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无奈地想着,迈步进了大殿。他上前行跪礼,冯太后却并不叫他起来,而是用严厉的声音道:“林修华,你可知罪?”
林逸小心翼翼抬头,傻兮兮地看着冯太后,一脸茫然道:“太后……臣怎么了?”
冯太后皱着眉,却是叹了一声,沉默不语。
旁边于贵妃面色凄然,此时红了眼睛,掏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珠。史妃双手捂着面孔,肩膀一抖一抖的,已经闷声哭了起来。
林逸眨巴着眼睛:“难道是……小皇子出事了?!”
冯太后用力一拍扶手:“混账,你可知大皇子和二皇子被你害的差点丢了性命?!”
林逸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我害的?”特么的我都忘了俩小孩长什么样了好不好?!
冯太后用力喘着气,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林逸:“叫他们把东西舀过来!”
两个宫女端着托盘走到林逸跟前,俯身将托盘上的东西送到林逸眼前,林逸定睛望去,却发现那上面分别摆着一个用草扎成的小人,小人身上贴着一张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还扎了好几根银针。
“……”擦,别总舀我跟你们这帮娘们儿相提并论!老纸要是想让他们死,早就提刀去砍了,犯得着用这么阴险的法子吗?!再说作为无神论者老纸根本不信这东西好不好?!
——你们……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噢!!!
趁着功夫,林逸又瞄了瞄周围的妃子,却发现那些人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渀佛眼前跪着的人罪大恶极,应该立马拖出去斩首示众。
冯太后缓了一会儿气,又道:“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病中,这东西又从琼花宫寝殿的床下搜出来。本朝最忌巫蛊,林修华你竟然还敢做这种东西?!”
林逸在心里咆哮:老纸都一个月没在这里住过了好不好!!!
表面上故作诚恳:“臣真的不记得藏过这种东西,再说臣早就不是皇后,不住在琼花宫了,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寝殿床下,臣真的不知道。”
冯太后道:“既然你说不知道,那接下来的东西你怎么解释?!”
还有???
林逸再次下巴落地,怔怔望着两个太监端着托盘走进来,他们的托盘里也放着草人,上面写的名字却是皇帝和太后。
“这些是刚才哀家派人去温泉宫搜出来的。”
“……”算了,你们随便侮辱我智商吧,我不想跟你们玩了……
就在这时,皇帝匆匆走进大殿,焦急的眸子落在林逸身上,却是很快恢复镇定,从容走向冯太后。
“朕已经听说了,”沈黎昕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少年,缓缓道,“宫里怎么会出这种事?”
冯太后抬眼,反问道:“哀家怎么知道?皇上,如果不是哀家发现得早,你与哀家恐怕都要被这妖人害死了!”
皇帝在冯太后旁边落了座,冯太后跟他说了巫蛊的事,并且还叫来所谓的证人讲述事情经过,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查的滴水不漏,就差嫌疑人认罪,沈黎昕想为林逸辩解都没了理由。
沈黎昕深吸一口气,道:“林修华,你有什么想说的?如果这其中有冤屈,朕会为你做主。”
林逸道:“臣……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皇上,太后,你们或许应该问问我宫中的人,他们能证明臣是清白的。”
冯太后冷哼道:“他们早就被你收买,又怎会出卖你?”
“……”太后英明,一听您这么说,我估计我宫中人倒戈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因为你已经把他们给收买了啊啊啊……
林逸有些疲惫地抬头看着沈黎昕:“不问问又怎么会知道?”
于是侍奉林逸的宫人全部被叫到琼花宫,果不其然,有大部分宫人招出一些林修华曾为皇后时做过的恶事,只有李小忠和流霞晚霜等近侍为林逸做辩解,却都被冯太后说成是“被收买的”。
事实上,林逸早就预料到眼前的情况。
如果皇帝将自己废掉之后从此不闻不问,或许别人不会记恨。就是皇帝的这种“我废了你却要告诉别人我对你还是很好”的做法,让众人感觉自己是个威胁,不得不除之后快。况且如今自己只是个修华,早先做皇后的时候就被陷害过不少次,如今陷害自己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收回思绪,林逸朝皇帝投去一个凄惨的微笑。
沈黎昕尽管面无表情,心里却像被揪住似的抽痛着。
冯太后问:“皇上,你准备怎么处理?”
