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宇间深邃的担忧,俯身抱住我:“怎么办,可能会死掉的。”
我靠在他肩头,心里乱得有点害怕:“不会的……”
如果他……我甚至无法在心里想那个字,只要想到,就十分的无助。
谁知道,他却在我颈窝浅浅笑起来。
他的气息让我的脖子痒痒的,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拿这种事……我自认平时还算冷静淡定,可一遇见他的事,什么镇定,什么理智,全都跟天上的云似的,全被风吹跑。一下子,刚才的担忧、害怕全不见了,立即变回扑克脸,想推开他,被制住。
他轻声道:“好不容易抱得到,乖一点,不要动。”
我被他温柔的声音蛊惑,不知说什么,不动了,靠在他怀里。
心静下来,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我开始担心他的伤势,开始思索解决的办法。
忽然,他靠在我耳边说:“如果真的没了我,你自己也能过下去。”
“……别乱说。”我完美地履行管家的职责,欠身,“请您回房补眠。”
他笑出声,揉揉我的脑袋:“好。”
有点气闷:“……嗯。”顿了顿,又说,“陛下,以后您有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他一笑,没有回答,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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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既然魔王要我调查海伊诺尔,接近小矮妖阿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呢?如果知道他受伤,恐怕无论多么艰难,多么肮脏污秽的事情,我都会为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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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切正常。婚礼的气氛日日渐浓,伯爵深居简出,雪丝莱没有再出现,阿诺始终昏迷。某次我注意到,伯爵测了他的体征后,表情惊异,而后沉重,连忙问出了什么事,然而伯爵遮遮掩掩,我纵然疑惑,也无从知晓。
大概是我每天准备餐点,打点下人,修剪院子,迎宾送客做得太不错了——当然,也可能单纯是魔王觉得闷,就带着我在暗夜精灵的领土上漫游。
婚礼前一日,我们来到一座小镇。镇上的人皆笑脸迎人,都不是暗夜精灵,而是小恶魔、巫女、幽灵等等比较无害的生物。他们卖着廉价的银器,或者各种小玩意。我拿着一枚黑色的宝石看了好久,想着能用它打造什么,待放回去时,人家店主告诉我您身边的先生——魔王陛下,已经把它买了下来。我连忙推辞,说这种宝石还要炼化,只有一枚也没用,别买了还挺贵的,于是魔王思索片刻,就把整个集市上的黑宝石都买下来了……
我看着空间袋里黑幽幽的一堆,很想问魔王您是收税的么,这样花纳税人的心血可不好啊,而后想起貌似魔王因为活了太久,已经成为各种领域的行家,随便做个东西就是珍宝,就是神器,那钱是哗哗的来。无聊了写本书,基本魔法界第二天就人手一本。不然签个名也能卖,而且他签名极少,还分许多款式,导致单张就是天价,集齐全套更是连一个小国家都能买下了……
所以我们魔王,是真正逆天的男人啊!
我对他大加恭维,把学过的所有形容词都用上了,于是他一路都是笑着的,不过一路上小贩们看我们的眼神,也都是放光的。
活了太久的魔王,在美食方面也是专家,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家小店,给我买了个冰淇淋饼卷似的东西,吃得我差点泪流满面,进入幻想乡。我们坐在那家店外的长椅上,只有我们二人,看着风吹动攀在栏架上的黑色藤蔓,看着摇动的树叶,忽然觉得美好。
魔王的疆域中没有白天,只有璀璨的星空,我觉得仿佛此时的星空,最灿烂。
我看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包得严严实实,心里有点难受。
“如果问伯爵要来花神结晶,能治好您的手吗?”
他摇头:“那颗结晶几乎没有力量,已经废了。”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又问:
“如果牺牲掉阿诺,能治好您的手吗?”
