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下——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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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一字一顿。

如四枚铁钉,一颗一颗地敲进了心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痛。

第八十章:发作

我的目光慢慢从他身上移开,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抬头望着树冠顶上露出的那一小块灰白色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我很难受,索斯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很慢很慢地说,“其实这件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死了或是活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都一样会难受,只是理由不同而已……”

站着的人保持沉默,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活着,会为欺骗而悲凉;死了,就要为牺牲而惨伤。

在那种情况下,放在我面前只是一道单选题,而且没有哪个答案可能皆大欢喜。选择了一个就必须要放弃另一个,与其说当时的选择是为了索斯岚,还不如说是为了更大的生存几率。如果身边的这个人不是索斯岚,也许还能对别人说些诸如“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辜负别人用性命换来的机会”之类的鬼话,做出哀伤而坚毅的样子,骗骗人也骗骗己。

是他,就不必了。

我心里的那一点小小的顽强的自私,他应该比谁都看得更透彻。

所以我甚至没有去看他,只是抚着自己的心口一直说了下去:“很难受,心里就像是破了个洞一样,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么被掏出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索斯岚靠过来,把手按在我的一边肩膀上。

我仰着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肩头的力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把一些酸酸的东西挤了回去:“平时我总是想的太多,把自己的内心护得牢牢的,害怕的就是这种感觉。你知道吗,我的这颗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从小就没有。教官和长辈都告诉我们,拜尼家的孩子不需要也不该有属于私人的感情,因为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是有害无益的。我们只需要关注两件事,家族的荣誉和帝国的安危。自幼算起,我和我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还不如你和他在一起的长,所以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承认我爱他。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东西,我所有的也并不见得就能比你丰富多少。仅剩的那么一点点,我总是怕它们有一天也会像这样消逝了,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我却一直都在不停地丢,不停地丢,怎么也留不住……”

肩膀上的手一紧,抓得人生痛。

我扭头看着他,平静地笑了一下:“我很怕,有时会怕到心里闷痛,连喘气都不敢用力,我其实什么都不想知道,随便怎么都好,只要呆在我心里的人都能好好地呆在那里,呆得稍微久一点……”

生平第一次,我在向另一个人袒露自己真正的内心,袒露自己的软弱。

那些话说了出去,心里却更难受了。

一阵阵的晕眩从心底深处涌上来,就像是灌进了死囚牢里的水,被禁锢在原地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升高,看着那种潮湿的窒息的死亡在一点点接近,黑暗而冰冷的感觉也一点点沿着躯体和四肢蔓延上来,渐渐漫过了心口,漫过了头颈,漫过了口鼻,我却无处可逃。

实在压制不住了,我扶着树干趔趄转身,又开始剧烈的呕吐。

“你怎么了?”索斯岚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肘。

“我没事。”我试图甩开他,手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你他妈的这叫没事?!”索斯岚怒吼一声,抓着我的衣领,猛地把我的身体整个扭了过来抵在树干上。我咬着牙把喷涌上来的一口酸水努力咽了下去,脸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心里的难受在身体上成倍地反映了出来,全身上下的细胞好像都在被烫红了的钢针反复穿刺着,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自己的鲜血,而是带着重腐蚀性的酸,消化道里也是一样,好像能把人从内部烧穿的酸水一股接着一股地涌上来,洪水般地蹂躏着五脏六腑,除了呕吐,我找不到其他宣泄的方法。

这种痛苦让我觉得跟以前上电刑时的感觉有点像。

一想到这,胃部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似的一阵痉挛,刚刚强咽下去的那口胃液重又反喷上来,飞快地冲出咽喉和口腔,全部都喷到了索斯岚的脸上。扑面而来的酸雨让索斯岚愣了一下,扭住我衣领的双手渐渐收紧,连手臂上的肌肉都鼓涨冷硬起来。

“那小子的事就让你这么难过?”他缓缓地抹了把脸,看了一眼满手的粘液和泥浆,眼睛里燃烧着让人冰彻心肺的幽幽火焰,“难过到会由心理上的抑郁引发出生理性的病兆?还是说,我让你觉得恶心了?”

我想要说话,可是嘴唇颤抖得厉害,而且刚才的剧烈呕吐让我的舌头也变得麻木,支吾了几声却没能发出什么有意义的语音来。其实我的全身这时都已经在痉挛般的颤抖,冷汗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大颗大颗地冒了出来,那种从头到脚覆盖了每一个细胞的叫人麻痹的刺痛仍在持续,并且好像还愈演愈烈。我努力地对索斯岚摇了摇头,但是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够看到,我被他顶在树干上的身体整个都在无规律地摇晃着,每一个关节,每一个器官,好像都迷上摇摆乐那样的自顾自地大幅度摇晃着,大脑早已完全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头痛欲裂。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索斯岚的脸在我的眼睛里渐渐扭曲变形,霜针似的短发像茂盛的红柳丛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从头顶上弯了下来,垂到了地面。形状优雅的嘴唇边冒出了又尖又亮的獠牙,随着我听不到声音的呼叫,一开一阖的嘴里吐出了鲜红的长舌,好像蛇的信子一样突突地冒到了我的脸上。手变成了利爪,身上长出了黑色的长毛,眼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一只标准的恶魔。我有些不太清醒地感觉到那个魔鬼正抓着一件用地狱之火炙烧过的铁皮壳子死命地要扣到我的身上,滚烫的疼痛让我挣扎起来,拼命地想要扒掉那个壳子,让自己的身体从越来越窄的缝隙里挤出去。