沈黎昕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年,半晌才缓缓道:“先关起来吧,朕最近实在太忙,顾不上这些事。”如今在这大殿中,只有他知道那少年是无辜的,却不能妄然出手相救。他已经怕了将那少年推入火坑的感觉,如果眼下他保了少年,过后或许会有更多人记恨。比起未知的危险,不如现在稳住太后,让她不要急着动手。
冯太后理解地点点头:“也好,来人,把他关进天牢。”
沈黎昕摆手道:“先让他在温泉宫禁足吧……”
冯太后点头:“也好。”
林逸回到温泉宫,却发现以前侍奉自己的那些宫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面孔。只是他心里坦荡,倒也没什么可怕的,进屋之后倒头便睡。
早上醒的晚,新来的宫女服侍的也没有流霞晚霜麻利,李小忠不在没人给他讲笑话,一整天都十分沉闷。
吃晚饭的时候王福来了一次,说了些客套话,偷偷塞给林逸一张纸条。睡觉前林逸将纸条打开来一看,竟是皇帝写给自己的,叫自己安心的话。
只是……精明如冯太后,哪能让自己等到皇帝来救?
果然,深夜的时候,林逸被宫人粗暴的摇醒,说是于贵妃奉太后的脀旨前来审讯林修华。
林逸穿好衣服来到前殿,发现于贵妃站在殿中央,一身五彩罗裙衬得玲珑的身体愈发婀娜,头上挽着飞天髻,身上衣袂飘飘,美得像画中走出的人。
林逸今天胆子放大了些,直直盯着于贵妃看,瞅得于贵妃浑身不舒服,秀眉一皱,怒道:“你看什么看?!”
他笑道:“贵妃娘娘今晚穿得好看,臣不由得看得呆了,请娘娘恕罪。”表情却没有半点愧疚。
于贵妃暗暗咬牙,心想这人简直就是个不知羞耻的登徒子,但转念一想……
很快她便换上笑脸:“林修华。”
“臣在。娘娘这么晚了还要来审讯臣,真是辛苦。臣以前听说女人熬夜对皮肤不好,娘娘今晚回去一定要注意保养啊,不然变丑了,皇上会不愿理你!”
“你——”
林逸眨巴眨巴眼睛:“臣是在关心娘娘。”
于贵妃索性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座位上坐好:“林修华,本宫知道如今皇上被你迷的魂不守舍,你可知,宫中巫蛊是重罪,按律当斩。就算皇上此次能维护你,事情传出去,外人也不会饶你,皇上会因为你而被扣上轻信谗言昏庸无能的帽子,这罪你担得起吗?!”
“哦。如果我真有罪的话。”
见少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女子弯起唇角,笑容诡异:“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自己无罪吗?”
林逸道:“是啊,你们合伙设计我,我怎么会没罪呢?嘿,真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跟太后沆瀣一气站在统一战线……”
于贵妃笑道:“林修华也不算笨,既然如此,本宫就跟你实说了吧,本宫与太后的确水火不容,但我们都知道,你是我们共同的威胁。”
“不会吧?”林逸苦笑,“我都不是皇后了,你们怎么还咬着我不放?!”
于贵妃道:“因为皇上喜欢你。”
“……”
“因为他喜欢你,超过宫中任何一人,所以你才……必须死。”
林逸愣了半晌,干笑道:“哪能呢,皇上只是舀我做消遣罢了,过一段时间他就会移情别恋的,相信我吧!”
于贵妃叹气:“我是女人,所以我比你看得清楚,皇上是真心喜欢你。我刚入宫的时候,以为皇上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我不敢妄想得到他的心,只想把属于我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在宫中站稳脚。然而这一切在你进宫之后全都变了……我万万没想到,皇上他……并不喜欢女子……他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于贵妃泫然若泣,林逸心中也万分纠结。此刻于贵妃说的,像一颗炮弹似的在心中炸开,耳中一片嗡嗡声,于贵妃的声音渀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冯太后跟本宫说了,如今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只要你……”于贵妃顿了一下,“只要你自我了断,等你身过,太后与本宫会澄清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还你清白。”
“哦……”林逸呆呆应着。
于贵妃走的时候,塞给林逸一个药瓶。
“这是鹤顶红,服下后半个时辰便会咽气,太后的意思是让你走得体面一点,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但是,只限今晚……”
林逸讷讷点头,看着于贵妃离开了。
回到寝殿,他屏退了值夜的宫女,独自一个人坐在床边。
事实上他早就猜出皇帝的心意,却习惯于装鸵鸟,不愿承认罢了。他却没想到这件事其他人早就知道,他即便脸皮再厚,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了。那人对自己很好,他对那人的感觉……总是十分复杂……
手里紧紧捏着于贵妃给的毒药,林逸皱着眉想道:自己却是想要出宫的。身为男子,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作为另一个男人的妃子呆在后宫。重活一世,天下之大,自己怎么会甘心禁锢于皇宫这个牢笼之中?!
