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x的礼物 下——dnax
dnax  发于:2013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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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路犹豫了一下,求助似的看着林希言。林希言不看他:“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现在只想问宋良的事。你认识宋良吗?”

他本以为老头还要卖个关子,没想到这回却很爽快地承认了:“认识。”

“他在哪?”

老头指指地下。

“死了?”

“死啦。”

林希言把租赁合同递到老头眼前问:“这是他的笔迹吗?”

“看不清啦。老了,眼花啦。”

林希言在肚里嘀咕了句老狐狸,韩路却很耐心:“您仔细看,这是几个月前签的合同,宋良什么时候去世的?”

老头摇着头:“不用看啦,他死了三十多年了。”

韩路开始结巴:“三……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我都老成精啦。”

“那……那宋良是怎么死的?”

“太久了,想不起,想不起。”

韩路磨人的功夫不一般,硬是说动他开了金口,老头叹着气:“他被人害死的。”

祠堂外阳光遍地,老头望着那片暖洋洋的金色讲了一个故事。

1966年5月文革开始。宋良在中学教书,年轻人偶尔有些对社会的看法和见解,这些平时普普通通的话,到了这样的环境下成了天大的罪名。一群人闹哄哄去宋家抄家,宋良外表柔弱脾气却很倔,造反派问认不认罪,他咬紧牙关死也不认。当时学校的老校长姓毕,宋良的恩师也被划成反革命,在操场上抬土。老校长身体不好,实在撑不下去病倒了。宋良为他求情反遭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找人把校长送去医院,医生却不敢救,眼睁睁看着病死。这件事报上去换来一句“闹革命哪有不死人,不要有心理负担”,于是学生们若无其事继续造反。宋良的母亲是大家闺秀,父亲曾在日本人的洋行做事,家里还有个佣人,造反派隔三差五来抄家,抄得没什么可抄了就拆地板撬墙壁,宋太太受不了刺激,夜里悄悄自杀了。

母亲一死,宋良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对于种种污蔑折辱不再抗辩,自此后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有次他一整天没回家,直到半夜时分,忽然敲起了家门。

佣人妈妈的女儿打开门,宋良全身是血站在门外,脸上的皮肉像融化了一样。他痛得全身抽搐,门一开就晕过去。

宋良死了,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原本英俊的脸被毁。他吊死在自己家的窗户上,晚上一直下雨,他的世界没有希望。

“他是不甘心的呀。”老头真的开始流泪,老泪浑浊,他看多了肮脏和丑陋,眼泪也不能将这双老朽的眼睛洗净。

他是不甘心的。

因为不甘心所以不愿再世为人。

韩路仿佛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鬼影站在祠堂里,站在老头身后。那是死去的宋良在借着老头的嘴说话。

他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鬼一样的宋良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来找你们,找每一个人。”

他的尸体被放下来时,佣人妈妈替他盖了一件雨衣。

第四十章

韩路和林希言都沉默。

“他的眼睛瞎啦,还是凭着记忆摸回了家。佣人吓得半死,连夜出去找大夫,可宋家是重点批斗抄家的地方,为了划清界限,谁也不肯出诊。宋良死了,害死他的人都活着。家破人亡,家破人亡。”老头喃喃自语。

“后来呢?”韩路问。

“后来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啦。几个带头闹得特别凶的,死得也特别惨。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派人来调查,可该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啦,就查不出凶手是谁。知道内情的人心里都有想法,认为是宋良的鬼魂来报仇了,可当时谁敢说一个鬼字,那是封建迷信的落后思想,马上就变成被批斗的对象啦,他们也怕呐。那些人死了,虞家花园成了鬼屋,大家都相信宋良成了恶鬼。”老头说,“我不信,他是好孩子呀。我知道人不是他杀的,他胆子小,心肠那么好,路上生病的野猫也会抱回来养,怎么可能杀人呢?不是他杀的呀。”

韩路和林希言都看出这个老人和宋良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但见他沉浸在过去悲伤的回忆中,不忍心插嘴。过了一会儿,老头抬起头来看着两人:“你们在虞家花园,有没有见过阿芳?”

