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儿天都黑了，人影儿都看不清，但是孟宇能凭借记忆搜索出，这是于啸天的声音。

“没干嘛。”

孟宇心说，这是许琛？退了一步，把自己身影藏匿起来。

“没干嘛蒋煜来找你你来见他？靠的你小丫挺是没够他害够是怎么的，嫌之前他不还够折腾你的是吧，还想给人当梯子使，让那傻逼踩着你脑袋往上爬？”

后海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安静，于啸天这怒气冲天的劲儿把听墙根儿看戏的孟宇都给震着。

许琛语气淡漠，好一会儿才回话，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关你事。”

“得，得，我他妈又多管闲事了是吧，是我上赶着心疼你，就是我该是吧？”

“……你犯不着。”

“是……我贱啊……”

“啸天，咱不说了成么。”许琛拉开车门，自己坐进去，“我还有事。”

“你……你脑子真是给驴踢傻了吧……”

“你甭管我了。”

于啸天在黑夜里冷哼一声，声音低沉，“我再管你我就是你许爷孙子，麻溜儿滚蛋吧您！”

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响起，于啸天觉着骂得不够解气，冲着许琛快要开走的车尾重重踢上一脚，“你他妈神经病！”车开走了，孟宇偷偷探出一个脑袋看于啸天那颤颤巍巍的高大身影瞎晃荡着，就听见于啸天嘶哑地嗓子唱起那首他们都耳熟能详的乐歌儿“我深深的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傻逼他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喔”。

于啸天一屁股坐巷子口儿，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瓶东西，寂静的夜里，孟宇就听见他咕咚咕咚喝水的声儿。琢磨着不对劲儿，孟宇走出去，走到于啸天旁边，坐下。

伸手拿过酒，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上一眼，“二锅头？喝白的啊。”

“靠，抢我酒找揍呢。”于啸天骂骂咧咧，拿回自己那瓶250毫升的酒，继续咕咚咕咚，孟宇一把抢过来，抱二锅头进怀里，跟宝贝似的藏着。

于啸天急眼儿了，“你干嘛！”

“别喝了，有劲儿么，一人蹲巷子里喝酒，拍悲情戏啊？”

于啸天勾起唇角，阴森森的审视孟宇，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你陪我喝？”

“我傻啊我大晚上陪你喝酒。”孟宇一脸不屑。

“不喝啊，不喝滚蛋，那你甭狗拿耗子成么。”

孟宇屁股离地，蹲到于啸天面前，一脸费解，“不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遇到情感问题了？跟哥哥说说，我或许能帮你解惑呢。”

于啸天举起拳头，眼看着就要冲孟宇脑袋瓜子砸下去，却到了脑门儿前停下，轻轻了敲了两敲，嗤笑一声，“您是谁哥啊？屁孩儿。”

孟宇一听这话不爽，“你丫说谁屁孩儿呢。”

“就你小丫挺的。”

“说话文明点！”

“管着么~滚边儿去，挡着我看风景。”

孟宇傻乐，滚到墙边继续瘫坐，望着天叹气，数着星星，“我看您是真醉了，看个球风景啊，这对面儿就一堵墙。”

“我看见了。”

孟宇抖了一抖，觉着这话怪慎得慌的，转脸看于啸天，一脸认真，眼神深沉，却不知望向何方，孟宇抽动一下嘴角，“我靠你别吓我啊，你大晚上你看见什么了。”

于啸天一抿嘴，眼神里尽是压抑的痛苦，看着孟宇，半天也不说话。

孟宇瑟缩一下身子，被于啸天脸上的沉甸甸的表情压得有些呼吸困难。

于啸天一口喝完那二百五毫升的二锅头，手里还握着那老包装的瓶子，叼在嘴里，说话声儿变得含糊，“我看见……那会儿……你特瘦，长得又矮，还不爱说话，跟学校里边儿就招人不待见，年级里边儿一堆人组团儿欺负你小丫挺的。”打个酒嗝，停顿一下，“我也欺负。哈，许琛你还甭说你那样儿就跟脸上写着‘我找揍呢’似的~我就揍你，揍完了还跑你妈那儿告状，说你在学校跟人斗殴打架。”

孟宇不想破坏气氛，可还是默默扶住自己的额头，苦笑一声，“我操，您真是贱出风格来了。”

“后来啊……后来怎么的了……”说到这儿于啸天转脸看了一眼身旁的孟宇，脸一下伸到孟宇前，距离近得鼻尖都贴在一起，一瞬间孟宇觉着自己个儿八成要失语了。

好一会儿才无力回了一句，“我哪儿知道你俩怎样啊……”

“后来，你从隔壁胡同儿搬到跟我一条儿胡同儿，你还记着么，那会儿咱还住一个四合院呢，你洗着澡给我把门踹开了，还给隔壁屋那你暗恋多时的小孙姑娘瞧了去，就他妈为这个，你半个月没搭理我。”

“换我我也不搭理你。”孟宇有点儿承受不住于啸天周身散发出来那种惨兮兮的气场，手抖着摸出手机，玩儿起俄罗斯方块来，假装没心没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深陷泥潭。