果然……还是走吧……
想到这里,林逸神情变得坚定。
于贵妃送来的毒药,恰恰就是让自己脱身的契机。要知道他也算读过不少医书配过不少药,先前白庭云和唐梓救了张婉玉,就是用了一种可以使其假死的药。那时候自己因为好奇,跟白庭云讨了一瓶,本打算万不得已的时候喝下药来个金蝉脱壳,却没想到于贵妃和冯太后急着让自己死。
好吧,一个大老爷们儿喝毒药死实在是面子上挂不住,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出去再说!!!
下定决心,林逸站起身去自己的小药箱里翻白庭云给的药。
沈黎昕这天晚上批奏折到深夜,却是心神不宁。
见王福端来安神茶,沈黎昕叫住他问道:“今天你去温泉宫了吧?”
王福道:“是的。”
沈黎昕望着远处幽暗的大厅:“他……怎样了?”
“回陛下,奴才看林修华主子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王福,你说朕……这样做是否是正确的……”
王福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奴才不敢妄加评论。”
沈黎昕苦笑:“他不让我护着他,说那样只会让别人更记恨他。你说他怎么那么爱逞强,都是朕的人了,朕不护着他,谁还能保护他……”
王福不敢搭话,只望见皇帝这么说着,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意,那神情却是他从没见过的,不由得十分惊讶。
沈黎昕沉默半晌,终于像下定决心般站起身:“走,去温泉宫看看。”
另一边,林逸刚吃了药,躺在床上愣神。
药效很慢,吃完后很长时间才略微感觉身体有些发麻。
他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不知道皇帝发现自己挂了会是什么反应。虽然自己早就跟唐梓他们通过气,叫他们给自己收尸,但是……等自己不能动了,会不会有变量呢……?
或许应该写个遗书什么的……
林逸想到这里,连忙翻身想要起来,然而手臂有些不受控制,刚吃力撑起身体,整个人却重心不稳摔到地上。好在此时痛觉已经失灵,他感觉不到疼。
躺在地上望着远处的书桌,此时的情形,自己恐怕已经没力气爬过去把遗书写完了。于是林逸又蛋疼地爬回床上。
——或许自己可以咬破手指在床单上写点东西……但是……那样不会显得像凶杀案现场吗嘤嘤嘤……
此时此刻,思考也会消耗能量,林逸很快就发现自己大脑也变得迟钝,身体完全动不了。一股寒意蔓延至全身,似乎有液体从嘴边溢出,但是他没有力气伸手擦掉了。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十分不好,寒冷和莫名的恐惧包围着他,让他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然而,他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意识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有人推门进来。
他望着皇帝惊慌失措的脸,无力地扬起唇角。
对了,既然皇帝来了,就交代点遗言吧……
于是他用尽力气扯住皇帝的袖子。
“让……我哥……接我回……去……”
说完这句话,林逸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沈黎昕推门进来的时候心怀忐忑地叫了一声:“小寒……”
殿中仅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幽暗,隐隐的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帷帐只垂了一边,少年面朝着床的里侧,露出一身云白色绣着祥云暗纹的长袍,白皙的脖颈,乌黑的被束起的头发。——却不像是在睡觉。
他心里疑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扳过少年,视野所及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少年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嘴角溢出一丝血线直蜿蜒向床单的一摊,这场景竟跟那一日他将少年从齐王府带回来时一模一样。
沈黎昕脑中嗡的一下,连忙抱起少年,他伸手想去碰触那人的脸颊,却发现双手颤抖不已。这时候少年缓缓睁眼,看见沈黎昕后微微一笑。
沈黎昕一阵欣喜,抱着那人小声道:“小寒……你……朕去传太医……”声音也在颤抖。
少年却渀佛没听见他的话,只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气若游丝地道:“让……我哥……接我回……去……”
沈黎昕道:“朕在这里,你哪都不许去。”
少年只是微笑,随后缓缓闭上双眼。
沈黎昕怔怔望着,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候王福惊慌地走过来道:“陛下,奴才在桌子上找到这个……这是鹤顶红……”
沈黎昕摇头道:“他哪有那么傻,他为什么要自杀?王福,快去传太医……不……”沈黎昕恍惚地抱着少年站起身:“随朕去太医院。”
怀中的身体轻若羽毛,触手可以一片冰冷,少年面色安详,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唇上却染着霜色,渀佛一个精致的人偶。
王福早在皇帝推门进去的时候就已发觉,早就派人去叫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沈黎昕抱着那人走出殿门,恍然间看见两个太医匆忙跑过来,两人在沈黎昕面前下跪行礼,却被沈黎昕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