那个魔鬼疯狂地摇晃着我,嘴越张越大,突然猛地凑了上来。

他想要吃了我吗?我昏昏沉沉地想,然后不太确定地仰起脸,把脖子送到了魔鬼的嘴边。

“吃吧……”我说。

魔鬼好像一下子愣住了。

“我的血是热的……”我又向前凑了凑,“还有,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索斯岚。”

撕裂咽喉的快感并没有如期来临,反倒是脖子后面的一阵剧痛让我沉入了黑暗。

昏迷之前我的最后感觉是自己跌入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天旋地转,但是柔软。

想象着魔鬼努力轻柔地握紧尖锐爪子的形象,我在黑暗中莫名其妙地笑了。

黑暗的世界里也并不完全是无声无息的死寂。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四处飘荡着幻觉般的景象,像是一场场编辑器陷入程序混乱之后产生的废品电影,许多画面从我意识深处飘过,有些熟悉,有些陌生。我无从判断那些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仅仅是大脑皮层受到某些刺激后出现的幻像,也许都有吧。就像我明明知道索斯岚不可能变身成长毛尖齿的魔鬼,但我在意识深出看到这样的景象时还是会无声地笑。

但不是所有的幻觉都能让我笑,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恐惧。

许多由致命而冰冷的能量光束交织而成的战场在我脑海中精密地重现出来:布雷菲德那场让攻守双方都精疲力竭的恶战,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向着行星级战舰猛冲上来的单人战斗机,还有那些头盔后面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酷眼神;在阿拉曼斯镇压领民暴动时,那些血流成河却空无一人的破烂街道;苏伦多要塞中终年不会飘散的血腥气;甚至七连星战场上进行自杀性攻击时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的舰艇上,值勤通信军官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表情……

更多的,则是在那之后日复一日落到身体和精神上的酷刑,血腥的,诡异的,疯狂的,各式各样的刑具,各式各样的药物,各式各样的方法,除非逃亡,否则就是无休无止的折磨。心神在这种痛苦的重现中颤栗,甚至要比受刑的当时感觉到更加深切的恐惧,因为记忆能清晰地告诉我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虐待,会有什么样的痛苦,然后当这些虐待和痛苦来临的时候,清醒的绝望让所有的痛更加倍地反映到了神经里。

幻觉里渐渐的被这些重复叠加的痛苦占满了,到了这个时候人才会明白什么叫做黑暗。黑暗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绞痛,是一层一层陷落的地狱,是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的绝望。如果这是现实中的痛苦,人还可以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忍受,用一种自发自主的痛苦来替代另一种被动承受的痛苦,就像我以前所做的那样。可这只是纯精神层面上无法确实把握的痛苦,意志可以抵抗,但意志不可能像实体那样找到转移痛苦的对象,只能无力地忍受着煎熬。坚强的精神堤防可以抵御外来的侵袭,但却无法抵抗在堤坝以内泛滥起来的洪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帝国军部的报告上会特别用粗体标明某些药物的后遗症会“极易使人患上强迫性的抑郁症”了,巨大的黑暗带着无法言述的恐怖力量,沉重地压在了人的心头,如果不爆发,那就只有沉沦,而无论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被这片黑暗所吞没。相当书面化和程式化的一句话,原来代表的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事实。

心里只剩最后一线清明,像在风中摇摆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当我又开始呕吐直到觉得已经把身体里可以流动的一切液体都给吐了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其实已经醒了,在某种意义上一定程度地清醒了。被冷汗打湿的睫毛像一床尿湿了的棉被一样又重又冷地覆盖在我的眼睛上,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视线重新获得一点光明的感觉。我有些呆滞地看着身边,黑黑的,光线很暗淡,现在呆着的地方已经不是树林而是一个昏暗的洞穴了。

洞不大,我正趴在地上,慢慢地转动眼珠。

一个人靠着洞壁站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索斯岚!”我吐掉了嘴里酸涩的液体,抬起头叫了一声。我本想让自己站起来,满是虚汗的手却在冷硬的岩石上滑了一下,刚刚抬起的上半身又摔倒下来,撞得胸口一阵闷痛。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好像想要过来搀扶我,但又很快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低哑的声音从那边飘了过来,他说:“对不起!”