我知道,如果他的功力真的只剩千分之一,那一百个阿诺都不够,可是如果只是表面的伤……我现在是一天天的,眼睁睁的,看着那片伤口越来越狰狞,看得自己再淡定,都觉得疼。
而为了他,我真的是什么肮脏残忍的事情,都能做到。
他微笑着看我:“在得知代价后,我就放弃这个计划了。”
我垂下头去。
魔王是相当高尚的绅士,我当然知道。
我打起精神:“一定有办法让你恢复的。伯爵的婚礼后,我们就去找吧。”而且魔王变得虚弱,我得担起保卫的责任吧,“还有,再多教我点魔咒和魔符。嗯,攻击性强的那种。不,还是逃跑快的好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
我呆了一下,转过脸去。
唔,天气有点热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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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花神结晶和阿诺一个没有用,一个不能用,我们的任务就只剩见证伯爵的婚礼,而后去寻找治愈魔王的伤的药物。
暗夜精灵的婚礼从午夜开始,先是舞会和晚宴,招待宾客,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宣誓,交换礼物和戒指,在太阳跃出的那一刻,宣誓结为夫妇。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将阿诺的被子掖好,服侍魔王穿衣打扮,然后随魔王来到白色宫殿。阿诺的心血结晶,白玫瑰在宫殿周围如海般绽放,宫殿内也装饰一新,透露着温馨而不失庄重的气氛。雪冢伯爵与未婚妻迎上来,深深行礼,所有暗夜精灵皆俯身,迎接魔王到至高的宝座。魔王落座,全体宾客入座,我站在魔王旁边,为他倒茶。
音乐响起,伯爵与未婚妻做开场舞,而后喜爱音乐的暗夜精灵们纷纷进入舞池,优雅起舞。又有人来邀请魔王,然而魔王都微笑谢绝,只是闭眼听着管风琴的旋律。
我向周围看,没见到雪丝莱的身影。忽然,我觉得眼前一亮,被门口那抹光彩吸引住,惊艳到无言。
宾客们皆转过头去,或是愣住,或是惊讶,甚至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出反应。伯爵与未婚妻跳了三支舞,要交换舞伴,也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人,而后,目光就久久留在她身上。
月夜,白色玫瑰林,圆顶拱门,雪丝莱撑着雪白的长裙站在那里,长发落在赤裸的肩上,用珍珠点缀,盈盈地映衬着她精致典雅的面容,她的睫毛如同轻灵的蝴蝶,眼中有月光般的颜色,手臂上攀着白雾般的柔光,如同森林中的仙子般,美得出尘,美得无暇。
她微微提起裙摆,缓缓走下来。
人们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眼睛长在她身上,连舞都忘了跳。
雪丝莱慢慢穿过人群,停在雪冢伯爵面前,那种极致的美,让万物失色,一切仿佛变得很慢,在她身边围绕。
她伸出手,仰起脸看着他:“不请我跳舞吗,伯爵阁下?”
伯爵眯起眼,手下意识地一缩,又放松下来,携起她的手,顿了顿,吻了吻,又放下,而后仿佛终于决断,牵起她走向舞池的中心。雪丝莱眼中划过一瞬间的迷幻,跟在他后面走过去。
音乐再次响起,灯光暗下来,银光如同拂动的银河,如同飘散在宇宙中的星。他们互相注视着,翩翩起舞,把整座宫殿,化为为他们而柔和的星河。慢三,柔情而动人。伯爵轻轻揽着雪丝莱的腰,雪丝莱环着伯爵,头靠在他肩上,那种舞步的和谐,仿佛天成……
我听到他们的话。
“你要结婚了……”
如叹息一般。
你要结婚了……
祝贺你……
周围的宾客互相看着,不安,不明,不知所措。伯爵的未婚妻在暗处看着他们,秀美的脸上无表情,指甲却已穿透掌心,染红了雪白的手套。
而他们两个呢,似乎到了宇宙的中心,仿佛所有宾客都像远离的星星,几乎忘我地看着对方。
最后一声,长笛幽然的独奏,一支舞曲,一点点消散,余音袅袅,如同宾客们脸上的茫然。
一首曲子就是那么短的时间。
一支舞就是那么短的时间。
哪怕,它仿佛让人,历经了一生。
雪丝莱放开伯爵的手,深深看着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如同要消失般地,远离。伯爵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抓住她,却只是很小的动作,划过手边怅然若失的空气,眼看着她退回门口。
忽然间,狂风席卷,大地震动,宾客们皆扶着桌椅稳住身子,大惊。就看见,殿堂中,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色的影子,像一滩烂泥一般站起来,猛地袭向众多宾客。
我惊异:“这是……”
“影子傀儡。”魔王皱眉。
暗夜精灵都是最完美的战士,只见他们或是施展魔咒,或是利用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瞬间解决了大半傀儡,然而,就在人们松了口气时,那些被砍断的影子又重新组合,摇摇晃晃站起来,再次冲向诸人!
雪丝莱隐匿在暗影中,雪冢护着他的未婚妻,支撑起巨大的法阵。法阵发出耀眼的银光,一时间充满整个大殿,所有影子在银光中动弹不能,被撕破般消散。
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雪冢看着雪丝莱,欲言又止,面色不善。
缓缓的,又有两个影子似的人走进来,他们拉着影子似的南瓜车,后面又跟着
无数影子般的人,匍匐着前进。与之前影子不同的是,他们能分得清头和四肢,甚至有模糊的五官。
我暗暗觉得不好,低声问魔王:“那是什么?”
魔王叹了口气。
“黑花神的投影。”他轻声说,“雪丝莱还是偷了结晶,召唤了黑花神。”
09.小矮妖的白玫瑰(七)
黑花神?!那不是连魔王都感到棘手的……我内心一惊。这样的情况,必然要魔王出手才能挽救,但他力量衰微,绝对支撑不了一战,这样的话,魔王的尊严何在?!
“雪丝莱怎么会有结晶?难道……”我想到那天结晶刚失窃,阿诺就被揪出来的场景。
“对,她趁乱换掉了。”
我看着魔王,心情有点复杂。您明明知道,也不说什么,是在纵容么。不过可以理解。曾有人跟我说过,魔王活得太久了,看地上这些百年、千年寿命的生物,如同看着蝼蚁,对其争斗极不上心。
诡异的状况下,众宾客围在一起,竭力不显出慌乱,略带惧意地看着周围。
这时,雪丝莱说:“大公阁下,你在一百年前,集结几大家族几十人围剿了一头魔兽,还记得吗?”
