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姬久神色倦怠的模样,桂九玄满心焦躁,哪里会舍得将他独自留下。
娇滴滴的跺了跺脚,桂九玄固执的抿着嘴,嗲声道:“小斑鸠你都这样了,人家才不会放你一个人受苦呢。”
半梦半醒之间,姬久不耐的皱了皱眉,嘟囔道:“鬼爷不是在家吗?有他陪我就够了。小九哥你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吧,啊,我要睡了,别吵我。”与枭湛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他从未将他当过外人看待,所以这段话说得及其顺口与自然。
这一句话可把桂九玄噎得不轻,想要为自己的地位做抗争,无奈听他说话的正主早就奔赴周公睡了个天昏地暗,呼吸均匀睡姿安详的让人咬牙切齿。
被一双无限妒恨的凤眼瞪着,枭湛恍若未察一般如一株亘古不变的青松似地环臂立在姬久床头,耳闻着小鬼轻浅的呼吸声闭目养神,视桂九玄于无物。
被人彻底忽视的桂九玄狰狞了美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平静了好一会才神色复杂的看向床上安稳睡着的姬久,默默地凝视着。
良久后,桂九玄凌厉的视线倏地转向了斜倚床头的枭湛,不甘不愿的开了口:“诶,那个谁,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一直眼睑微阖的枭湛懒慢张开双眼,如鹰隼般犀利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停滞在桂九玄的脸上,与他对视半晌,默默地率先转身出了卧房。
桂九玄扭曲着俊颜,狠狠咬碎一口银牙,愤愤地跟上了枭湛的脚步走了出去,轻巧地阖上了房门。
屋内的姬久睡得恬淡惬意,浑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何等的血雨腥风。
客厅里,两张相对放置的单人沙发被桂九玄和枭湛各自霸占,空气中波动着诡异电波,像是互相较劲一样面面相觑的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跟本就是个闷葫芦的枭湛比耐性,桂九玄显然还不到火候,所以耐着性子憋了一会后,桂九玄还是在平缓了情绪后缓缓地开了口:“小斑鸠是姬家这一代中巫术最有可能超越先祖的继承人。”
沉稳如枭湛也未料到桂九玄最先说起的会是这件事,漆黑如子夜的眼眸顿时沉韵下来。
桂九玄并不在乎枭湛回应不回应他的话,只是径自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姬氏这个家族传承了十八代,期间各种维系的艰难与甘苦自不必说。在如今这个巫术日益消亡的时代,小斑鸠的天赋异禀是使家族再次登上巅峰的希望,这也意味着他背负了我们这些嫡系子弟都无法承担的重任。”
“你以为姬家随便来个巫师就能将死尸复活吗?‘鬼缚手’也是轻而易举就能顺手使出来还没有副作用的?当初小斑鸠为你借尸还魂时,连我都只能保证你能成功附身,但是他却能让你保留下全部的意识不至于成为行尸走肉。”
“别看小斑鸠成天懒懒散散的样子好像挺不学无术,其实他的进步早已不是我们这些嫡系子弟能够赶得上的了。‘刚则易折’‘过犹不及’,小斑鸠太强,强的能让长老们不顾一切肆意剥夺他的所有,即使……明知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长长地吐了口气,桂九玄第一次在枭湛面前点燃了一根香烟,一向妩媚风流的眉眼透出满满的苍凉与萧索。
一时间满室静寂,独留下桂九玄那口长叹缭绕不去。
枭湛咬紧下颚,指骨紧握到泛白,脸色阴郁,满面风雨欲来之势。
“诶,老鬼。”桂九玄捻息了烟头,忽然扬眉轻唤枭湛。
枭湛沉沉的回视过去,无声静候。
“能不能答应我,对姬久好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在他有生之年给他快乐。”桂九玄专注的凝视着枭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
“你当如何?”沉默对视须臾后,枭湛淡淡地问道。
桂九玄形状姣美的眉尾斜斜一挑,又是一张魅惑众生的精致笑颜:“不如何,只不过是想借你的手成全我自己的私欲罢了。你可别想太多,小斑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我才不会把他让给你这种半天打不出个闷屁的臭老鬼呢。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吧。”明明笑靥如花却泄露出丝丝涩意。
要不是小斑鸠只愿意与枭湛亲近,他又何必出此下策。
即使心里嫉妒的发狂,他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妥协。
枭湛深眸轻敛,低沉而坚定的回道:
“承君一诺,必守终生。”
姬久是在一阵饭菜的香气中醒过来的,鼻子自动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腹中雷鸣阵阵。睡着时还不觉得饿,此时睡醒满心就只惦记着吃食了。
蹟着拖鞋吧嗒吧嗒的游荡到厨房,姬久差点没被那熟练挥舞着锅铲的身影闪瞎了眼,不由得惊呼出声:“桂老九,你竟然会做菜?”