连着几局的输，孟宇暴躁了，把手机摔地上，没一会儿又捡起来，“T T贵着呢”冲自己骂骂咧咧，刻意不听身边那人说些什么。

“我打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呢……说真的琛琛……有些感情……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一开始……是怎么开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我就觉着吧，离了你老是不习惯，浑身难受的嘿。”

孟宇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声儿，他知道这人醉了，意识不清了。

“于啸天。”孟宇叫他，于啸天恍惚得看着孟宇，昏暗的灯光下，眼神焦距全无，嘴里还在喃喃着，“我该的是吧？”

孟宇伸出手摸一把于啸天脸，憋着劲儿，“我靠你别哭啊，你……你哭什么啊！”

于啸天用掌心用力一抹脸，仅剩不多的清醒还是让他回了孟宇一句脏话，“哭你大爷，傻逼才哭呢。”

孟宇低下脑袋，俩手奋力的挠着头发，一脸苦恼，给于啸天弄得自己气压都跟着低，心脏给于啸天拧得皱皱巴巴，鼓起腮帮子喃喃，“你不是傻逼你是谁啊。”难过也郁闷，自己是谁，不过一个路人，一旁观者，凭什么替他难过，为什么要替他难过，神经病啊。

于啸天深深叹口气，圈住孟宇，把人拉进怀里，“许琛，琛儿，琛琛。”语气尽是温柔。

孟宇觉着自己糊里糊涂的都快要跟着沦陷，下一秒找回意识，摇摇脑袋，认真开口，“我不是许琛。”

“就让我抱抱。”

“……”

“我等你多久了……”于啸天一字一顿，孟宇感觉他吐字都痛，“我他妈初恋还留给你呢，你他妈真不愿接收啊。”

孟宇承认自己太有娱乐精神了，这会儿听到这话还是不厚道的笑喷了一下，下巴撞到于啸天肩头上，生疼，委屈得跟人怀里揉着下巴，继续听于啸天瞎叨叨。

“我那么稀罕你，你能稀罕点我么。”

孟宇这会儿像是真给鬼神迷了心窍，点点头，“能。”

于啸天扬起脸，笑得意气风发，额头抵住孟宇额间方寸，“那……让我亲一个？”

孟宇连滚带爬的退后，一脸震惊，刚才啥晕乎情绪都没了，“滚蛋！”

于啸天再将人死死扣进怀里，“赶紧的亲我一口。”

“我傻逼我才亲你。”

“那得，不要你亲了。”于啸天倒是大度，“换我傻逼吧。”

于是双唇贴上，干燥温暖。

此时路过后海某胡同儿的行人应该会听到一声堪比杀猪的惨叫。

孟宇同志一脸伤感，摸了摸自己嘴巴，“老子的初吻。”低头看一眼占了便宜就靠着墙睡着的流氓，平静的说到，“于，啸，天，我，操，你，大，爷。”

骂完于啸天，孟宇倒是真的平静下来，见着那人脑袋快要给磕着，好心把身子挪近，借去一个肩膀，给人靠着睡，一下子肩头沉重，瞥过脑袋，只见于啸天呼呼作响，打鼾打得不亦乐乎。

刚被人耍了一通流氓的孟宇这会儿可睡不着，左手伸起来，数星星玩儿。

身边人鼻息微热，引得睡不着的孟宇不得不回忆起方才那个绝对不能算作吻的玩意儿，耳朵发烫，喉咙口咕哝了一句“什么玩意儿啊。”，此时巴不得只落荒而逃，不顾其他，可身旁于啸天又意识不清，老好人性子逼迫孟宇不得不继续跟这儿傻坐着，听鼾声数星星。

听见叮哩哐啷地声响，孟宇颤了颤，抬起眼看着巷口，生怕遇上打劫的，仔细一瞅，不过是个要饭的哥们儿，眼睛乌黑地盯着孟宇，闪闪发光。

孟宇冲那哥们儿扁扁嘴，想着天儿黑人也看不清自己什么打扮，于是可怜兮兮地扮起小叫花子卖弄苦情，“同道中人，何必苦苦相逼呢。”

真叫花子给这假的唬弄住，叹口气，转身走了，孟宇盯着那人的背影儿，盯着盯着视线就模糊起来，脑袋一沉，撞到于啸天脑袋上。

于啸天醒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堕落的场景。

自己跟胡同儿墙根儿状似痴呆地瘫坐着，眼珠子一转，身边还有个状似小儿麻痹地靠着他脑袋睡得呼呼响，香着咧。

于啸天一凛，四处张望一下，自己这干的什么啊，怎么就跟这儿坐着了，巴掌落到身边人脸颊上，拍下去，孟宇捂着脸嗷一声吃痛，醒了过来，眼神满是委屈，“有事儿好好儿说话不成么，非得动手啊您！”

于啸天酒劲儿没过去完，屁股一离地，两腿跳起来，姿势改成蹲了，跟地痞小流氓似的。“我怎么跟这儿啊？”

“合着您失忆了？”孟宇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你昨晚喝酒了，你记得么？”

于啸天摇摇脑袋，眯着眼思索起来，“那不能，我都戒了。”