听到阿芳这个名字,林希言皱眉,韩路皱鼻子。

“你们没见到阿芳吗?”老头疑惑地说,“不会的,阿芳一定在,她说过要一直在那里,永远不离开。”

韩路身上凉嗖嗖,想到自己在虞家花园住着,那里居然不止一个鬼,难怪陈继被吓得不轻,那地方不能住人。

林希言还想再问,老头却说:“你们走吧。”

韩路:“我们还有事想问。”

“不说了,我累啦。”

“宋良是您什么人?他的事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头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可那并不是笑,这个笑容让韩路想起刚才小男孩说的话“爷爷哭了”。老头用手掌擦了一下眼睛:“我也姓宋,我叫宋孟杰。”

“宋?”林希言发着愣。韩路捅了他一下:“姓宋啊,宋先生。”

林希言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苍老肮脏的老人,实在难以和陈继拿给他看的照片重合起来。尽管关于虞家花园过去主人的照片上全都看不到脸,但从衣着和身形来看也可以感觉到那是一户有教养的体面人家,无论如何无法和乞丐一样的垂暮老人联系在一起。他是宋良的父亲,他已经这么老了,谈起当年的往事仍然心有余悸,目光中偶尔流露出愤怒与伤心。家破人亡是对他最好的形容,韩路和林希言却没想到虞家花园真正的主人还健在。

“宋老先生,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来找宋良只是他们临时的决定,不应该有人知道,除非韩路撒谎,故意引他来这。但这个想法被否决,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希言的内心深处已把韩路列为可信的对象,也许就是刚才他说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时候。虽然这个家伙总是满嘴胡言乱语,说话半真半假,可他也是有心的。不是韩路,那么只有死胖子中介。这个中介人可靠吗?难道整个租房的过程中,他从未和房东联系过?

老头昏暗的目光盯着他,林希言正在想心事,忽然听见他问:“你们相信世上有鬼吗?”

又是这个问题,林希言瞠目结舌。老头朝门外招了招手:“小毛,你过来。”

刚才那个小男孩还躲在外面张望,老头一招手,他飞快地跑了进来,乖乖喊了声:“孟爷爷。”说完还朝林希言眨眼睛。

“小毛可以看到我。”

林希言一愣,什么叫可以看到?

老头摸着小男孩的脑袋:“小孩子心净,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什么是看不到的东西?”林希言犯嘀咕,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刚才小毛磕头的地方,指着供桌的一角。他的手指瘦骨嶙峋,如同鬼爪一样,指着前方时却一动也不动。林希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出现了一长排灵位,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牌位上清楚地写着宋公孟杰之位。林希言眼皮一跳,转头再看老头,觉得他的样子非常诡异,树皮一样的脸塌了下来:“世上有鬼啊,有些你能看到,有些你看不到。你们能看到我,是那块玉的问题,是那块玉的问题。”

老头瘦骨嶙峋的手猛然间朝他脸上抓来。林希言转头一看,韩路那小子不知跑到哪去了。等他再转过来时,老头已经完全变了个人,脸上的皮肉融化了似的往下掉,渐渐露出骷髅的样子。他干瘪的嘴还在蠕动,声音却成了年轻人,他反复说:“是那块玉,是那块玉……”

林希言被一把抓住,竟然动弹不得,耳边忽又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呼喊:“阿良,阿良。”

林希言一下睁开眼睛,身体还不停被摇晃着,头顶发黑的天花板顺时针转动。

“林队,醒醒。”韩路摇着他,林希言睁开眼睛时,他举着的手正要落下。再晚醒一步,脸上这一记是免不了的。韩路见他醒了,讪讪地放下手,颇有些遗憾地说:“你怎么一摇就醒,也没有个缓冲。”

林希言推了他一把:“你想怎么样,敢碰我试试。”

韩路嬉皮笑脸:“我不是担心你嘛,怕你魇到啦。”

林希言看看周围,发现他们还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小土屋里,窗外天色已黑。

“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睡着了?”

韩路神色尴尬,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

林希言摸摸脑袋,没什么异常,只是他们中午时分来到这里,转眼却已傍晚,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韩路一头雾水:“别瞪我,我真不知道,我也睡着啦。”

林希言想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睡着已经很不寻常,没想到连韩路都失去知觉,难道这奇怪的臭味有什么问题?他转头看看窗户,碎玻璃还在地上,甚至连那半块砖头都在。他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哪一部分才是梦?

韩路:“我刚才看你一脸痛苦满脸冒汗,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林希言伸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烟,韩路接过打火机替他点着了。

“我做了个梦。”林希言吸烟,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韩路从头至尾面无人色,结巴着说:“我,我也做了个梦,和你这个梦一模一样。”

两人沉默起来,林希言抽完烟,看了看韩路:“你觉得这梦是真是假?”

“两个人做一样的梦已经够奇怪了,而且这梦跟真的一样,实在太诡异。”韩路脸色依然不太好,对于这种神神鬼鬼的事,他终究是害怕的。

“我想也是,你怎么可能那么忧国忧民,多半是做梦了。那你说宋良到底死了没有?”