大公似乎被勾起恐怖的回忆,面色不善:“魔兽凶残,杀了又怎么样?”
“可那一个,那是你弟弟的妻子,她有你弟弟的孩子。”
雪冢捏紧拳头:“雪丝莱,别胡闹……”
“雪冢,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别参与。”雪丝莱淡淡笑着,周围展开黑色的魔力,如同黑纱缠绕,甚至让她显得更美,“大公阁下,你逼我父亲抛弃母亲,趁她虚弱又下了毒围攻,还想杀了才五六岁的我,发现动不了我分毫,不得已消了我的记忆,想要把我养成无能的暗夜精灵……”她叹息,“可我做暗夜精灵,也受了那么多苦。”
不仅大公,在座的一半人都面色不济,大公迅速地瞥了魔王一眼:“你母亲不是魔兽,只是低等的妖精罢了。何况,你说你的记忆被消了,又怎么能记得?”
一瞬间,全部黑影都攻向大公一人,眼看就要穿透他的胸口!大公叫道:“雪冢!”
“魔王陛下,”雪丝莱在暗影攒乱中看过来,“打扰您的雅兴,实在抱歉。”
魔王撑着下巴,似乎颇感兴趣。我汗,搞乱子看热闹,魔王您不要这么恶趣味吧。
她手中的黑暗形成一柄剑,刺向大公,雪冢闪出来,挡在大公身前,以手臂挡剑,血溅当场。雪丝莱瞳孔皱缩:“你……”雪冢声音嘶哑:“放弃吧。”雪丝莱眯起眼睛:“你也妨碍我……”
“你斗不过的,”雪冢将她推开,“快走!”
雪丝莱神情一暗:“来不及了。”
影子拉着的南瓜车,如同要爆炸般,猛然颤动起来。
暗夜精灵中的一个忽然面色惨白,跌倒在地——那是个神学院的学生。他盯着南瓜车,失声大喊:“夜之芙罗拉!”
在魔王的疆域上,神只是一种怪物而已,是最强大的怪物。
所有人都听过夜之芙罗拉的名字,残忍的花之黑暗女神,吸走全部的生命,带来绝望的死亡……
“不可能……”有人还不相信。
这时,南瓜车中伸出一条腿,女人的,白皙的腿,却一下充满了半个殿堂。人们猛然意识到,就算不是夜之芙罗拉,以这样的庞大,也是能让他们转瞬间灰飞烟灭的怪物!
雪冢叫道:“雪丝莱!”
雪丝莱:“对不起。”
真坏事了。
我不觉抓紧魔王的手。作为魔王,这种情况下要么一击废了黑花神,要么观其变而不语,静候胜利者。但前提是,不被波及。正常情况下,凭魔王的力量,撑起结界就能保证安全,但是以他的身体状况……
一时间,魔力膨胀,房顶坍塌,桌椅凌乱,魔力弱的人喉头一甜,就是一口血喷出。我尽力用微弱的魔力护住自己,忽觉得手上一暖,魔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才见魔王虽看着灾祸中心,却握着我的手,默默地传输力量。
我顿时像看见困在沙漠的人碗里明明只有一层水,还在一滴滴外流。
“魔王……”我想抽出手,急道。
“没关系,”他对我一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有人来救?谁?
雪冢将未婚妻推到后面,几个魔符打向正在生长的黑花神,许多年轻的暗夜精灵也集结力量,环绕的魔符将黑花神团团包围,一点点把它亚回南瓜车里,黑花神暴怒,魔压顿时高涨,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掀起,雪冢等人更是直接飞了出去。之间黑花神像巨大的蜘蛛,又伸出一只手臂,紧接着,是长发,头顶……
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猛地踩在南瓜车上,黑花神被卡在狭小的南瓜车里,挥动着胳膊想要挣脱,可那小小的身影就像枚子弹,散发着极强的白光,生生压得黑花神抬不起头。
白色的魔力与黑色的魔力交缠碰撞,光芒四射,如天地开裂。
我用手挡住光线,在指缝间看那人影。
极稚嫩的少年,尖下巴,大眼睛,头发是银色的,看过来时,居然给我极大的熟悉感。
顿时,他给我一种神采飞扬的错觉,同我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重合,渐渐化为同样的面孔。
我惊讶。难道是……他?
“是你?!”雪丝莱大惊,一挥手,所有影子对着少年一拥而上,僵持片刻,居然被全数弹开,烟消云散!一时间,白光大作,只见那少年踩在南瓜车上,一脸决绝,什么黑花神,早已不见,只能憋在南瓜车中不停抖动着想出来。他把目光移向雪丝莱,周身白光萦绕不去。
雪冢靠在墙角,神色恍惚:“你是……”
少年看了雪冢一眼,顿时怔怔不能移开目光。
“少爷……”他喃喃道,忽然脸色一变,抓住衣襟跪倒在地。
雪冢一惊,想要冲过去。下一刻,场面却猛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