眨巴着细长的眼,姬久深觉不可思议。
他同桂九玄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滚刀大的,这家伙从来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忠实支持者,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谪仙君子来形容他那是半点都不过分。
可是此时此刻在他眼前呈现出来的画面却是一副鲜活的‘美男下厨图’,那股烟熏火燎的饭菜香味就在那双白皙无暇的双手间如变魔术一般被烹调出来。姬久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迫切的想去拿两根汤匙摆在眼眶底下,免得他惊讶过头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正专心致志烹煮佳肴的桂九玄没理会他的诧异询问,在姬久瞠目结舌的灼灼逼视中沉沉的说道:“把菜端出去。”
那熟悉的淡漠口吻和不可一世的霸道语气分明就属于另一个人,姬久睁圆了双眼凑近正在给红烧肉收汁的桂九玄,错愕的张大了嘴:“鬼爷,你上了桂老九的身?”
乖乖隆地咚,那爱美爱到极致的表哥竟然会甘愿把身体借给枭湛,这简直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是个神迹啊神迹。据他观察,这两个人一向不怎么对付,现在居然能如此和谐的相处。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猫腻也闹的忒大了。
对于姬久的询问,枭湛只是讳莫如深的沉默着,语气平静如常:“去盛饭。”
一听枭湛绝口不提因由反而岔开了话题,姬久也只能摸摸鼻子,按耐住汹涌澎湃的好奇心,老实的去舀了两碗饭端出来,枭湛正顶着一张桂九玄的皮相闲适地翻着书。
姬久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习惯了桂九玄随时随地妖孽气场全开的样子,冷不丁换成了这副云淡风轻的沉稳模样,气质实在是千差万别的厉害,让他一时半会有些适应不良。
看到面前摆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枭湛收回专注在书中的视线,淡淡地瞥了姬久一眼,“我毋需进食。”
姬久埋首在饭碗中,正努力的咽下一块烧得皮酥肉软的红烧肉,懒慢扬起眉,调皮的眨了眨眼,呲出一口白牙笑道:“鬼爷,以前你是附在死尸上当然不用吃饭,可是现在这具身体是桂老九的,你要不吃的话,就得饿死咯。”敢情鬼爷还没能从鬼变人的转化中适应过来啊,肚子饿的都开始唱大合奏了还没点自觉。
看着枭湛愣了片刻才执起筷子进食,姬久禁不住嘴角噙笑,鬼爷这副木愣愣的样子还挺逗乐的嘛。
细微的轻笑声传入耳中,枭湛绷着一张美颜冷下了脸色,冷冷喝道:“老实用膳,不许出声。”
暌违许久的呵斥让姬久笑意更深了,浑不在意的摇头晃脑了一下,伸着筷子顺势给枭湛夹了块肉,“是是是,食不言寝不语嘛,我知道的。”
恼羞成怒,绝对的恼羞成怒,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姬久悄悄地扫了眼枭湛泛着微微粉色的耳根,心里乐开了花儿。没事偷着乐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这种事情他就留点余味不同鬼爷分享了。
已经很久未曾尝过食物的味蕾再度感受到了酸甜苦辣的滋味,枭湛怔忡了片刻才迅捷如风的将碗中的饭菜扫荡干净,速度快的让还未吃完一碗饭的姬久惊愕不已:“鬼爷,你吃这么快小心不消化啊,又没人跟你抢,吃慢点呗。”
枭湛没工夫理会他,粗犷而又奔放的干掉了第二碗饭,极其有效率的解决了一餐。姬久劝告无果也就不多说了什么了,耸耸肩由着他去,反正吃多了不消化扛着的人又不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只是难得鬼爷陪着他吃饭,姬久顿时觉得这种温馨的气氛大好,不禁食欲大增,不由自主的就将剩下的饭菜都囫囵一空。