孟宇直乐，笑得眯起眼睛，指指于啸天手里攥着的玻璃空瓶儿。“恕我愚昧哈，那你拿着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于啸天望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二锅头，靠了一声，把酒瓶用力摔到一边儿，碎了。

孟宇指了指地面那一摊玻璃碴子，“不带这样的啊，这要有人路过，给扎着了，你负责啊？”

于啸天冷哼一声站起来，“那么巧的事儿，一般我赶不上。”

话音刚落没多久，两人听到一声怒吼。

孟宇五官都僵住，勉强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指着于啸天身后，平静地叙述现在的状况，“是，一般人踩着玻璃这事儿您赶不上……可这……狗就不一定了。”

于啸天一回头，眉间重重拧起，“操。”大型犬，这会儿一脚踩着玻璃，正冲着他俩怒目而视。

下一秒听见孟宇一声惨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咬破的裤子，眼泪一下子溢满眼眶，盯着于啸天嚎，“你负不负责负不负责！！”

于啸天抽搐几下嘴角，真是倒霉催的。

倒霉催的孟宇打医院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冲于啸天骂骂咧咧，“让你不做文明市民，可劲儿整玻璃碴子，我得了狂犬病第一个冲上去咬你，传染丫！”

于啸天给孟宇说得也有点儿愧疚，“那什么……我现在不都带你来打疫苗了嘛，你还要怎么的啊。”

孟宇继续嚷嚷，“我觉着自打遇上你我就没什么好事儿。”

于啸天立马儿反驳，“唉这回咱所见略同了哈，我也觉着遇上你没好事儿。”

“你说它怎么不咬你呢？”

“谁？”

“你说谁？就那狗，明明你离他近，明明你弄得一地玻璃茬儿。”有人不服，一脸苦闷。

“那说明我长得慈眉善目，那狗都不舍得咬我，跟你似的，长一脸鬼鬼祟祟消化不良的？”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你要是真那么想看我被狗咬，你咬我一口不就得了。”

孟宇一脸不屑，“就你……慈眉善目？”突然表情一滞，怒指于啸天，气得脸通红，“你说我是狗？！”

于啸天扭过头，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孟宇碎碎念着跟上，瞅着于啸天那装扮满是不爽，“哥们儿，非要带个墨镜戴个鸭舌帽走路么？”

于啸天咳嗽两声，“你不懂，这叫低调。”

孟宇委实给这话逗乐，“你低调个屁啊，大阴天儿的跟脑门儿上扣一鸭舌帽戴一墨镜走大街上，跟神经病似的。”

于啸天给这人噎着，刚想回句什么，就看见孟宇冲街边一小群人里冲过去，好奇，于是跟着走过去看看这人又要发什么疯。

孟宇费半天儿劲儿挤进内围，手指戳了戳笼子里那白白的一团东西，那小东西给孟宇这么一戳，像是不好意了，蜷起身子，真真儿缩成一个团子，可爱得很，把孟宇逗乐。

孟宇还想再戳几下，手指就被身边一个人打下去，“别戳啦你，人家大姑娘家经不起你那么逗的。”

孟宇好奇，“你怎么知道人是大姑娘家。”

说话那人一愣，脸有点红，笑得傻气，“你……你不会自己看嘛，它又没穿衣裳……”

孟宇眼睛一亮，“二子！”

给人唤作二子的那人脸上立马儿写上了不满，“不许这么叫……你以前都叫我张老师的。T T”

张一舟给孟宇当老师那会儿，孟宇大学还没毕业，英语连年挂科，没法儿，只得请英语系出身的待业青年张一舟给他们宿舍当补课老师。

孟宇认真思考一番，回答得诚挚，“可我觉着这个叫法更加适合你。”

张一舟脸耷拉下来，扯扯身边站着的那人衣角，“老板……我想要一只……”

杭旭松一把把蹲着的那人扯起来，脸板着，“不成。”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凭什么啊。”

“噢你不怕过敏了，再起红疹子你休想我再陪你打针去。”

张一舟依依不舍地看一眼笼子里那白团子，重重叹口气，“成吧……看来我这辈子就跟它无缘了。”那伤感劲儿，把杭旭松逗乐，揉张一舟头发一把，“走啦开店去。”

张一舟给人拉着，急忙冲孟宇挥手“孟子，我先走啦~回见咱~”

于啸天撞撞孟宇肩膀，“谁啊？”

孟宇一乐，“我张老师……”看杭旭松一眼，“和师母。”

杭旭松听这话，步子一顿，脸一黑，指着孟宇就作势要揍过来，“皮痒是吧？”

孟宇连忙乖乖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您开店去，回见~~”

等人走了，孟宇又蹲下去，于啸天拉扯他一把，“走啦，你怎么又跟这儿赖上了，你待会儿拍不拍戏了，导儿刚发短信催呢。”

孟宇把手指伸进去，给仓鼠抱住指头，咬一口，孟宇吃痛地喊一声，回头冲于啸天撑起一个假笑，“它喜欢我。”过了一会儿又问，“您说我该不该再回医院打一针疫苗？？”