“我又不是说不出那些话,我还真就这么想的。这就算是个梦,梦里我们也是我们自己。”韩路说,“先离开这,到别的地方去说。”

林希言也受不了这里的味道,伸手朝韩路肩膀上一推:“你他妈还坐我身上,老子腿都给你坐麻啦。”

“不好意思,我紧张得忘了。”韩路拍拍膝盖站起来,林希言走到窗边往外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凌乱的杂草在路边随风摆动。翻出窗子后,韩路回头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想到梦里忽而是老头忽而是毁了容的宋良的鬼,韩路打了个颤,直到林希言站在他身边,他才安下心来。

乡下地方抬眼望几乎没有灯光,也不像城市里随处可见快餐店咖啡馆,要找个能安静说话的地方真不容易。幸好现在不算太晚,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两人沿路找了个破破烂烂的小饭馆,这么冷的天还有苍蝇在飞。韩路看到有吃的,再脏再乱也坐得下去,两碗牛肉拉面下肚算恢复了点人气,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虞家花园的旧事,我听过一点传闻。”林希言说,“原来宋良是那家的儿子。”

“还不一定是,那是做梦。”韩路抹抹嘴,好像意犹未尽,又盯着桌上油腻腻的菜单看,最后望而兴叹,“活过的人会留下档案材料,再不济总有知情人健在,应该有办法打听。我是奇怪,我们怎么会同时睡着,而且同时做了这么一个梦。”

“难道催眠?”

“太玄乎。”

“闹鬼你都不觉得玄乎,催眠是正经心理学课题。”林希言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些泄气,最近只要是解释不了的事就往鬼身上推,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林希言:“不行,不搞清楚我晚上睡不着,你再跟我去一趟祠堂。”

韩路苦着脸,知道他雷厉风行,自己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只好讪讪跟着去。

结账时,小饭馆的老板盯着他们看,林希言快走出门时,他说:“你们去不得,下午祠堂着火了,烧了一大片,好几个老的都送去医院啦。”

韩路和林希言大吃了一惊,齐声问:“怎么回事?”

“烧光啦,小孩子玩火,前世来的讨债鬼。”

第四十一章

人来了又走了,只留下弥漫着焦臭味的废墟。

烧毁的祠堂孤零零地矗立着,像一只濒死的怪物。火势并没有面馆老板说的那么大,并且早已熄灭,因此现场没有警示标志。林希言和韩路来到祠堂外,四周的环境和梦中如出一辙,并无不同之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骇然之色。祠堂已是废墟,废墟中不会有他们想找的东西,但韩路还是细心翻找了一遍。

“有发现吗?”林希言问。

“想让我们发现的都在外面,那草,那树,真和梦里一模一样。不想让我们发现的全找不着啦。”

林希言看着四周:“我刚才一直想,会不会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老头扑上来之后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失去意识,之后再由某人将我们送回刚才的木屋。”

“我看到他的脸像被硫酸腐蚀了一样,这又不是变魔术。”

“嗯。不成立,老头抓住我的感觉还没消退就被你摇醒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把我们送回去,而且那时明明是下午,醒来已经是晚上,没道理当中这段时间消失了。”

韩路:“你记不记得梦里老头说的话。”

“哪句?”

“他说是那块玉的问题,你和我做同一个梦,是因为我们都摸过玉?”

林希言又把玉佩拿出来,玉佩已经不知被他看了多少次,却始终看不出端倪。

“我们回去。”

“回哪?”

“既然知道宋良是虞家花园原来的主人,那就好办了。”

韩路:“宋良肯定是死了,一个死了三十多年的人户籍还能找得到吗?”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林希言盯着他,“顺便查查你的户籍,看看你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韩路涎着脸:“好啊,我正想找我亲妈呢,能帮我查出来我谢谢你。”

林希言翻个白眼转身就走,韩路回头看了一眼,废墟间一阵冷风吹过,空荡荡的十分瘆人,那些孤独而无家可归的老人是因为火灾而离开,还是根本没有存在过呢?

他们离开了这个带给他们奇怪经历的地方。

查找户籍的计划不出其然遇到了麻烦,三十多年前没有电脑,全靠手写的档案,十年浩劫中难免有所遗失毁损,活着的人尚且张冠李戴,更何况是早死了的。查了一遍户籍之后,林希言也有些心灰意冷。他们忙活半天,猜测依然是猜测,假设也仍旧是假设,猜测和假设只能当做一场推理解谜游戏,不是答案,更不是真相。宋良早在三十多年前已死,如果陈继遇到的雨衣怪人是宋良的鬼魂,他为什么要让陈继搬进虞家花园?而在那栋小楼里还有另一场阴谋正在进行,杀人的胡风,痴呆的顾婆婆,搬走的邻居,失踪的谢玲,假冒的社区主任,装神弄鬼的潘家兄弟以及始终躲在暗处的梁家父子,这一切和宋良又有什么关系?

林希言想得脑子都痛了,却理不出一个头绪,韩路看他这么烦恼,就在一旁东拉西扯乱出主意。林希言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全当耳旁风吹过,韩路却忽然正经八百地问他:“你知道虞家花园前面那个火葬场是什么时候建的吗?”

林希言揉着额头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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