“因为那种加强版的‘黄昏之吻’?这不怪你,那之前我已经用过两次,都是我自主的选择。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你不用它,我也活不下来。说实在的,那药其实效果不错,就是药性猛了点……”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努力把自己翻了过来,仰面躺在地上直喘气。本想说句俏皮话轻松一下气氛,也被抽气般的喘息搞得没了半点活泼的意思。

索斯岚没有回应,躲在阴影中的目光神色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他并不是一个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的人,尤其是在我面前,沉默让他显得犹疑和涣散,这不像是平时的索斯岚。

我甩开顺着头发滴落到额头上的汗水,静静地问:“多久了?”

“2小时38分45秒。”阴影里的人精确地回答。

“我以为已经有两年了,至少也该有两个月那么久了。怎么会才两个多小时……”我看着洞顶,对自己笑了笑,“我痛哭流涕了没有?意识一直不太清醒,我不记得了。是不是又哭又叫,像个软骨头一样?”

阴影里的人又沉默了。

“走的时候,请帮我把洞口堵上,我不想成为野兽的晚餐。谢谢。”我咬着牙,重又闭上了眼睛,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毛糙指甲的在皮肤上扣出花白的痕迹。那只手腕下面好像养了一窝饿疯了的蚂蚁,麻痒的感觉里面向外斑斑点点地散发开来,似乎每个毛孔里都有什么东西急匆匆地想要爬出来似的,我必须尽力控制自己才能忍住不用手去抓挠。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阴影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这两个小时里你干了不少事啊。”我忍耐着燥痒的感觉,换了个话题,“换过衣服,好像还洗过澡了?”

索斯岚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那件看不出颜色的花袍子了,银白的头发亮得晃眼,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换上的衣服还是也速人的棉袍,光从花色上我判断不出是哪个部族的服装,想必草原上有人在不久之前遭遇了强盗或是小偷,肯定丢了些东西,弄不好连命也丢了都是可能的。我身上也清洗过了,不过洗不洗也没多大差别,汗依旧在一重重地挂下来。

“洞外有条小溪。”他从不知哪里抓了块布扔到我手边,“擦把脸。如果你想再洗个澡,我可以扶你去。”

“我觉得自己跟从水里刚捞起来的也差不多了。”我摇了摇头,没有松开手,“有水源的地方最容易遇到游兵,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这里是北麓。”索斯岚解释了一句,有些犹豫地看了我几眼,然后走过来,捡起飘落在我身边的那块布,拨开贴在我额头上的散发,很轻柔地擦拭起来。

“刚才怎么不过来?”我侧过脸,让他擦拭爬满了汗水的脖子。

他顿了一下,说:“你叫我别碰你。”

“那时候我意识不清醒,别往心里去。”我咬紧牙,慢慢把脸转到另一边。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带起了更多的麻痒,像是一下子唤醒了埋藏在身体里的那个蚁穴,本来只在手腕上分明难忍的感觉现在渐渐扩散到全身,我能察觉到我的身体也开始发抖。

索斯岚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然后又飞快地动了起来。

手中的布一甩,把我的身体一把推到半侧,另一只手猛地拽开我紧按住自己手腕的手,一下子就扭到了背后。我只微微愣了一下,双手就都被索斯岚抓到了身后就用那块擦汗的布死死地捆绑起来,然后是双脚。我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背后的人叫了一声:“别动!不能挠,这只是幻觉,不是真的,你必须得忍着!”

他把我翻过来,脸朝上,两只手压在了背后。

然后,他高大强健的身躯就整个压了上来,压住了我的身体和四肢。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变得很近。我惊讶地看到那双常年冰封着的眼睛里隐隐浮起了一片水雾。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就吻了下来。我为了忍受身体上的不适而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这一点好像让他很不满意。温暖的舌头在我的齿床上流连的时候,他的手狠狠在我耳后的某个部位戳了一下,异常酸痛的感觉让我的咬肌和颞肌都一软,嘴就立刻张开了。

“出去!索斯岚,我忍不了多久,会咬掉你的舌头的!”我躲不开他,只能扭着头,含糊不清地嘶叫起来。

他不管不顾地捧住了我的脸,细细地吻着,另一只手也在我身上轻轻地抚摸。

柔软的快感让我在喉咙里叹了口气。可是这种舒服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浑身上下所有会冒出液体的部位都开始有东西冒了出来,毛孔、鼻孔、眼睛……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往外淌汗,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耳朵里也会长汗腺。

那种被黑暗挤压的感觉又来了,我在颤抖。

无数画面在我眼前掠过,无数种痛苦又在神经系统中重现……

一会儿是滚烫的岩浆,一会儿是寒冷的冰水,身体和意志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被那些强大的恐惧感攻击着,一波又一波,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的海洋。索斯岚已经停下了亲吻,改用他强大的肢体力量最大限度地压制着我,然后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说:“都过去了,那不是真的。我不会再对你那样了,那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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