行李箱里就想找的东西,视线触及的那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松,那只虫子终于咬下最后一口,
心脏倏地抽紧。
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神采飞扬的气息几乎要透出那薄薄的一张照片纸。
高中时代的顾阳看起来锋芒毕露,习惯性的眯着的眼睛让他更添了几分气质,张扬的唇角就算是接吻也看得出傲气;于眠跟现在
并无多大差别,一样的一丝不苟,只是没现在这么阴沉,搭在对方身上的手指微微曲着,指骨非常漂亮。
那是文字和语言无法形容的存在,和谐统一,说是一对璧人也不为过。
黎安把那张照片夹在指间,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本来是想要回自己公寓的,却不知怎么又走到了浴室,到底想要洗掉些什么连自
己都搞不清楚。
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他胡乱摩挲着想要找到他的药,却在一阵锐利的疼痛传来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这里是浴室,扎到他的是一片
锋利的刀片,他拿起凶器在细长的水流下冲洗干净,而后放到原位,这种时候他都没有忘记于眠的习惯。
抬头的时候在巨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同样颜色的脖颈,胸口,他猛地扯开衣领,被烫伤的痕迹栖息在那里。他极缓慢
的又拿起那片刀片,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认识那里面的是谁。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疼痛有时让他麻木有时让他清醒,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在做
什么,只是并不能很好的思考,机械的活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刀片才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他缩在浴缸里,满目的红让他更加烦躁,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看不见的话就不存在了吧,他抱紧自己,想要给自己一些温暖却
觉得越来越冷。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敲门,门铃催命似的一遍遍响。
他无意识的叫了一声“于眠”,然后又叫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于是他又在浴缸里委顿下去,胸口和脑袋都在疼,失血让
他没办法集中精神。
门似乎是没锁,因为他听到门扉开合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扭头去看那个站在门外的模糊
身影。
“天呐!”来人发出一阵扭曲的惊呼,倒吸冷气的声音传进他听力极好的耳朵,“上帝……黎安,你这是干了什么?!”
“于眠……”他艰难的发出声音,仿若蚊蝇;眼睛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感觉到那人靠近过来看了看他的胸口,而后又要起
身离开,他赶紧抱住那人,手上的血弄脏了对方干净的衣服,他赶紧又缩回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使劲在自己身上揉搓着想要弄掉手上那些血迹,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人,只是眼神恍惚瞳孔涣散似乎根本没法聚焦,他带
着哭腔的声音,“于眠,我害怕……”
周围陷进一种瞬间而临的静止里,几秒钟之后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蹲在他旁边的那人站起来,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压
在他的伤口上。
尖锐的疼让黎安恢复意识,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机械的开口,“陈泽维……”
陈泽维安慰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拉过他的一只手让他自己压着伤口,又把一条大浴巾围在他的身上,而后自己去打电话叫人
。
不能叫救护车,外面的狗仔队简直比私家侦探都敬业,好在黎安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于眠的手机怎么也不通,他想了
想,拨了顾阳的电话。
陈泽维放下手机的时候还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本来是要来找于眠问他跟顾阳谈的怎么样的,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反应想要回
去的时候却发现门没锁,这根本不是于眠的风格,他怀疑难道是不是进了贼,却没想到看到的景象简直比小偷更让人震惊,他不
知道黎安的病,自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在他大学就是学医的,处理应急情况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最后于眠赶回来把黎安弄走的时候,大家都着急的不行,根本没人去管乱的一塌糊涂的浴室。陈泽维没有跟着去医院,几乎是鬼
使神差的,他在满是血的浴缸里一阵摸索,直到找出一张照片。
他两指掐着照片的一角仔细端详着,看得出摄影师的技术还很生涩,角度拍摄手法都不甚高明,尽管如此却也抹杀不掉照片上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