姬久这么放纵的胡吃海喝,唯一的下场就是凌晨时分开始往返于卧室与厕所,在走道上来回奔跑,跟卫生间的亲密度更上了一层楼。而作为一名潜在的罪魁祸首,枭湛那个鸟肚子却风平浪静,连点消化不良的反应都没有,睡的轻松惬意。
姬久揉着疲软的腹部虚弱的蹭上了床,顶着乌青的眼眶含恨的瞪着睡在身旁的那张美人脸,结果被吵醒后还未睡着的美人冷冷回视后,咬着被角委屈的阖上了眼。
第四十章
姬久的健康情况每况愈下,短短十来天,本就不算富裕的小身板已显得瘦骨嶙峋,即使长时间的睡眠也阻止不了身体逐渐羸弱。
苗栗两口子前几日带着孩子来探病,结果看到姬久强打着精神招呼他们实在是过意不去,只待了一会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可慰问的电话却再没断过,每天都会打来同姬久所谓的表哥问问情况。枭湛也难得的没爆脾气,仍是接起电话就简明扼要的安慰两句,宽那两口子的心。
左非得知姬久重病的消息也试图上门探望,结果被他占有欲旺盛的大哥拦住了,倒是源源不断的高档补品被不断的送上了门,一次比一次珍惜贵重。而枭湛也换着法子将这些补食喂进了姬久的嘴里,可小鬼虚弱的情况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相比之下,夏枯槁是往来最勤快的了。不但将平日里与姬久关系较好的朋友写下的祝福贺卡带来,还为他奔忙着办妥了停学的手续,即使忙碌也坚持每日都来看看他的状况,即使遇到姬久沉睡不醒时也毫不气馁。
友人们的关心让姬久着实感动的热泪盈眶,只是如今他疲倦的厉害,连呼吸都感觉辛苦疲惫。
已经多日不曾下床走动,这让一贯好动且身体健康的姬久十分不适应,可是眼见枭湛因为贴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而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那些任性的念头都被抛诸脑后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很清楚,巫力不断的流失导致他的精神也被缓慢抽离出去。对于旁人来说巫力与精力是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可偏偏对于一个巫师而言,巫力就等同于性命。一旦巫力枯竭,他也必定会衰竭而亡。
虽然知道能力越强大付出的代价也就越昂贵,姬氏的家主都必定会早逝,可他却久久无法释怀。不是他贪生怕死眷恋红尘,而是在他已经隐隐明晰那份朦胧心意却未能告知对方就离开人世的话,他不甘心。
他还未及得待他好上一辈子,还未能完成他的心愿,他怎么能死,他要活着,他想活着。
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对枭湛说,只是在每一次对视时都尽量展露笑容。
姬久笑得一脸恬静,细长的眼微阖,纤长的四肢团缩在硕大的木桶里,指尖舒展开来。
“鬼爷,辛苦你了。”头枕靠着的胸膛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迅速消瘦下来,原本桂九玄匀称挺拔的身段已经被枭湛这个粗鲁鬼折腾的太过纤瘦。对于他不断的劝告,鬼爷也是充耳不闻,只是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无处不妥帖。
枭湛挽着袖子将姬久牢牢的揽抱在胸口,温度稍高的洗澡水将少年柔韧的肌肤浸泡出淡淡粉色,衬得苍白的皮肤多了丝活力,总算不再缟白的像是一触既破的白纸一样让人心疼。
见枭湛没回话,姬久抿唇浅笑着,枯瘦的手指握住枭湛托在他肩头的手,喏喏地说:“晚上我想吃你烧的牛肉,就是当初你第一次做给我吃的那种。”没有多余的调味,凭借着笨拙的手艺烹调出来的食物,才是最让他怀念的味道。
“好。”枭湛自由的另一只手正缓慢轻柔地为姬久涂着香皂,满室皆是他喜欢的那种古早的檀香味道。指尖下触碰到的根根肋骨像一把把尖刀一刻不停的戳刺在他心上,腥红的血液从心口汩汩地冒出来。那种疼痛让他难受,却无休无止,而他愿意就这么痛着。
被温热的水浸泡的浑身酥软,姬久又有些犯困,强打着精神斜靠在枭湛的臂弯里,喃喃道:“那鬼爷你多做点,你也多吃,你都瘦了。”
眼见他因为自己的缘故黯然憔悴,他既心疼也不舍。只是如今自身难保,实在也只能拖累他了。
手臂一沉,枭湛垂首向姬久看去。小鬼露在水面外的脑袋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呼吸也是时急时缓毫无规律,曾经柔韧健康的身体已经被这场莫名的灾劫磨耗殆尽。
有条不紊的将昏睡过去的姬久打理干净,枭湛将人从水里抱出来,臂间轻盈的重量让他顿时眉头紧蹙,久久无法舒展。
等到姬久安稳的睡在床上后,枭湛起身去厨房准备食材。既然是小鬼的要求,那他就会做到最好。
在枭湛阖上门离开之后,姬久原本平稳的睡颜渐渐地狰狞起来,手腕从棉被中探了出来,绑缚着摄魂铃的腕间猝地开了道细小的血口,一缕殷红鲜血顺着指尖缓缓地淌在床下,被床遮蔽住的地板上一个青紫的徽印微微发出青光,随即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
而这些异样,枭湛却没能察觉到,等到他唤醒姬久起来用膳时,迎接他的仍旧是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自从姬久生病后,枭湛就固执的坚持与他同床共枕以便于照顾。
姬久从一开始的羞赧难当到如今的坦然自若只经历了短短的一晚而已,如今他已经习惯嗅闻着枭湛身上与他相同的檀香味一同入眠。
生病的人果然很脆弱,连往常不屑一顾的撒娇示弱现在也使用的炉火纯青了。姬久自嘲般的笑了笑,随即沉沉的睡去,一夜无梦。
枭湛规矩的平躺在床上,颈边是姬久温软平和的呼吸声,即使肩膀被压得酥麻也没稍移分毫,为贪睡的小鬼换来了夜夜安稳。
简单平静,只是因为和他在一起。
枭湛微微侧首,小鬼正睡的香甜,细软的墨发偶尔能磨蹭到他的下颚,带出片片难以克制的悸动。
如同过去数晚所作的那样,枭湛轻轻地在姬久的额间落下浅浅啄吻,稍纵即逝,从不留恋缠绵,干净利落的一如他本人。
不知变通,固执己见,霸道强势。过去被小鬼撇着嘴皱着眉刁难出来的缺点,此时此刻看来却是未差分毫。死心塌地又有何妨,求一份心甘情愿而已。
“万般柔情缱绻情深,你们啊还真让人羡慕。”一道轻柔和缓的声音突兀的在房中响起,调侃的话里隐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愤懑之情,却被柔婉的声调所掩盖。
原本正闭目养神的枭湛猛地一下睁开墨瞳,精准的捕捉到了发声处,指尖随时随地携带着的薄刃毫不留情的直直朝发声那端疾射而去。
“呵呵,还是这么暴躁啊,枭湛。”熟稔的口吻被陌生的嗓音发出,藏于暗处的身影缓缓从角落迈步而来,一截青色的衣袂从阴影中逐渐清晰,连同那张儒雅而斯文的俊颜也一同暴露在了枭湛的眼前。
“滚。”对于眼前笑容清雅风度翩翩的少年,枭湛眼眸轻阖。
将昏睡过去的姬久连同棉被搂抱在怀中,枭湛另外一只手的指尖捏攥着数把闪动着凛凛寒光的柳叶薄刃,蓄势待发。
不速之客闲庭信步般踱到离床只余一臂之远的地方才站住,一身青袍束带将他整个人衬得丰神如玉,没有眼镜遮蔽的视线泄出缕缕高傲意气,与往日淡泊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你太放肆了,枭湛。”夏枯槁一展扩袖,负手而立。少年人挺拔的身姿无端多了些许霸气,那是惯于发号施令者才能拥有的姿态。
含笑七分却威慑逼人的模样唤起了枭湛深埋的记忆,眼前少年清敖的仪态与‘他’竟在此刻重叠成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